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9)
2014.2(9)
4歲那年,狄玥曾被小姑姑懷疑智力有問題,父親帶她到醫院做了篩查。出結果時,她等在走廊長椅上,緊張得瑟瑟發抖,擔心自己就那樣被丢下。
外婆過世,母親也出國去了,她知道如果狄家不要她,她就無家可歸。
此後狄玥乖乖聽話,努力學習,她能有現在的成績,也許不是聰明,只是花在上面的時間和精力足夠多。
無論是靠天資或是勤奮,她想要的成績,很少有拿不到的時候。
狄家人不喜歡她是事實,各方感情上或許她經驗淺薄,但在學習上,狄玥可謂是順風順水,21年來僅有的一次考試失利,是因為發燒頭暈,看錯了題目。
梁桉一的無視,讓狄玥第一次産生了類似挫敗的感覺。
後來想想,那可能是一種,連她自己都不知原由的委屈。
狄玥當然拒絕了杜卓航送她回家,自己打了一輛出租車。
雨勢不減,一場電影剛剛散場,商場樓下人頭攢動,多得是被這場雨攔住的人。附近車少乘客多,她等了十幾分鐘,才堪堪有司機接單。
那位司機在電話裏和狄玥商量,說這邊太堵,他還要掉頭過來,很麻煩的,讓她去路口等。
狄玥沒有雨傘,孤身冒雨去找車。
明明去梁桉一家那晚,一切都那麽順遂,遇見了和善的司機師傅、得到了晚飯和有效陪伴,不過才兩三天的光景,怎麽就全都不靈了呢?
那晚淋雨後,狄玥有些傷風,整個人昏昏沉沉,不是咳嗽就是流鼻涕,像個噪音制造機。
這樣的狀态去圖書館是容易吵到別人的,她也就沒再去了,下午上過最後一節課,收拾東西回家去學習。
學得太多了,已經對學習厭煩了。
但近來埋頭苦學有一個好處,能把某個見面時連招呼都不肯打的身影,從腦海裏給擠出去。
在狄家,狄玥有一間書房和卧室合體的屋子,陳設冷清,但空間還算大。
鼻塞得不舒服,引起耳鳴,狄玥拿了衛生紙用力去擤,停下來時耳鳴消失,她也就聽見客廳裏傳來杜卓航自責的聲音:“昨天我應該堅持送她的,都怪我,讓她淋雨生病......”
繼母則安慰杜卓航說:“怪你幹什麽,狄玥就是性子逞強,也不是什麽大病,她小姑姑給看過,吃點藥過兩天就好了。對了卓航,沈教授那個項目怎麽樣了?”
終于等到了展示時間,杜卓航又開始了他的英語演講,言語間又加上不少對狄家的吹捧,惹得繼母笑聲連連。連祖父都從屋子裏出來,讓阿姨給杜卓航端水果。
三個人說話倒是其樂融融的,氛圍很像一家人。
狄玥丢掉擦鼻涕的紙,幻想着把他們的聲音也丢進垃圾桶。
她嫌他們聒噪,戴上了耳機。
進入某音樂軟件,點一下播放鍵,耳機裏流淌出來的,是她上一次點過單曲循環的那首——
小野麗莎的《Fly me to the moon》。
她習慣了專注做事,無法一心兩用,聽着音樂沒辦法專心看書,索性合上書本,認真去聽。
可這首曲子,是梁桉一帶她聽過的。
一瞬間又想起那晚,她在梁桉一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天微微亮時才被他送去一間客卧休息,她殘存的理性讓她駐足,拉了一下梁桉一的衣袖,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道歉。
總不好浮腫着眼皮邀人進卧室去,誰會想要睡一個滿腹怨言的愛哭鬼?
狄玥思慮良多,局促地站在門前,反而是梁桉一笑着先開口。
他跟着熬了一夜,眉眼間看上去稍有些疲态,卻仍耐着性子用歌德那句“沒有在長夜裏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來安慰她:“你看你多好,以後有資格談談人生了。”
末了,他塞給她一包柔軟的紙巾,讓她好好休息,甚至不忘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又想到梁桉一。
狄玥嘆了口氣。
實際上狄玥有嘗試分析過,梁桉一為什麽不和她打招呼。
最開始想法很樂觀,覺得他是看見杜卓航和她站在一起,杜卓航又為她遮雨,因此而不開心。
她甚至沖動過幾秒,想要立刻發信息去解釋的。
可轉念再想,又樂觀不起來了。
他們兩個才見過幾次面?何至于感情那麽深?
最理智最現實的分析,大概是,梁桉一對她沒什麽興趣。
之前對她的照顧只是出于禮貌教養,而留便簽給她大概是怕她難堪吧。
這樣想的話,推掉和她看電影,并不是什麽因為下雨,只是不想和她看而已。
又或者,他今天有其他約會。
狄玥猛然記起,她離開梁桉一家那天早晨,他陪她站在大門口等出租車,彼時他有一個動作:
擡起手臂,看腕表上的時間。
當時她以為,他只是覺得她的出租車來得慢。現在想想,也許,是他真的有其他約會也說不定。
他一定見了太多女孩子,美麗的、可愛的、有趣的、有才華的......
而她是...最能哭的一個?
越琢磨越是一團麻,後來狄玥索性不想了。
露水之緣而已。
自那晚之後,雨一直斷斷續續,沒有真正停過,燕城還沒到居民停暖期,屋子裏是暖的。
但接連陰雨,狄玥天天在教室和實驗室兩邊跑,吹幾次冷風,傷風也就一直沒好。
2月份的最後一天,淩晨時,狄玥做了個夢。
夢裏又回到星期三,馬路上濕漉漉地映着霓虹,她随家裏人吃過晚飯走出飯店,繼母說他們的車子滿了,然後對着狄玥身後使眼色,“那就,麻煩你送狄玥回家吧”。
狄玥在夢裏不耐煩地轉頭,忍不住想要怼人,可是一回眸,為她撐傘的人是梁桉一,他唇角挂一抹好看的弧度,垂頭挨近些,才問她要不要同行。
她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
一夢華胥,再然後,狄玥就醒了。
确實是喘不過氣,不過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鼻塞。
她起床找衛生紙,摸着摸着,摸到床頭那把雨傘。
是梁桉一的那把透明傘。
狄玥做了個決定,今晚她要去找梁桉一。
既然要做陌生人,那就徹底不相欠,免得她總是挂念着。
得把雨傘和書籍還給他,買一瓶紅酒還給他,對了......她還吃過他做的飯,那就再買一份外賣給他!
可是他還幫她解圍過呢,這個怎麽辦?
要不,外賣買得豐富點?
梁桉一看上去是個有錢人,普通玩意兒他估計看不上,買一餐貴點的吧。
狄玥盤算着卡裏的獎學金,最後在下午放學時跑去一家大酒店,提了當天店裏未被預定過的最重一只澳洲龍蝦,2.7千克。
但她沒吃過這個,有種暴發戶的俗氣,不知道這麽新鮮的龍蝦,可食用方式很多,店家詢問她加工方式時,她偏偏選了最不上檔次的一種,只吩咐人家放辣椒炒一炒,心裏想着,大龍蝦小龍蝦既然都叫龍蝦,吃法應該差不多吧。
做好之後打包,她帶着這只價格不菲的龍蝦,去找梁桉一。
一路上她都很有勇氣,直到看見那棟雅致的樓體,才有點變得慌慌張張的,不自然地擡手撩了一下鬓邊的碎發。
狄玥其實想得挺多,把所有情況都考慮到了。
她覺得這一面也不是非見不可,如果梁桉一不在家,她就把東西放在他家門口,用便簽知會他一聲,此後相忘江湖,兩不相欠。
薄暮時分,雨下得很大。
邪門了,每次來梁桉一家都能遇見很好的司機師傅,還特地和門衛溝通,把車子開到樓下,免得她淋雨。
可坐上電梯,心髒還是跳得厲害。
電梯門在7樓緩緩打開,梁桉一那些随便搭配的小擺件展現在她面前......
狄玥有些躊躇,好像走到這裏,勇氣又一下子耗光了。
正不知所措時,手機在帆布包裏震動。
包裏塞的東西實在有點多,她先把紅酒拎出來放在一旁,又拿了那本書和雨傘,最後才摸到滑落至最深處的手機。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居然是梁桉一。
他怎麽會突然打電話來?
狄玥握着手機,還以為他在家門口裝了監控,環視四周,一無所獲,才接起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狄玥錯覺,電話裏的梁桉一似乎沒有以往那樣從容。
兩個人都沉默了幾秒,梁桉一才說:“狄玥,外面還在下雨。”
為什麽又提下雨?
可是他再開口,問的是:“今晚有空麽,去看電影?”
狄玥抱着雨傘和書籍,站起來,她知道自己應該說沒空,然後放下東西與他訣別。
他這種段位的男人,若即若離的實在有手段,不是她這種菜鳥能搞得定的。
她的理智還在權衡,可她聽見自己說:“梁桉一,我在你家門外。”
那扇厚重的防盜門悠然打開,梁桉一伸出手,勾住狄玥的後頸,把人往懷裏帶。
狄玥順着慣性撞進他的懷抱,心裏徒然生出孤勇。
露水之緣又怎麽樣,既然有緣分,她就握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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