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西雅圖
2015.3 西雅圖
據唐良說,他是剛失戀不久,還沒從打擊裏完全走出來,沒心情打理收拾,所以家裏頗為雜沓。
這間房子,确實像是很久沒有人打理過的樣子——
吃過的快餐盒、飲料空瓶都擠在垃圾桶裏;髒衣籃裏的衣服堆積成山,還有幾件掉落出來,堆在地上;窗臺上的不知名植物蓬頭垢面,挂滿幹黃的葉子,看上去快枯死了;陽臺的燈泡是壞的,忽閃忽閃,像恐怖片拍攝現場;仔細看的話,地上灰塵也挺多,還有一兩根唐良的長頭發......
也許因為唐良是梁桉一的多年老友,除了最開始見面時的短暫拘謹,狄玥幾乎迅速和他熟悉起來,飯後主動請纓,準備幫唐良把他這個雜亂無章的家,稍微收拾一下。
其實是她自己心事重重,想要做些別的事情來分散心緒。
總覺得來西雅圖的這個晚上,仿佛有什麽曲解已久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令人久不能平靜。
在進入工作模式之前,梁桉一曾貼心地詢問過,問狄玥在這裏會不會不自在或者無聊,也問她要不要先送她回酒店休息。
狄玥搖搖頭,拒絕了。
她喜歡看梁桉一認真工作的樣子,這會兒兩個人已經開始工作,外界的聲音他們完全聽不到。
狄玥拎着垃圾袋路過、推着拖把路過......兩人毫無察覺。
唐良辦公用的房間,就在客廳一角,門留着一道縫隙,能看見裏面堆放着滿滿的音樂制作設備。
狄玥對那些東西一竅不通,偶爾回眸,看到梁桉一認真思忖的側影,心裏揣摩的卻是:
如果唐良說的才是真的,如果梁桉一身邊真的從未出現過女人......
可當初她的所聞所見都是誤會嗎?
戒指和頭像是烏龍,難道那盆玫瑰花也是烏龍?
那,關于Josefin的事情呢?
-
梁桉一敲了下回車鍵,音響裏随之傳來一段旋律,語氣不怎麽滿意:“你說這樣?”
“我總覺得還差點,是吧?”
唐良的長頭發早已經被他自己抓成雞窩,煩躁地說:“你聽着是不是也差點意思?”
梁桉一若有所思,只“嗯”了一聲。
隔半晌,他才說自己手機裏有一個小靈感,問唐良要不要看一眼,也許能有新啓發。
“當然要看啊!”
唐良說自己腦子裏像攪了鋼筋混凝土,都快結成塊了,一點靈感都沒有。
說完一伸手:“哪兒呢?快拿來我看看。”
但唐良這工作間,東西實在是有些多。
兩個人周圍都是樂譜和歌詞的草稿紙,手機放過去在哪兒,一轉眼就不知道被埋沒到什麽東西下面,找不見了。
唐良先摸到自己的手機,給梁桉一打了個電話,幾秒鐘之後,音樂聲響起來。
來電鈴聲是很簡單的旋律,而且,在唐良聽起來并不怎麽好聽,不像是他這種音樂人會用的。
非要評判的話,很像初學者随便弄個什麽樂器,瞎彈的。
梁桉一倒是沒什麽反應,習慣了似的,挂斷唐良的來電,垂頭找手機裏那段靈感記錄。
唐良忍不住問他:“你這鈴聲哪搞來的?誰編的啊......”
被問的人微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吐出兩個字:“狄玥。”
外面忙活着的狄玥,可能是聽見梁桉一提了她的名字,應了一聲:“欸,怎麽了?”
梁桉一反應三秒,覺得她聲音不對,像在吃力做着什麽,他猛然拉開門去看——
客廳已經變了個天地,之前丢成一堆的雜志碼成一摞,靠枕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但狄玥仍不見蹤影。
“人呢?狄玥哪去了?”
唐良也探頭朝着客廳瞧,被久違的整潔給搞愣了,“我去......”
陽臺窗子敞開着,夜風瀝瀝,裹挾着雨後的潮濕。
那件挂在陽臺的大衣被吹動,搖搖晃晃,像鬼影。
“梁桉一,這裏。”
狄玥的身影就隐在大衣之後,她探出半個頭,和他們打了招呼,然後跳下椅子,介紹自己的新成果,“陽臺燈一直在閃,感覺像是接觸不良,我重新擰了一下燈泡。”
她這樣邊說着,邊走到開關旁,重新打開燈。
燈光明亮,狄玥笑得露出淺淺酒窩:“看,不閃了吧?”
窗外陰雲散去,一輪滿月當空。
不及她笑容可愛。
唐良錯愕半晌,扭頭和梁桉一嘀咕:“難怪你會心動,很厲害嘛,田螺姑娘似的。”
明明是誇獎的話,梁桉一卻皺了眉,挺嚴肅地糾正唐良:“不是因為這個心動的。”
怕狄玥累着,其他的活兒梁桉一便不再讓她做了。
他把人帶到工作間去,讓她靠在小沙發裏休息:“歇會兒,我們盡快,早弄完帶你回去休息。”
狄玥嘴上說着不困,但出來旅行,車馬勞頓好幾天,沒一會兒,便歪在小沙發裏睡着了。
她的手機滑落在地上,被梁桉一拾起,他幫她蓋上了她的外套,才轉頭繼續忙。
等真正忙完,已經将近夜裏12點,梁桉一回頭再去看:
月光從外面灑進來,落在狄玥臉上,她蓋着自己的外套蜷成貓咪一樣,睡得正香。
想到她言語間不經意流露的、對初識時某些事情的耿耿,梁桉一從唐良桌上抽了一沓便簽,撕下一張,提筆寫字。
工作已經結束了,之前一直沒手感的曲子改到了滿意,唐良終于放松下來,伸了個懶腰,開始和梁桉一閑聊:
“不都弄完了,你又寫什麽呢?”
“對了,那會兒在咖啡廳,狄玥給我講你倆認識的過程時,你聽了沒有?我感覺有幾個點她挺在意的,你和人女孩兒約會,看手表幹什麽?”
“還有,你那盆什麽紅玫瑰花,哪來的?能解釋的話,還是稍微解釋一下吧。”
“我和你說,這次分手我算是悟出來了,平時很多小事兒我都覺得無關痛癢,懶得和我前女友解釋。結果等到我想解釋的時候,人家不給我機會了。”
“我說梁桉一,你聽我說話了沒?真的,你可別不當回事兒......”
梁桉一沒理他,任他叨叨。
寫完,他才用食指和無名指夾起那張便簽,給唐良看。
字跡不長,唐良看完,張了張嘴。
他挺想問梁桉一,怎麽這些話當時不和狄玥說,但轉念想起梁桉一過去那些經歷,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梁桉一看他一眼:“我是人。”
“誰說你不是人了......”
梁桉一把那張便簽,輕輕放進狄玥的外套口袋裏,外套下面蓋着的人渾然不覺,還睡得香甜。
他是人,不是神。
畢竟初次戀愛,哪兒那麽多經驗可談。
-
狄玥只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夢裏處處都是梁桉一。
再醒來,居然是聽見了蟋蟀的蟲鳴。
那聲音像是梁桉一家那座鐘,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2014年的燕城。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唐良工作間那些緊緊靠攏在一起的設備們,亂糟糟地擠入眼簾......
好吧,現在仍是2015年。
再擡眼,瞧見梁桉一正一臉無語地看着唐良。
而唐良,他滿眼無辜:“我不是之前去你家,看你那個鐘好看,才想着買個一樣的,提高我的格調,聲音又不大,吵不醒她的......哎呀,狄玥你醒啦?”
“嗯,醒啦,你們忙完了?”
午夜12點多,街道上萬籁俱寂。
唐良送梁桉一和狄玥到樓下,打着呵欠和他們揮手道別,并約定明天中午,請他們吃飯。
臨告別前,唐良指了指梁桉一:“去年就到一起了,到現在才讓我知道,真不夠兄弟。”
狄玥看看手上的鑽戒,沒說話。
其實他們也分開過幾個月,這次出行前,才又重新在一起。
夜風微涼,狄玥把手揣進外套口袋,意外摸到一張紙。
拿出來看,淡藍色便簽,上面是梁桉一的字體,記錄了一串時間:
2014年2月24日,8點16分。
起初狄玥沒反應過來,畢竟她才剛睡醒,意識混沌,還當是梁桉一記下來有用的時間,誤裝到了她的口袋裏,懵懵地甩甩手裏的便簽,扭頭問他:“梁桉一,這個時間是幹什麽用的?”
不料他這樣回答:“那是我第一次對女孩動心的時間。”
梁桉一說,後來那天下午,他去買了一盆盛開的紅玫瑰。
因為總是在想念,一個站在他家客廳裏,翻看《深沉的玫瑰》的女孩兒。
原來他擡腕看表,是這個意思?
原來那盆紅玫瑰,是這樣來的。
狄玥站在異國他鄉的陌生街道,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不真實,她像要抓住虛幻夢境一樣,迫切地伸出手。
“山月不知心裏事”,可梁桉一知道。
他在她伸出手的同時,把手遞過去,指尖溫暖,任憑她緊緊握住。
記憶好像真的出現了偏差,很多認知都被颠覆。
梁桉一他剛剛說什麽?
第一次對女孩動心?
可是......
梁桉一笑着,擡手她眼前晃兩下:“走吧,回去睡了。”
狄玥被他牽着,走幾步,垮着臉和他說:“我今天可能睡不着了,我要好好想想。”
想想她到底是怎麽對梁桉一留下,“情場老手”這樣根深蒂固的印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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