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西雅圖
2015.3 西雅圖
晚餐時,唐良不知打哪兒淘來一箱紅酒。
三人聚在他那間裝潢簡單的家裏,喝酒、談天。
“雨馀風軟碎鳴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
紅酒很不錯,狄玥這兩天知道了太多隐情,心有千千結,多喝了些,酒精消融掉了矜持,令人坦誠。
她雙臂支撐在桌案上,手捧酡然的臉,好認真地同梁桉一道歉,說她感到很內疚,不該那樣狹隘,明明他都已經荊棘載途了,她過去還局限地揣測,覺得他那些悉心、那些打磨歷練而來的從容,都是從旁的感情裏生長的經驗......
陽臺窗子開着一扇,夜闌人靜,水域淙淙。
幾艘私人游艇靜泊在碼頭,夜航船上燈光忽閃,斑斓地映在玻璃上。
狄玥家裏那幾個演講賽、辯論賽的獎狀和獎杯,大抵是真的實至名歸。
這姑娘自我檢讨起來話還挺多,都是詭辯。
先前她又不知情,誤會一二也是正常的,可她偏偏要說得頭頭是道,說自己這不該那不該......
唐良抽了支煙再回來,狄玥還在和梁桉一說着。
她喝多時很可愛,臉紅撲撲的,一雙眼明亮異常,滿是真誠,拉着梁桉一的衣袖,掏心又掏肺:“可是梁桉一,我是真的很愛你的,你要相信我呀。”
信。
怎麽不信?
她都把他腦補成那麽情史豐富的人了,也沒給自己留個退路,高高興興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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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孤勇,當然是因為愛。
梁桉一想吻狄玥。
結果唐良在場,只好作罷,隐忍到夜裏返回酒店後,才同她糾纏在一起。房卡刷開門鎖時,也順便拉下了狄玥裙裝背後的拉鏈。
房間未開燈,關上門,滿室昏霿,正好任暧昧滋生。梁桉一把狄玥抵在門上,低頭,吻住她的唇。
綿綿深吻中,很多關于梁桉一的印象,紛亂地萦回腦際。
狄玥混沌地想,他會彈很多樂器,鋼琴、吉他、卡林巴琴,聽唐良說,他還會一些古筝......所以手指這樣靈活,撚挑着讓人難以招架?
她像被丢入釀造紅酒的木桶,緊緊攀附他的脖頸,仍然晃蕩着下沉。
......
距離回國日期越來越近,在國外的最後幾天,狄玥和梁桉一借了唐良的車子,冒着濛濛細雨,出去兜風、看風景。
興許是聽了太多,那幾天狄玥對梁桉一緊張得要命,中邪了似的,連他看樂譜時戴上眼鏡,她都要敏感地問一問,他的眼睛是不是受過傷。
“有些近視而已。”
見她仍疑神疑鬼,梁桉一把人摟進懷裏,半是解釋半是玩笑,說真要是眼睛受了什麽大傷,戴眼鏡還有什麽用,那不得裝個義眼?
誰知道狄玥緊張地盯着他,馬上反問他的眼睛是不是義眼。
頓了頓,她又恍然般驚呼:“唐良說你有一段時間聽力不好,那你的耳朵呢,有沒有做過人工耳蝸?”
梁桉一扶額大笑:“倒也沒慘到那個程度。”
某天下午出行時,雨勢驟漲,車子不得不停靠在路邊。
狄玥駕照還沒考到手,兢兢業業,哪怕到了國外,有閑時間也會去軟件上刷科目一的題目。梁桉一打開雙閃時,她條件反射地在腦海裏過了一下雨天要開警示燈的知識點。
梁桉一像她肚子裏的蛔蟲,見她失神:“給指點指點,我操作的對麽?”
“沒問題的。”
狄玥這才回神,把科目一知識點丢到一旁,終于和他說起,這些天絞纏在她心間的頭等大事,“梁桉一,你真的能習慣雨天麽?我可以去其他城市生活的,工作沒了可以再找,房子也可以再租的,我願意陪你有新的開始,真的,真的是真的。”
一着急,像說繞口令。
她其實好擔心他。
擔心梁桉一其實并未适應雨天,擔心那些雨水引他想起不快,擔心他為了她屈就。
這些擔心如同頑症,淤積在心底。
車窗上層層雨水,不斷被雨刷刮刷掉,然後又淋滿新的一層,又被刮掉,如此反複。
暴雨中,梁桉一扭頭看向狄玥,表示他們并不用搬座城市生活。
他溫聲開口:“狄玥,愛是铠甲。”
狄玥一怔,終于放心下來。
也不是很簡單就能放心的,确實又哭了一鼻子,梁桉一抱抱哄哄親親,半晌才好。
雨勢減小到可以繼續行駛後,梁桉一帶着狄玥去看紅杉林。
那些樹木筆直、高大,直聳雲霄,狄玥像所有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興奮地跑到樹林小路上,讓梁桉一給她拍照。
怕照出來不好看,她脫掉了臃腫的春季外套,只穿裙裝,擺了幾個姿勢。
其實狄玥不怎麽會拍照,過去照相都是證件照,習慣了,所以拍照時連剪刀手都不比,總是傻傻站直,挺胸擡頭。
上次在雪山玩,還是朱笛實在看不下去,曾恨鐵不成鋼地嘆着氣說過,玥玥,你這個姿勢,我軍訓時站軍姿都沒你标準。
朱笛言傳身教,教給她不少拍照姿勢的“小朱老師私房課”,狄玥聽得認真,也用心記了幾個。
拍完照,她連串地喊着“冷冷冷冷冷”,撲回梁桉一懷裏,鑽進他的外套,汲取溫暖。
狄玥想要挑幾張好看的照片,發給朱笛,給她驗收課程成果,可梁桉一故意找了張拍得拉胯的,給她瞧。
狄玥果然撅了嘴,有點苦惱地問,梁桉一,我和這些紅杉樹在一起,怎麽好像個小矮人啊,這也太矮了吧。
她不埋怨男友的技術,反而只挑剔自己:“好像個冬瓜哦。”
笑得梁桉一差點手機沒拿穩:“逗你呢,是我拍得不好,角度問題,看看這張。”
狄玥眼睛一亮:“發我發我!”
沿岸有家創意餐廳,據說融合了很多國家的美食元素,環境也不錯,屏風隔開了桌與桌間的空間,避免淆亂。
落地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洋,夜幕降臨時,服務人員端了燭火過來,每桌一盞,燃燈續晝。
有道菜很特別,是螞蟻做食材。
作為品嘗過“Gaeng Kai Mot Daeng”的人,梁桉一并未震驚,見狄玥目光時不時瞥向菜單冊上那幅圖片,問她是否想要嘗試。
狄玥瞬間想起在自然老師那裏見過的,螞蟻高清面容,吓得差點把菜單冊丢掉,連連擺手,說算了,她其實只是有點好奇,螞蟻是什麽味道,小聲去問梁桉一,會不會是......黑芝麻味的?
梁桉一揚眉:“酸的。”
當天晚上,狄玥拒絕和梁桉一接吻。
梁桉一哄騙不成,幹脆強吻,被女朋友打了胸口兩下,說他是吃過螞蟻的流氓。
在西雅圖的最後一天,狄玥和梁桉一坐在太平洋沿岸看日落。
那天天氣挺不錯,傍晚時,太陽躲在輕薄的霧霭後面,緩緩滑落海平線。
天空是玫瑰色的,一彎新月懸于天幕。
唐良忙完趕過來時,狄玥正和當地的孩子們一起喂海鷗。
梁桉一戴着金框眼鏡,在看手機。
唐良以為他是在記錄作詞的靈感,湊過去看了看,發現他手機屏幕上,是張戒指的設計圖。
梁桉一正放大圖片,圈了其中小部分花式,标出箭頭,手寫了幾個英文字母,意思叫人家設計師稍加改動,把那部分化繁為簡。
還挺挑剔。
起初唐良沒反應過來,一屁股坐在梁桉一身邊,玩笑着說:“呦呵,你挺閑啊,什麽時候兼職做珠寶設計......”
話沒說完,他突然反應過來。
梁桉一說過,不會給別人買鑽石。
所以這枚鑽戒......
剛坐下的唐良,“噌”一下又站起來,聲音有點高:“梁桉一你這是準備......”
準備求婚呢?!
梁桉一不急不慢,挪開原本落在手機屏幕上的食指,舉到唇邊,比了個“噓”的動作。
不遠處,狄玥手裏擎着一些面包碎,引來海鷗展翅于她手掌旁,不住地噙啄食物。
她笑着轉頭,聲音浸滿快樂:“梁桉一,快看,快看呀!”
回首間,她看見了唐良,于是也同唐良打招呼:“嗨,唐良,你看,海鷗!”
她笑容如此燦爛。
晚霞的貌美,不及她半分。
梁桉一眉宇柔和起來,垂眸淺笑。
唐良先前對于他準備求婚的驚訝,也被這溫馨的一幕感染,冷靜下來。
他胳膊肘碰碰梁桉一,壓低聲音:“準備求婚這位,采訪你一下,請問,你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
什麽樣的心情呢?
多年前梁桉一和唐良也曾這樣并肩,那會兒年輕,參加友人婚禮,唐良問梁桉一,怎麽樣,你現在是什麽心情?羨慕不羨慕,想不想結婚?
當時的梁桉一只是淡然笑笑,擺明了不羨慕也不想結。
他打心底裏認為,愛沒有純粹,也并不能天長地久。
此一時,彼一時。
時隔多年,現在友人再問他,什麽心情。
愛爾蘭“意識流”作家詹姆斯·喬伊斯,有句曠世名言。
梁桉一借用它來回答:
“love loves to love love。”
愛是愛上愛愛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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