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在黑衣男将源雅人帶走後, 源雅士出神地望着天空的風景,一時提不起任何做事的興趣。
‘你後悔了?把那孩子獻給神。’
‘嘻嘻,現在後悔又有什麽用。’
他身上醜陋的人臉嘲笑着他, 源雅士沒有理會它們,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你想放棄嗎?’
源雅士身上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最後一個蒼老陰鸷的老人聲線:‘我們已經回不了頭了。’
“我當然知道,只是無法理解, 究竟是怎樣的執念, 才讓先祖同意和你合作。”源雅士低頭看向身上唯一不具有源家血脈的臉,“烏丸蓮耶啊。”
‘永生是誘.惑的毒藥。’蒼老的人臉說道,‘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還想要後悔嗎?’
源雅士沒有說話, 他在年輕的時候被選為家主, 在知道上任家主身上背負起人臉後, 以及那個龐大的組織在研究的東西後, 源雅士确實一度陷入魔障, 畢竟永生的誘.惑連帝王都難以抵擋。
更何況烏丸蓮耶的目标,或者說他拉源家入夥的代價, 是必須連帶着歷代家主一起登臨至高,這也是他身上那麽多人臉的原因, 歷代家主的靈魂都在這裏,如同越長越大的寄生蟲一般寄宿在新的容器體內。
為此,他們不惜祭祀邪.神,從邪.神那裏獲取幫助, 但代價也是顯而易見, 祭祀邪.神無異于同魔鬼做交易, 無法抵擋邪.神污染的人會逐漸淪為邪.神的信徒。
這一點哪怕源雅士下達了遠離祭壇的死命令也無濟于事, 他甚至知道組織裏有相當一部分人已經完全淪為了萬物母神教的死忠,從而引發了不少悲劇。
而很快,他又想到了源雅人。
很快他就會永遠沉睡在地下。
那個被他冠以相似名字的少年。
他最愛的女兒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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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人老了,就不自覺開始懷念過去,源雅士竟然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還是個小團子的源雅人剛剛被送來本宅,第一次懵懂地拉着他的手。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那孩子在看到他的時候不再第一時間撲過來呢。
源家雖然強大,但在一代代家主有意地操縱下,子嗣們的鬥争越來越激烈,如同養蠱一般決出最強者,最強者成為家主,其餘兄弟姐妹則是被派去不同的位置承擔作為源家子嗣的責任。
不知何時起這個家族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鳥籠。
源雅士還在惆悵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源家主宅中心區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起霧了。
“英國原産的爵士紅茶,請。”
有侍從在他耳邊輕輕道,源雅士下意識接過紅茶抿了一口,下一刻卻渾身僵硬,因為他分明記得之前自己吩咐過仆人暫時不準靠近這片區域。
源家的仆人不敢不聽從自己的話,那現在給自己倒茶的人是誰?
源雅士身上的人臉在他腦海中發出無聲地咒罵,他慢慢轉過臉,終于看到了這位侍者的臉。
有着一張純種白人的,不屬于東亞色彩的深邃五官,優越的眉骨對着新泡好的紅茶,他自顧自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愧是源家的茶葉,确實是從英國進口,這個品質恐怕在以前還是皇室貢品吧。”
漢尼拔稱贊道:“料理最後喝上一杯,想必身心都會被溫暖了。”
“你是來殺我嗎?”
“是的。”漢尼拔微笑,以他現在的距離,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這位老者的腦袋,但是他沒有貿然這麽做,哪怕面對獵物依舊保持彬彬有禮的姿态。
“我可不記得哪裏招惹過你,我這把老骨頭,恐怕也引不起食人魔的注意吧。”
源雅士不動聲色說道,渾濁的眼珠子轉動,用秘術呼喚黑山羊幼崽來援。
他已經很老很老了,撐着這把快要散架的骨頭,連跑步都勉強,在換容器之前這就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所以才會那麽忌憚一切不穩定因素。
但同時老狐貍也沒有那麽好殺,層層圍繞的仆人,暗處的詛咒師,以及作為最大底牌的黑山羊幼崽,都是他活下去的保證。
但這一次,提前清退了仆人,暗處的詛咒師在漢尼拔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是的,我對你身上的肉絲毫不感興趣。”漢尼拔說道,“我只是來打破鳥籠的。”
……
另一邊。
在見到另外一只黑山羊幼崽的那一刻,源雅人出奇的平靜。
他能感受到另外一只黑山羊幼崽也在靜靜地凝視他,但是這種視線不含任何惡意,在被黑衣男推向黑山羊幼崽後,它也絲毫沒有發動攻擊的意思。
不過儀式無法停下,既然黑衣男已經念出了祈禱詞,于是源雅人和黑山羊幼崽的視線都緩慢地轉向了他。
已知,在此地的生命只有三個。
源雅人和黑山羊幼崽都是母神的子嗣。
那麽獻祭哪一個不是很明顯了嗎。
黑衣男睜大了眼睛,一陣天旋地轉後,他看着面帶微笑的源雅人,以及乖乖站在原地的黑山羊幼崽,似乎明白了什麽,在源雅人驚訝的注視下突然發出了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原來是我有眼無珠,冒犯了另一位神使。”
“非常抱歉,只有死亡才能抵消這份失禮。”
說罷,他一頭撞在了刻畫着儀式的祭壇上,睜着眼,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就這麽停止了呼吸。
源雅人有些驚訝地看着,很快祭壇上的光芒亮起又暗下,代表這一次獻祭已經被森之黑山羊接受。
“沒想到,還真的有一部分人是真心實意信仰母神……”源雅人見到這副場景陷入了思索,原本他以為組織裏都是些陰謀家之類,沒想到還有狂信徒存在,不過想想也是,如果都是些對母神不敬的人,根本不可能召喚出黑山羊幼崽。
黑山羊幼崽會把所有對母神不敬的人都吃掉。
很快,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輕輕頂了一下。
“嗯?怎麽了。”源雅人把手放在這只黑山羊幼崽的觸手上,黑山羊幼崽沒有眼睛,他們的器官和人類截然不同,可以360度視物,當初源雅人變身成黑山羊幼崽的時候體會過這種感覺。
黑山羊幼崽又頂了一下源雅人的身體,并不帶惡意,單純像是好奇同類,硬要說的話,類似于羊圈裏羊仔之間的嬉鬧。
源雅人順手摸了摸黑山羊幼崽的樹枝一般的觸手,在常人眼裏看來分外可怖的怪物,在他眼裏倒是非常親切。黑山羊幼崽也開張嘴咬住了源雅人的手,依舊是輕輕的,祂們的口水對正常人類來說同樣是致命的,不過源雅人也是黑山羊,那就沒事了。
“你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個世界的?”他輕聲問。
黑山羊幼崽發出了一陣旁人聽不懂的叫聲,但是源雅人能明白祂的意思,很早之前黑山羊幼崽就被召喚出來了,一直待在地下,偶爾會被源家家主叫去幹活。
在黑山羊幼崽的敘述中,一直以來家族神秘的面紗逐漸在源雅人眼前揭開。
很久之前從歐洲那邊遷移過來的源家,因為家中出現過巫師,有很多禁.忌的書籍。
然後身懷着禁.忌的家族遇到了一個追求永生的富翁。
兩者結合,才有了今天的龐然大物。
在這幾百年中一直追尋着永生。
“永生,真的那麽重要嗎。”在知道歷代源家家主都做了什麽後,源雅人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
這個問題,漢尼拔同樣對源雅士問了出來。
當然,是對着他的頭顱。
因為魔法的緣故,哪怕被摘下了腦袋,源雅士依舊沒有第一時間死去,他看着沒有絲毫損傷的漢尼拔,發出了一聲苦笑:
“看來是我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
“當然,最錯誤的決定,是沒有第一時間将你帶離雅人的身邊。”
哪怕這裏發生了那麽大的動靜,依舊沒有第二人闖入這片區域,召喚黑山羊也沒有任何響應。
他想起了之前讓人把源雅人帶到黑山羊面前,大概是那邊也出了什麽變故,源雅人可能也還活着。
大概是知道今天會栽在這裏,源雅士在遺憾之餘,又生出一種解脫的情緒。
“你會吃掉雅人嗎,哪怕他是你的弟子?”
“會的,正是因為他是我的弟子。”漢尼拔擦去餐刀上的血液,“但在享用這份大餐之前,我想看他擺脫鳥籠,在天空自由騰飛的模樣。”
“我只會在最巅峰的時候享用這份果實。”
“是嗎。”源家家主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
腦海中其他人臉的尖叫和咒罵也逐漸遠去,源雅士50年來第一次感覺自己身上是如此的輕松。
大概是走馬燈吧,在最後,源雅士突然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源雅人的時候。小小一團的源雅人第一次被管家牽着手來到他面前。
“你是誰?”
“我是你的爺爺,叫爺爺。”
“爺爺。”
小團子脆生叫爺爺的聲音,讓源雅士下意識揚起了嘴角。
陰沉的天空下起雨,驅散了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迷霧。
因為久久沒有受到召喚,仆人們小心翼翼靠近坐在走廊上的老者,幾聲呼喚,都無人應答。
深夜,一則消息從源家主宅傳出,瞬間震動了整個日本高層。
源家家主源雅士,于淩晨1點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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