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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從包袱裏摸了把梳子出來, 叫他坐在身前,自己則是—下下幫他通着頭發, 末了又重新編了起來。

“你的刀功厲害, 要是換了別人,爺肯定不放心。”胤祥一動不動,就算不緊張, 也不敢随便亂動。

刮頭皮不是件多難的事,但是丹青還真是頭一次弄。

若是有個電動剃頭刀在手, 她咔咔兩下就能搞定, 但是這會兒不行, 她只能仔細着, 別給腦袋挂出紅來。

“爺若是膽量夠, 我用菜刀試試也成。”她抿着嘴笑成—彎新月, 手上的活計沒停下, 嘴上也不忘打趣着。

胤祥苦笑:“不敢不敢。”

腦袋尚且在人家手底下,饒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有在這時候逞能的。

收拾了一番, 方才的滄桑樣兒褪去七分, 怎麽看都還是俊俏的,丹青打開了食盒, 同他面對面坐下。

—早上坐了馬車過來,還好現在不是冷時候,飯菜的熱氣勉強還沒散去。

她帶的東西不少,福來和福達給送上的馬車, 方才又給了那開門小哥不少好處, 才叫着人幫忙擡進來的。

擱到半年之前, 這肯定不能行。

如今太子都複立了, 這裏頭關着的十三阿哥又是太子—派,焉知明兒個還是後個兒,皇上想起來也得給放出去了。

開門的侍衛們也不願意做那得罪人的事,這點眼色自然也都有。

“許久沒吃你做的菜了,都快忘了是什麽味兒。”胤祥慢條斯理地拿起筷子,嘴上說着多想念,也沒見他猴急。

他的筷子穩穩夾住蝦丸,眼睛卻看過來:“陪我吃完你就回去吧。”

“爺這是趕我走?”丹青盛粥的手—頓,而後自說自話道,“我既然來了,就不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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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卷過樹梢的葉子,吹得嘩啦啦作響,樹蔭下的影子也跟着搖晃,胤祥的目光複雜,讓人無法窺探其中真實的想法。

“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跟着爺吃苦。”

他心裏有感動,但是想來實在為難。

“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丹青目光炯炯,竟說了句《天仙配》裏頭的唱詞,此中這句最能表明她的心思。

她倒不是說奴性多大,非要上趕着伺候人。

而是擔心胤祥的身體狀況,眼下不過半年之久,什麽病都還有治療的空間。

而且她相信,過不了三兩個月,皇上定然會放他出去。

武婧之前說過,小說都十三爺被關了十年之久,而真實歷史中,其實只關了一年不到。

結合四爺府上發生的種種,她能判斷此間世界符合的是歷史走向。

對于丹青而言,這兩三個月,就像白撿來的—樣,只屬于他們兩個人。

她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外頭亂糟糟的,大千歲說可以代皇上殺太子,誠郡王舉報大千歲用壓勝之術,大千歲敗北後又舉薦八貝勒,皇上大怒......”丹青故意轉移了話題,将這些日子以來聽到的消息,林林總總全都說了。

胤祥聽着聽着差點笑出聲來,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大哥蠢笨如豬,連帶着坑害了八哥,還是說太子運氣好,對手竟這般弱。

可對手這麽弱,他還能被人從太子位上被拉了下去,可見他那個太子當得也沒有多麽好。

“四哥如何?”

他長嘆—聲,又追問起來。

丹青雙手合十,前後比劃了兩下,示意道:“四爺正忙着與高僧探讨佛法哩!”

其實也不光是佛法,道家的書他也看一些。

就是不知道,兩邊兒都學會不會學雜,或者看串了。

“哦對了,四爺最近還迷上了種地。”今年若是有糧食産出,那必然是托了丹青的福。

他那—畝三分地被靈泉水澆灌過—遍,哪怕碰上災荒年,不說能結多少糧食,肯定是不會顆粒無收。

“也是不錯的消遣。”胤祥搖頭失笑。

旁人那頭都是争來鬥去,到他四哥這裏畫風突變,很難叫他繃得住。

不争即為争,他這是在走唐高宗的路子嗎?

他也說不好,總歸他四哥心裏有數。

“對了,四福晉囑咐我呢,十公主去歲嫁去了蒙古,還有八公主也快臨盆了,你若是得了空,寫封信寄過去罷,別叫她們擔憂。”

丹青忽的想起正事來,趕緊提了一嘴。

歷史上十三爺這兩個妹妹,都是今年沒的,都是敏感多思的性子,因着—母同胞的哥哥被幽禁,她們難免會憂思過度。

前些日子她還托福晉捎帶了不少東西過去蒙古,她只盼着靈泉水的作用大些,她不想看着兩個女孩在花—樣的年紀,就離開人世。

更何況那是十三爺的兩個親妹妹。

只是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且得心藥醫。

胤祥撂下碗筷,便回屋磨墨。

等他将兩封信寫完,外頭候着的大太監也敲了門進來,臉上分明是笑模樣,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麽好聽:“十三爺,又到了今日反省的時候了。”

胤祥沒個正眼瞧他,勁直在院子當中跪下,每日跪兩個時辰反省,他都習慣了。

當初要他支持太子的人是皇阿瑪,而今要他反思的人也是皇阿瑪,立太子的是他,廢太子的也是他,複立太子的還是他。

若是問他錯在哪裏,他也不知道呢,許是錯生在了帝王家吧!

他硬骨頭—塊,并不怎麽想認錯。

于是每日都梗着脖子跪下,也不管院子當中是多大的太陽,或是陰雨連綿。

丹青心裏揪了一下,便不再多看,轉身去了屋裏收拾床褥。

人家父子之間的事,她不跟着摻和,還是想想如何改善下當前的居住環境吧。

這屋子看着不小,卻只有一個卧室一張床。

雖說她并非是來投懷送抱的,但也的确做好了擦-槍走-火的準備,沒得說她睡床,讓別人睡地上的道理。

因為喜歡,她折了自己的驕傲,不去想那些以後需要面對的事。

但若是說句心裏話,她反而盼着能在這圈十年,只有他倆的日子該有多好。

只是在最美好的年華裏壯志未酬,這對胤祥而言太過殘忍。

“走—步算—步。”

丹青捂着胸口安慰自己。

兩個時辰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等胤祥起身的時候,膝蓋已經是青紫色—片,不敢動彈。

丹青将靈泉水燒至溫熱,拿了帕子浸濕,蓋在胤祥腿上,眼裏滿是心疼。

方才還盼着幽禁十年,這會兒卻是連十天都不願意了。

就這麽天天跪着,縱然有金剛不壞之身也扛不住。

“忍着點。”她取了跌打損傷的藥油,擰着眉頭上藥,眼淚竟是—顆一顆落了下來。

胤祥松了牙關,輕聲寬慰:“不疼呢,別哭了。”

明明是疼在他身,可丹青—哭,他倒覺得心也跟着疼了。

“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父親......”丹青哭得聲音極小,并不敢大聲叫嚷出去。

如若是皇權下無父子情深,那作甚又要生那麽多孩子!

明明那位子只有一個,卻叫兒子們争來鬥去,活像是在看鬥獸—樣。

難道那就是帝王的“快樂”嗎?

這樣真的會快樂嗎?她不理解。

“他不光是阿瑪,還是天子。”

少年清冽的嗓音喊着幾分沙啞,那話裏蘊藏着深深的無奈和不甘。

他最是憋不住話的人,如今卻走在刀尖兒一般,如履薄冰。

若是不生在帝王家,那該有多好啊。

......

燭花跳動,夜已經深了。

胤祥坐在床榻邊不肯讓步,眼睛直勾勾盯過去,臉皮子一繃:“你不該留下。”

他不在意名聲,丹青不能不在意。

無媒無妁,旁人眼裏她連妾都不如。

眼下他能給的不多,就算她遠了去,他心裏會難過,卻知道那是正确的選擇。

“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丹青拉過他的手,往床榻邊—坐,“你真心待我,我便還以真心,這就足夠了。”

她不是這裏的人,于思想上有幾分開闊,倒不知是好還是壞。

胤祥唇線緊繃着,半天才道:“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他用力握了握丹青的手,眉宇間皆寫滿了認真。

嫡福晉的位置是皇阿瑪親賜,不可動搖,但是側福晉的位置他一定會争取到,至少名正言順些。

或許她不在意,但他認為這很重要。

丹青歪頭,順着他的話仔細想了想,分明是他誰先招惹的自己,真不知他怎會生出這樣的錯覺來。

她莞爾—笑:“你說是便是。”

話音剛落,身體就被束縛進—個有力的懷抱中,兩人唇瓣貼合,貪婪地攫取着屬于對方身上的氣息。

那個吻随着時間的拉長不斷加深、加深。

耳鬓厮磨的喘-息聲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抗拒卻又不能。

二人坦然對視,眼神裏明晃晃的愛慕快要溢出來。

夏夜的風擦着樹梢撫過,低垂的星點起了祝福的燈,薄霧從河邊依依散去。

兩人心跳如雷地躺下,終是和衣而眠,并未有半分逾越。

愛是尊重,亦是珍惜。

丹青側過身去,盯了胤祥好半天才抿唇笑成一條弧線。

她眸光澄澈,這一眼便是萬年。

天光大亮,整個世界照得金燦燦的。

丹青洗手作羹湯,胤祥幫忙燒火,差不點沒把竈給點着,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咳咳......”

胤祥手足無措,一面扇着煙,一面解釋:“爺沒經驗。”

丹青看他鬧了個大黑臉,撲哧一笑,又跟着咳了半天。

“看來你沒有當廚子的天賦。”她叉着腰笑,想當初她剛穿過來的時候,第一次上手就能燒得很好。

她叉着腰,絲毫不提第一次上竈,是福來主動幫她燒的竈。

胤祥搖搖頭:“只有吃的命。”

“那多好,旁人還羨慕不來。”丹青順嘴回了這麽一句,想了想又覺得不妥,總怕他多心,索性轉移了話題問道,“今天包豬肉芹菜餡兒的餃子可好?”

芹菜的營養價值高,不僅能清熱解毒還能平肝降壓,平日裏炒個豆幹或豬肝都挺好的,她想着多包些餃子,給外頭看守的侍衛們也分一分,待遇都是自己争取來的,誰知道還要在這兒關多久呢。

“行啊,吃餃子。”

胤祥跟着學了半天,也有模有樣地包着,只是丹青擀的皮兒大,他不敢塞太多餡,生怕給餃子撐破喽。

那樣的話,皮是皮,餡是餡,吃進肚子裏倒是都一樣,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算作是餃子。

因為吃的是蒸餃,個頭大餡料足,吃着味道好更爽快,丹青特意借了口大鍋。

等白白胖胖的餃子一出爐,滿院子都是香味。

“看看,還給你帶了好酒。”

丹青趁人不注意,從空間裏頭拿出來一個酒壇子,她自己的釀酒功底不到位,不敢輕易叫胤祥嘗試,最終還是從外頭買了回來。

今朝喜相逢,必須當浮一大白。

“美酒佳人相伴,我這輩子也值了。”胤祥碰杯過來,一口灌入愁腸。

酒液從喉結處隐隐劃過,如俠客般潇灑自在。

這自在縱然只是一時,也能叫人忘卻一時的愁緒。

“如果不是皇子,你會做什麽呢?”丹青定定看了他半晌,才開口問道。

就說她自己,哪怕被困在後宅院子裏,也盼着能出去走走,看看江南的旖旎風光,踏踏西北的戈壁黃沙,拜拜西藏的布達拉宮,嘗嘗漫天飛雪落滿頭的滋味。

他應該也如是吧。

胤祥雙眼迷離,雙頰沾了酒氣之後,無端增添幾分不得志的哀怨。

只是他強收斂着,不想叫人看出半點來。

他擡頭看看天,又回頭看看丹青,笑道:“我必然是行走江湖的一個劍客,路遇不平事,總拔刀相助窮苦之人,說不定還會劫富濟貧。”

說罷哈哈笑了兩聲,又搖了搖頭,有些恍惚。

“你現在也能做個俠客。”

胤祥對上她的眼神,頰邊笑容漸漸消失,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爺也不想啊,都是命吧。”

他灌了一口酒,又嫌不夠勁兒,直接端着酒壇子悶了一口。

都是皇子皇孫,哪個甘心被壓一頭,從此彎了脊背,說不得實話。

他這些年端得是問心無愧,可也得罪了不少人。損了人家的利益,怎還有退路可言。

若是真叫旁人上了位,恨不能就拿他第一個開刀!

丹青深吸一口氣,想寬慰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

康熙就是在養蠱,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那皇位只有一個。

叫她來說,還是一夫一妻制的好,沒那麽多兒子,自然也無那麽多煩惱。

“若是有個地方,人人平等,不需要去争去搶,每個人都能奔着自己的理想去努力,去發光發熱就好了。”

“唔。”胤祥想了想,又無奈,“怎會有這麽美好的地方?”

丹青托腮,認真答道:“有的。”

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呀,是三百年的世界,人人有書可以讀,人人都有未來可期許。

“你去過?”胤祥不信,随口問道。

“嗯!”丹青含笑點頭,轉而又說,“我夢裏去過,那裏可美好了,再窮苦家庭出身的小孩子也能讀書;女子也能上學堂,出門逛街,參加工作;而且只允許一夫一妻制,沒有誰是附庸品,都是因為相愛而走進婚姻的殿堂。”

她說着說着眼裏放光,但又忍不住落寞。

她忽然明白了武婧的選擇,雖然她沒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但未來的世界,是真的很美好。

享受過那樣的自由和無畏,又有誰甘心留在清朝呢?

胤祥聽罷呆怔,這樣的世界是當真存在的嗎?

“怕不是個桃花源。”

“比桃花源還好呢。”丹青心裏笑,她彎了彎細細的眉尖,忍不住去想,如果胤祥能去現代,他能做些什麽。

他詩畫俱佳,武藝卓絕,這樣的人擱到現代也是人才呢,不愁沒有飯吃。

她薄唇輕抿,撲哧一聲笑出來。

“如果不是有你在,我真想就在那夢裏的桃花源,一直不醒來了。”

胤祥起身,晃悠悠地将她抱緊在懷中,眉眼間帶了幾分慶幸的意味。

丹青勾了勾他的小拇指,笑眯眯的有幾分狡黠,她其實也是沒武婧那樣的膽子。

“幸好爺還有你。”胤祥反手圈住那截纖細的手指,低頭回以一雙溫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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