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2(5)

2014.12(5)

公交站臺所在的街道,是涼城市區較為熱鬧的一條老街。

一側坐落着街邊公園,有林間空地被改造成籃球場;另一側多是餐飲相關的街店小鋪,正逢晚飯時間,生意紅火。

那是2014年的尾巴,全國各地突然流行起韓餐,部隊火鍋、韓式烤肉、炒年糕、芝士排骨、裹了甜辣醬的炸雞......

順應行情,涼城這條街上,已有兩三家店改成韓餐在經營。

月初時朱笛曾拉着狄玥,去嘗過一家新開業的部隊年糕火鍋。

濃稠的辣醬湯咕嘟咕嘟沸騰,芝士片溶在泡面上,只是新奇,味道上并沒有多令她驚豔,總覺得和辣白菜的味道,異曲同工。

狄玥夾一筷子年糕丸子,明明風馬牛不相及,卻莫名想起春天時在燕城,某次氣溫突降,梁桉一邀她去家裏,他們在壁爐旁的茶幾上,燃了酒精小鍋,滾水燙熟羊肉片,蘸麻醬調料來吃。

一口羊肉下去,她燙得龇牙咧嘴,梁桉一則笑着遞來飲料,他眸中映了爐火,叫她慢點吃。

朱笛說了半天,見她不予回應,不滿地用石鍋拌飯的不鏽鋼大勺子敲敲她的餐碟:“喂,玥玥,回神啦。”

那時候還只是時時想起、隐隐心期。

現在梁桉一本人居然突然出現,就站在她面前。

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細雨蒙蒙,街面呈現出一種濕淋淋的墨色,遠處黛色山影連綿,街燈朦胧,滿世界都是暗沉沉的煙雨色。

只有梁桉一,如此鮮明生動。

好像有種酒,酒名酂白,像米酒那樣濁濁沉澱,顏色溫柔。

梁桉一此刻就身着一件酂白色的高領毛衣,笑着望她。

他掌心上落了幾滴疾雨。

像是雨水都在替她欣喜,急急幫她簽收了他這份“快遞”。

“你......怎麽會......”

梁桉一拿開吉他,張開雙臂。

狄玥終于反應過來,鼻子發酸,猛地撲進他懷裏。

雨傘歪斜,雨絲細細密密撒在他們身上,他卻逗她,狄老師,大庭廣衆的,怕不怕碰見你學生?

說完,狄玥把頭埋在他肩上,暗暗錘了他一拳。

無論分開過多久。

她還是和他最熟稔。

狄玥轉頭時,要乘坐的那趟公交車剛好來,她便順手拉了梁桉一,帶他往車上跑。

她真的是好開心,開心到一根筋地覺得,梁桉一既然來了,她就要帶他回家安頓,就像電話裏他們說好的。

絲毫沒有留意到,被他拉着手腕跟在身後的梁桉一,滿眼都是幾乎漾出來的笑意。

涼城的公交不像燕城那樣擁擠,只是上車時稍微感覺挨肩接踵,但一定會有座位,狄玥來了5個月,還沒站着到家過。

上車時她問梁桉一,為什麽他突然就來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梁桉一說了什麽她沒聽清,聲音都隐匿在那些“滴”“滴”“滴”的刷卡聲音中,等到車上,兩人并排坐在最後一排,他才邊整理吉他,邊偏頭在她耳邊說:“因為想見你。”

公交車開啓,搖搖晃晃。

狄玥透過車窗映影,看見自己臉頰好紅。

她顧左右而言他,趕緊拉着梁桉一讓他看窗外,像個導游似的,給他介紹路過的那些景色。

講那一片牆體斑駁的老巷是古城,裏面牆角滿布青苔,青苔在适合的氣候裏如魚得水,不像燕城那樣長勢不佳,油油綠綠,居然還會開花;

也和他講,附近哪裏有老手藝人在賣手工制品,上次她寄給他的草編蒲團,就是從某條深深老巷裏買的。

“明天我休假,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帶你過去轉轉。”

狄玥想了想,忽然看一眼窗外天色,很是憂慮地問梁桉一,“不過,涼城這幾天怕是沒有晴天了,都是這樣的雨天,你......是不是不太喜歡?”

梁桉一說不礙事,适應些了。

當時狄玥并未多想,還以為他因為是下飛機到這邊,一路都是陰雨,對接下來的天氣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才會這樣說。

後來想想,梁桉一那天出現得太過突然,她驚喜意外,忽略了太多太多細節。

連他沒帶行李,她都沒有留意,還以為這人出門就是這樣,輕盈上路,了不起需要時再買。

人都帶到家門口,狄玥才突然有些猶豫——

出于某種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她這間出租房的布置,很多地方都參照了梁桉一家的樣子,散尾葵綠植,客廳的格子置物櫃,那些複古感的小物件,暗色帶花紋的地毯......

鑰匙握在手裏,遲遲沒去觸碰鎖孔。

“怎麽了?”

梁桉一從背後貼近,毛衣袖口柔軟的觸感碰到狄玥腕間,他握着她的手指,牽引她旋轉鑰匙。

那把在雨中彈奏過的吉他,被擦幹水痕立在玄關,狄玥站在客廳,整個人都有點慌。

手足無措片刻,她才突然想起,應該給他找點喝點東西,招待一下。

“梁桉一你喝......”

茶嗎?

話音停住,是因為梁桉一俯身同她對視。

他眸色那樣邃袤,很認真地問:“狄玥,想我麽?”

狄玥心跳如鼓,而梁桉一似乎在她眼中看出某種答案,忽然拉她入懷,俯首深吻。

唇齒眷歆地糾纏在一起。

身體好像很熟悉梁桉一的懷抱、觸摸,手臂下意識攀附他的脖頸,與他貼近。

來涼城的這5個月裏,狄玥自己搞定了住房和工作的問題,也慢慢學會與朋友、同事、學生的相處方式。

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別人口中“戀愛腦”“堕落”“離經叛道”的傻子,也不在意別人對她到陰雨城市定居的質疑,她認真照顧自己、仔細打理生活。

無論別人怎樣想,她始終很确定,自己從未如此堅定地“活”過。

離開燕城時,梁桉一說的“自洽”,她做到了。

在休息時學習、備課,也會養花、看書、學做菜,甚至用卡林巴琴學了幾支簡單的小曲子。

上個月朱笛過生日,她還用電飯煲烤了蛋糕坯,裱了粉色的奶油花朵,慶祝朋友生日快樂。

也許在狄家人眼中,這是一種“不求上進”“偏安一隅”。

但并不意味着碌碌無為,狄玥在進步,并且很快樂。

只是這些快樂裏,總是少了些什麽。

她越是理智地想要避開那部分去分析,越是看不清咂不透。

直到此刻,她被梁桉一吻得幾乎難以喘息,才恍然發覺,她真的太想念他了。

從未想過在2014年,還能有見梁桉一的機會。

當初打包行李時,也許她曾有一刻奢望,希望把梁桉一也塞進行李箱,帶到涼城。

吻到某個程度,梁桉一停下來,捏捏她的臉頰:“來涼城開心麽?”

狄玥緩幾秒才答得出話:“開心。”

那天的晚飯,是狄玥下廚,她說要給梁桉一證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紅燒肉炖熟時,西芹百合也炒好裝入餐盤,狄玥轉身拿兩顆雞蛋磕入碗中,筷子熟練地攪散,又手到擒來地做了個蛋花湯。

平時自己吃飯,倒也不會做這麽多菜,梁桉一這一來,她總有些想要顯擺的小心思在。

梁桉一站在客廳一端,看狄玥貼在牆上的那些東西——

她來涼城時的機票;入職當天的早點票單;和朋友去看電影的電影票;一張很長的購物小票,不知是吃了什麽苦頭,下面用碳素筆寫着“下次少買”,還畫了三個大嘆號;教師節收到的、做工稚嫩的祝賀卡片;手抄植物養護小技巧;幾首曲子的簡譜;課程表;月度計劃和年度計劃......

生活豐富多彩,似乎還辦了護照,還在攢錢準備出國去玩。

他偏頭,廚房裏的人穿了裙裝,腰身纖細,圍裙帶子系得松松垮垮。

她舉着湯勺在嘗味道,動作急切了些,唇挨上去,燙得肩頭一縮,但臉上表情很愉快,咂咂嘴,滿意地轉頭,“梁桉一我這湯進步超大!”

窗外惱人的雨總也不停,可梁桉一見她全身散發着愉快的氣息,也跟着笑了。

都值了。

那天晚上會發生什麽,彼此間是有默契的。

元旦晚會8點開始,最開始的獨唱歌曲還沒表演完,他們已經糾纏在一起。

出租屋的沙發确實不大,兩個人坐都有些擁擠。

狄玥被他抱起來,跨坐在腿上,梁桉一熟稔地撚開她的衣扣,去觸齧她掌心的疤痕......

夜裏幾度微雨,氣溫轉涼。

空調未開,卧室玻璃卻蒙起霜氣,原來南方不供暖的冬天,室內也會這樣沸熱。

午夜12點,梁桉一指尖滑至狄玥臉側,撩起她一縷被汗染濕的頭發,吻她的耳郭:“元旦快樂,狄玥。”

涼城的夜無星也無月,只有街燈星星點點,點綴潮濕的夜色。

這段快樂來得突然,極度開心時也有過顫栗痙攣,腦子裏空白一片,可心裏終究是蟄伏着些許不安。

狄玥睡得不算安生,淩晨時,夢到老前輩要給她介紹男友的情景。

白日難以啓齒的細節,統統入夢而來。

不得不承認,當她委婉拒絕時,腦海反複閃現的,都是梁桉一的身影。

狄玥忽然醒來,梁桉一同入睡時一樣,緊擁着她的背。

明明那樣快樂過,卻難掩此刻失落。

如果她說,她想要的不只是這樣的關系;如果她說,她想同他戀愛......

是她太貪婪了吧?

額前碎發好礙事,惹得人不舒服。

狄玥小心地從梁桉一懷裏抽出手臂,擡手去整理,卻意外瞥見一抹細微的光。

她愣住,停下動作,凝神去看——

中指不知何時,多了一枚小巧的鑽戒。

身邊的人被擾,阖着眼握了她的手。

聽聲音他還沒睡醒,可問的卻是:“答應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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