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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掃貨掃到他破産, 當然只是唬人的話, 買了些女孩子用的瓶瓶罐罐花花綠綠閃閃亮亮……的東西罷了, 連他信用卡都刷不爆。
作為勤儉節約的新時代好青年, 她連報複都報複得如此沒有力度。
這讓她覺得有些忿忿不平。
以及莫名的悲涼。
其實她理智上已經原諒江衍修了,感情嘛!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年輕的時候誰都會犯錯,錯把喜歡當厭惡,錯把真心當假意, 不懂愛,又愛得太用力, 傷人傷己。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怎麽都回不去了。
她沒辦法原諒的不是他, 是她自己。
她無法原諒那個驕傲到自以為是、驕傲到自卑、自卑得自負的自己。
她曾經孤獨地站在馬爾馬拉海的海岸邊, 看朝陽和晚霞升起和降落, 看天邊的流雲和海鷗飛行的軌跡, 她站在那裏, 倔強地說:“我才沒有很難過。”
第二年她依舊站在那裏, 她說,“一個人好像也不錯。”
第三年……
第四年……
第五年……
第六年……
她自我麻痹,卻從沒承認過, 她有多耿耿于懷。
耿耿于懷到,現在想想, 都難受得想要打人。
她懷孕那會兒其實很暴躁, 塞卡是個過來人, 總是笑眯眯地說:“哎呀,都這樣啦,我那時候還經常發火打他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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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想,如果她和江衍修還在一起……江衍修會不會嫌棄她?她暴躁得自個兒都嫌棄自己。
她兀自呸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憑什麽嫌棄,有本事他去生去。
可轉念就悲傷得掉眼淚。
她是個孤家寡人,如果不是塞卡在她身邊,說不定她早抑郁得撞牆了!
因為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突然就覺得很難過。其實她是個看得開的性子,那些讓她暴躁悲傷痛苦的事情,一旦過了當下的情景,很快就會被她抛諸腦後。七年來,她都是快樂地度過的。因為接受了她和江衍修沒有緣分的事實,畢竟事與願違的事情多了。但可笑的難道不是她這樣勸說自己,好不容易接受這個事實,并且放下了,釋懷了,他又跑過來跟她說:“七年了,我一直都還愛着你”嗎?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動,還是更加悲傷。
以至于回家的路上,她都趴在車窗玻璃上一聲不吭地盯着外頭的馬路,霓虹燈閃爍,過路人匆匆忙忙,路邊的商鋪還都開着門,熱鬧得好像不是夜晚。
西城變化很大。
或者是整個中國都變化很大,七年的時間,仿佛隔着一個世紀那麽遠,西城高樓多了近一倍,夜晚璀璨得像是許多年前科幻片裏的虛拟場景,剛剛去掃貨,商場早已不是她印象裏的樣子了。從前那商場還是林家一個旁支小輩的,那會兒櫃臺服務生最喜歡老太太了,幾家常去的店裏,新員工培訓都會特意交代林家大太太過來記得好好招待。老太太興致上來才會逛一逛商場,平日裏都是各家專櫃上新了撿老太太的喜好去請示,然後直接送去家裏。
老太太的衣帽間常常一水兒吊牌都沒摘的挂過去,隔一段時間她的家政助理會收拾些過季的衣服拿去處理,或捐或贈,給下一季騰出空間來。
奢侈嗎?是有點兒。
但錢多了也沒處使,大把大把拿去做慈善也用不完,老太太說過,流通的才是貨幣,捏在手裏不放的都是廢紙。
說白了都是資本游戲,無人幸免,也無人能淩駕于資本之上。
大家都是玩客,就要遵守規則。
有一次北方來的遠親來家裏做客,其實是求助,因為考上了不錯的國外大學,但沒有足夠的金錢去就讀。那時候出國留學還是富人的路子。對方知識分子家庭,對商人家裏的豪奢毫無概念,林景娴只記得對方看着六米長的U形衣帽間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諷刺還是酸澀,對林景娴說:“你真是好命,以後随随便便嫁一個人,就能做個吃穿不愁的豪門太太,也不用學習多用功,哪像我們這些拼了命往上爬的人,熬瞎了眼坐穿了板凳,末了好容易抓住一個跳板,還要被金錢束縛手腳。”看起來十分的郁郁不得志。
林景娴雖然學習不大用功,但閱讀理解還是不錯的,對方的畫外音她是聽出來了,于是應了句,“哦,誰不是拼了命往上爬?豪門太太還要競争上崗,一不小心就下架處理了呢!如果你覺得吃穿不愁就算是人生圓滿了,那也不必去抓什麽跳板了,全民奔小康的成就也達成了,雖然你做不了豪門太太,好歹是餓不死的。什麽年代了還在搞階級敵視,你這是封建餘毒你知道嗎?錢雖然是個好東西,但你不能因為別人手裏比你多,就覺得人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人家拼了命地往上爬的努力也被你用大風刮跑啦?我家老太太都不敢說讓我以後随随便便嫁個人做豪門太太,你當富豪都是傻子?你當婚姻是兒戲?”
她這人說話向來沒個正形,何況對方諷刺她,她斷沒有忍氣吞聲的想法,噼裏啪啦說了一通,直接把人氣跑了,求助也不求了,哭着回家跟家裏人說表舅家裏仗勢欺人看不起人。
天可憐見,她一向對知識分子敬畏有加的,雖然她家裏有錢,但她心裏還是知識至上的,畢竟缺什麽愛什麽,她一學渣哪裏敢有半點優越感。
講事實擺道理,不能因為歧視她家裏有錢就給她扣帽子。
她冤不冤!
那時候老太太趁機給她上思想課,“這件事呢,我不罵你,但你做得也不全對。人呢,總是會偏頗,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自然是偏袒自己,她話說得不對,發發牢騷而已,誰又不傻,過後自然心知肚明,你又不是人父母兄弟,犯不着你來教訓人家。不過你話倒是說得不錯,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人傻錢多的人掰着指頭數也沒幾個,婚姻不是兒戲,也不是什麽跳板,你要是想嫁個有錢人做豪門太太,等你到了适婚年齡我就可以給你張羅,但如果你自個兒沒什麽本事,嫁過去安安穩穩當個富家太太那也是不容易的,人家即便看着林家的面子對你殷勤,但大廈傾覆,也不過是一朝一夕,等哪天林家沒了,你靠什麽立足?媽媽不求你富貴顯達,但一定要端正态度。”
她态度端得很正。
正到沒辦法對江衍修使性子。
他那麽優秀啊,她周邊兒一衆精英教育出來的,加起來都不敵一個他。她又是個什麽東西,從小到大胡混海混的,家長眼裏的毒瘤,長大了不危害社會就不錯了。
雖然沒做過什麽真的壞事,也沒做過好事。
其實還是老太太最明白。
人呢!總是會偏頗,站在自個兒的立場上,總是會偏袒自己,要麽把自己的位置擺太高,要麽把自己的位置擺太低。
說到底還是不懂得怎麽去愛。
感情啊,得經營,得倆人一起去經營。
一個不敢說,一個不願說。
兩只蠢豬哪能談戀愛。
車子到了,林景娴悶悶不樂地從車上爬下來,從後備箱裏拿出來今天的戰利品。
只有一小部分,另外的商場體貼地說送她家門口去。瞧瞧,有錢就是便利,但他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當初自己創事業,每天忙得沒空休息不眠不休失眠頭痛去看心理醫生的過往,她還記得的。
江衍修從她手裏接過來,瞧見她表情似乎不太高興,小聲問了句,“還是不開心嗎?”
林景娴搖了搖頭,“沒,就是忽然覺得很累。”
她那張臉都自帶喜感,但偶爾深沉起來便顯得越發深沉。
電梯上行,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江衍修想哄一哄她,可這會兒詞窮,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就不開心了。明明剛剛興致還不錯,兩個人去吃了晚飯,她雖然把每道菜都批評得一無是處,但還是很尊重廚師地吃了個差不多。
這會兒他反倒希望她再多跟他杠一會兒,至少知道,她還有興致折騰他。
電梯停在二十樓,林景娴出去,從他手裏接過來紙袋,把他推進了電梯,一手卡着電梯門,跟他說:“今天謝謝你,其實我知道我過分了,但我養了七年的兒子,你三言兩語就騙走了,我覺得我還是仁慈了的。”
“沒有,是我欠你的。”他低聲說。
“你不欠我的,江衍修,咱倆兩清了。以後我不折騰你了。你也不用覺得虧欠我。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自重頭吧!”林景娴退後一步,微微笑了笑,“再見!晚安。衍修哥哥。”
電梯門緩緩合上,他那張蒼白的臉一寸一寸隐入縫隙裏。
林景娴踹了一腳空氣,學着林禦凡那小崽子的語氣自言自語了句,“小景,你越來越裝腔作勢了哦~”
她自己回答自己,“點到即止啦,你懂個屁!”
江衍修又失眠了,一整晚都在想她說的話,“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自重頭吧!”
一顆心像是掉進了冰窖裏。
冷得透不過氣。
這世上,到底事與願違更多些嗎?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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