29 .
林景娴嘴巴很挑, 許多東西她都是不吃的,餐桌上卻沒有一樣她不吃的東西。
以至于這個夜宵吃得林景娴如鲠在喉。
末了江衍修問她, “不合口味?”
那聲音溫和中夾雜着幾分擔憂。
印象裏她好像是見過他溫柔的一面, 但很少見過他這樣殷切地體貼一個人。
她搖搖頭, 卻是轉了個話題, 咬着筷子說:“我不想去你公司上班了。”太暧昧了,這會兒她都覺得暧昧地快要承受不住了, 說不上來什麽感覺,他在重新追她嗎?為什麽?七年不見, 她人格魅力又大增啦?
她不敢做這種假設, 畢竟……她自己都不信……
江衍修沉默了會兒, 問她, “是不喜歡助理這個職位嗎?不如去項目部那裏吧,和白桔的合作項目,你來做創意顧問, 倒是挺合适。你覺得怎麽樣?”他聲音低緩地敘說着, 帶着幾分循循善誘的意味。他看了她一會兒, 沒忍住,把她咬在嘴邊的筷子拿出來,低聲說:“別給程程做些不好的示範, 你都多大人了。”
林景娴不想咬筷頭了,想咬舌頭。
林禦凡低着頭吃飯, 這會兒猛地擡起頭來, 偷偷嘲笑她, “小景羞不羞?”
林景娴瞪了他一眼,舌頭頂着腮幫子緩緩喘了口氣,點了點頭,“哦”。
她其實是在回答後半句,江衍修只當她應了他的提議,“那下周我幫你轉個部門,這周把工作交接一下,好嗎?”
不知道為什麽,她從那聲音裏聽出了幾分小心翼翼。
才幹幾天,又交接工作,秦城和阿清八成當她是個搞事怪。
她突然心軟了,又或者是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将錯就錯說:“下……個月吧!我好不容易才熟悉流程。”
江衍修緩緩笑道,如釋重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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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林禦凡接着去寫沒有寫完的作業。
江衍修讓林景娴随意活動,跟她說零食櫃在博古架後面,茶水間在廚房旁邊,吧臺有酒和酒精飲料,茶幾下面有閑置的平板和筆記本電腦……吃的喝的玩的,林禦凡一拍手:“爸爸你真是太了解小景了。”
江衍修揉揉他的腦袋,輕笑道:“嗯,因為我喜歡她啊!”
林禦凡做出一副誇張的表情來,竊笑,“好肉麻!”
那話說得過于自然,以至于林景娴反應了會兒才覺得別扭。江衍修說完就去電話會議了,因為是和國外洽談的項目,會議時間約到了這個時候。不是很正式,但是非談不可。
林禦凡自個兒在寫作業,江衍修哪有輔導,只是抽着會議空隙過來看一眼,大眼過一遍,指了幾處錯誤,“再看看。昨天寫過的。”
林禦凡想了會兒,沒想起來,自己去翻了書,過了會兒,江衍修又過來的時候,他還仰着臉邀功,“爸爸我有自己思考哦~還有看書。”
江衍修看了看,微笑着摸了摸他頭,“很棒。寫完就去玩吧!”他看了下表,“九點半準時睡覺,約定好的,不要忘記了。”
林禦凡大力地點頭,“擊掌!男子漢說話算數。”
兩個人擊了掌,林禦凡去玩具室了,半路被林景娴逮了過來,捏這小兔崽子耳朵,“林禦凡,你也太偏心了,我輔導你你就鬧,對他就這麽客氣?”
林禦凡四處躲,躲到樓梯轉口伸長了脖子嚷:“小景小心眼,你脾氣壞你怎麽不說呢?”
“你不講理怎麽不說呢?”
“小景你太幼稚了。”林禦凡沖她吐了舌頭,溜了。
嘿,白眼狼。
林景娴嗑着香瓜看了半集電視劇,阿姨下班回家了,林禦凡九點半自己乖乖上了床,隔着半個房子的距離嚷嚷:“我睡了哦~”
江衍修握着電話去了他房間,替他蓋了被子,做了個晚安的手勢,然後幫他關了燈。
父慈子孝,感人肺腑。
林景娴覺得失落了,撇撇嘴,後悔自己生了個小破孩,白白給人做嫁衣。
她撈了衣服,她是看透了,林禦凡就是個狗腿子,哪是江衍修有超能力,明明是林禦凡在他面前讨巧賣乖。
大混蛋和小混蛋。
他們才是一家人。
她是多餘的。
書房門開着,她輕輕敲了下門框,江衍修擡頭看她的時候,她做了個手勢,用口型說:“我走了!”
江衍修對着手機忽然說了句。
用英文,大意她聽懂了,“既然有争執,我提議休息十五分鐘再談。”
說着放下手機,已經站了起來,叫住她,“小景,我送你。”
她擺了擺手,“就隔一層樓,我還能丢了嗎?”
他堅持,“我送你。”
她忽然想起,當初戀愛那會兒,他住公司附近的酒店公寓,長期包了間套房住着,起初她還住在家裏,有時候晚上在他那會兒陪他,回去的時候,他也是肯定會送她。
有時候還早,她就說不用了,他肯定是不肯的。她又不敢明目張膽叫家裏司機來接,酒店這地方終歸是敏感了點兒。饒是她再混賬,也不敢如此挑戰老太太的神經線,畢竟老太太還是挺保守的豪門老太太。
每次都是江衍修送她到家了,再開車回去,那時候事業正處在焦灼期,很多時候他都加班到半夜,騰出來時間專門送她,也算他作為男朋友為數不多能做的事了。他有兩輛車停在酒店地下的停車場,一輛幻影,一輛普通奔馳,他經常開着那輛黑色的奔馳送她回家,好幾次被家裏看見,她坦坦蕩蕩地說:“男朋友!”
她這樣說,反而沒人信,她那跳脫的性子,鬼見愁一般的脾性,誰能受得了才奇怪了,和她交往不得累死,這麽盡心盡職送她回家,不是閨蜜就是發小。
所以起初搞地下戀,絕對不是她故意的。
再後來,他說了分手,反而成了不能說出口的秘密,家裏人反而信了她有男朋友,天天調侃她你對象呢!
她閉口不言,或者滿嘴跑火車,老頭還嘲笑她,“失戀了吧?”
安慰她說:“你這個年紀,失戀是常事,不要悲傷,以後多了就習慣了。”
只是後來她也沒習慣,因為再沒談過。
她懷孕的事前期差點兒沒瞞過老太太,後來在土耳其待了兩三個月,老太太催她回家,她瞞不住了才招的,死皮賴臉胡扯八道說:“都月份這麽大了,我現在想引産也來不及了啊!你要是不喜歡,我生完就扔了,扔垃圾堆裏,我看都不看它一眼。”
老太太罵她混蛋,揚言要和她斷絕母女關系,她在電話那頭哇哇大哭,說你抛棄我算了,反正我沒人疼沒人愛,你不要我就算了,我以後去大街上要飯去。
凍死了餓死了,也不用人收屍,你就當沒我這個閨女算了。
老太太氣得大罵了她一頓,氣出了,終于肯好好聽她講話。
她從小就不是正經路子的人,老太太都習慣了,要不是這種人生大事,她都懶得管她。畢竟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只說:“你想好了就這樣吧!孩子我不會替我養,自己賺奶粉錢去吧!等你哪天養不起了,就去要飯去,要飯都要不來了,我這個做媽媽的還是會管你的,到時候你就從家門口跪到我面前,說你錯了,我還是會原諒你。”
“哦,那說定了。你別激我媽,反正我沒臉沒皮,養不起了我真的回家從家門口跪到你面前,不,從機場開始跪也可以的。”
老太太當然沒忍住,又罵了她一頓。
她怎麽就那麽混賬呢?
她沒有後悔過,但如果時光能倒回,她可能不會那樣做吧!她真是壞透了。
那時候,想想好遙遠了。
一轉眼,林禦凡從肚子裏的一顆球都長這麽大了。
兩個人出了門,等電梯的片刻,江衍修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人靠近她,低着頭和她說話,“小景,我知道,很多時候,遺憾是沒辦法彌補的。我不想狡辯什麽,但我怕我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花了很久的時間,去判別我愛不愛你,後來才發現,我從來都不是擔心我愛不愛你,是我在想你到底愛不愛我。小時候你對我來說,是太陽,我在昏沉沉的黑胡同裏待得久了,遇見你總覺得不知所措,但我不想你看出我的無措,我有時候兇你、欺負你,然後自己偷偷懊惱自己。但你還在我身邊,我就覺得我離太陽就更近了點。我不敢霸占你,我覺得我不配。我們談戀愛那一年,我媽媽的病情加重了,她有嚴重的精神心理疾病,我和你說過,強迫症、安全毛毯症候群、躁郁、臆想,還有暴力傾向,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爸爸和人談戀愛,她半夜打電話去辱罵對方是小三,而那時候,她和我爸離婚已經二十多年了,她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住在精神病院,稍稍清醒些就求我讓她出去,病犯了的時候就想盡各種辦法逃跑,有一回半夜我接到護士電話說她從醫院逃跑了,我找了好久,在你家房子外面看見她,她拿着一把刀子,披風散發地站在你房間窗戶下頭,紅着眼質問我,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媽媽了。那幾天我常常做噩夢,醒來都要确認一遍,你是不是還好。她是不是還好。有時候我覺得,我可能真的不配和你在一起。你膽子那麽小,寫懸疑故事都會自己吓到自己,我甚至不敢告訴你……”
電梯上來又下去好幾回,而林景娴好像被沉默定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江衍修才發現她指尖在顫抖,嘴唇也在顫抖,最後像是突然蘇醒了,驀然大力推了他一下,眼淚順着臉頰滂沱而下,聲音撕裂地說:“江衍修你太過分了!”
她嘴唇一直在顫抖,連聲音都是抖的,語調碎裂得不成樣子,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兒大石頭,上不去也下不來,她指着自己,指尖也在顫:“很多次,我都問自己,我到底哪裏不好,我是不是哪裏不好,你現在跟我說這個。”
她重複着,眼睛紅得像個兔子,“江衍修,你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江衍修眼神悲痛地看着她,聲音又幹又澀:“對不起!”
她大力地拍電梯按鈕,時間好漫長,她聽見自己的哭聲在窄窄的廊道裏狼狽回旋,電梯門終于開了,她進去,電梯門緩緩合上的時候,她從縫隙裏看見江衍修掉了眼淚。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在封閉的電梯間裏,對着反光的牆面裏的自己重複了一句,“你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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