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團毛球

“怎麽樣了?”灰白色大狼眯着眼睛, 在月光下看着懶洋洋的。

沉陵示意狼大王給他騰塊地,他想一起坐在圓石上,同這頭漂亮的狼說會兒話。

朔燼不是很情願地挪了點位置。

沉陵坐下來, 石頭上還殘留着餘溫:“帶回來了,白虎現下正在洞內,和霜炎獸待在一塊兒。”

許是白日裏狼大王在水池子裏泡了好幾個時辰, 此刻毛發顯得格外松軟順滑。沉陵動了動手指,半晌後緊握成拳,眼中閃過隐忍之色——想也知道,貿然順毛, 必生慘劇。

“我聽說,你們人族最是喜歡馴養野獸當自己的坐騎,清鴻崖的鹿,昆侖仙門的鶴,還有天絕閣的機甲狼。”朔燼略一停頓,猜測:“你這麽幫我, 不會是想讓我給你當坐騎吧?”

沉陵嘴角一抽,心道這真是奇思妙想。

蒼狼翻了翻身, 露出腹部一角:“不對,你們劍修向來禦劍飛行, 不興別的坐騎, 那是為了什麽?”他想起用于鎮壓地牢的霜炎獸, 眼神略有些警惕:“不會又有什麽劍門重地, 缺守門兇獸了吧?”

的确是缺。

缺一只兇獸填補“溫泉獸”的空缺。

還缺一只皮毛松軟的蒼狼冬日裏暖被窩。

沉陵制止了朔燼胡思亂想,連帶着他自己的。

“狼王的失魂症, 是機甲傀儡所下;今日崖底遇險,也是機甲傀儡所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劍門, 又能暗算狼王的,絕非泛泛之輩。如今邪宗魔門不成氣候,我想不出幕後之人是誰,也猜不出他們的意圖。為今之計,是想找一位盟友,一同探查。”

朔燼沉默片刻,用尾巴指了指自己,遲疑:“我啊?”

沉陵點點頭:“明天一早,我會放白虎回到妖界,你與我一道啓程下山。”

朔燼甩了甩尾巴,尾尖恰巧劃過沉陵的小指:“也是,本尊想要解咒,興許還要找他們呢。”他停頓片刻,又道,“不過……我白日裏似乎沒什麽自保之力,那群人也是沖着你來的。本尊憑什麽同你一起冒險?你又為何不找你那些徒子徒孫,道友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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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陵久久沒有回話,他尚且沉浸在尾巴尖掃過小指時的觸感,一時有些恍惚。

“狼王……”

夜風拂過,花海漾起波瀾,一片淡紫色花瓣不堪風力,被揚至空中,飄飄蕩蕩了許久。沉陵食指微動,帶起一陣小風,引着花瓣飄在了灰白色大狼的身上。

“狼王的失魂症,興許只有我能幫上忙,不是嗎?”

失魂症的事,連中咒者本妖都不清楚怎麽回事?更別提他的老友白虎和東術山的一幹妖衆了,對比下來,确實是沉陵知道的更多,也最有可能替他解咒。

朔燼思索了片刻,正打算答複,忽然察覺後腿被人摸了一下。

“???”

沉陵輕輕蹭過順滑皮毛,夾起那片花瓣,表情正經自若。

見朔燼看過來,便當着他的面将花瓣揚飛,輕聲道:“夜間崖底風有些大。”

朔燼:“……”是他多心了嗎?

沉陵站起身,拉開一點距離:“同你的好友交代幾句吧。”

朔燼:“好吧。”以老白的性子,不交代情況,肯定還會追上來救他。

又過了一會兒——

“等等,本尊何時答應你了?”

洞穴中,白虎瑟縮在角落裏,僅有虎爪大小的純黑小獸靜靜蹲坐在洞口處,一雙黑沉沉的幽深眼睛死死盯着他,屬于上古兇獸的氣息将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白老虎夾緊了尾巴。

與朔燼“走散”後,他便苦苦找到了入夜,結果既沒有看到狼影,就連傳說中的兇獸都沒見着。整個崖底靜悄悄的,他一度懷疑“老狼冒險相救,兩妖一同墜橋”是場幻夢,自己仍被關押在天塹地牢中,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劍門設下的幻相。

直到一只僅有老虎巴掌大小的黑獸,阻住了他的去路,還将他擄來了這個破山洞。

“前、前輩,我只是不當心掉落下來,并無、惡意。”

黑沉沉的幽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繼續盯着他。

白虎欲哭無淚,他覺得人修的地盤可太危險了,龍潭虎穴都要甘拜下風。

朔燼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體型巨大的老友在一頭小獸前瑟瑟發抖的模樣。

“咳咳。”

白虎猛地回頭,看到了來妖,怔愣當場。

朔燼一把拎起擋在洞口的霜炎獸的後頸,随手将它扔到洞外。

老虎抖了抖身體,忽然覺得他恐怕是當不成朔燼的老大哥了。

片刻後,一虎一狼,各自盤卧在一塊石頭上。

“你回到妖界後,幫我照看好小雲東。過幾個月我就回來了。”

大白老虎聽完了“誤中失魂症,所以要與沉陵尊君一同下山尋找解咒之法”的交代,眼神變得複雜隐晦。

“老狼啊,你說了半天,我還是不太明白,你跟那個沉陵……”

朔燼打斷他:“總之現在我白天忘事,解咒之事迫在眉睫,其它暫且都放一邊。”

他希望老白能聰明些,體諒他不想多談沉陵之事的心情。

然而白虎還是耿直地繼續問下去:“那你會同沉陵雙修嗎?”

雙修?!

灰白色大狼豎起了後背毛,看向白虎的眼神變得很複雜。

結親結道侶的事,人修稱之為合籍,妖怪更直白些,喜歡稱雙修。他聽慣了沉陵一口一個道侶,一口一個結親,一口一個合籍印記,含蓄內斂的很。驟然聽到白虎這般直接入骨的叫法,渾身都覺得不自在。

“雙什麽修?我又不是湖底那只老龜精!”朔燼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白虎茫然不解:“同老龜精有何關系,要雙修也是你和沉陵……”

朔燼惱怒:“可閉嘴吧你!”

白虎不高興了:“結親就結親,雙修就雙修,同我發什麽脾氣?”

朔燼:“我中了失魂症,多年老友,你就只關注雙修?”

白虎:“雙修怎麽了,你們狼找起伴侶來向來就是這般随性!”

蒼狼聽不下去了,一個彈跳,沖上來咬住白虎。

白虎只愣了片刻,頓時也不爽地反擊回去。

一虎一狼滾作一團,“嗷嗚”作響,皆是一嘴的毛。

沉陵:“……”

聽到動靜進來查探的劍道尊君,一眼就看到了這幕活色生香的紅杏出牆圖。

他走上前,一聲不吭地将毛絨絨、分量實誠的狼從後抱起,然後冷淡地下令:“霜炎,把這頭白虎扔出劍門。”

朔燼同白虎打得正歡,忽然間一雙手臂穿過胸前,緊接着雙腳離地,不由怔愣了片刻。直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後,狼臉滿是不可置信:“你做了什麽?啊?你做什麽!你竟然敢……你怎麽敢這麽擺弄本尊!”

沉陵兩手卡在蒼狼前腳咯吱窩處,将整頭狼牢牢禁锢于胸前。

“放開我!”朔燼背毛豎立,垂在半空的兩條後腿瘋狂亂蹬。

劍道尊君是何境界?半步飛升的大能,臂力何等驚人。抱狼如抱貓崽,方法用對了,就怎麽都掙不開了。

這法子倒也不是他獨創,從前曾撞見過一回:雲卿抱着凡犬大小的蒼狼,用的就是此辦法。

如今的蒼狼大王雖然比凡犬大了好幾倍,好在他還穩得住。

——毛絨絨的。

巨狼又試着轉動腦袋,張大了嘴巴想要去咬背後的人,奈何轉不過去,咬也咬不住。

朔燼掙紮未果,襲擊失敗,氣急敗壞地罵起來:“無恥人修,卑鄙!下作!我不要同你下山了,我今日……今日就同你拼了!”

話音剛落,沉陵只覺得手中巨狼一個彈跳,駭然用毛絨絨的腦袋撞上了自己的下巴。

蒼狼眼冒金星——好硬的下巴,仿若玄鐵般的下巴,能将腦袋撞得“嗡嗡”響的下巴。

沉陵擔憂地喊了聲:“小燼?”

蒼狼閉着眼睛,內心悲憤。

沉陵嘆息道:“你同白虎打架,又是滾作一團,又是舔咬撲壓,實在沒有大妖風範,也幸虧是被我瞧見了。”

——呸,光溜溜的人修,如何會懂長毛獸間的打架方式。

沉陵抱着撞到頭後就有些恹恹的巨狼,徑直走了許久。

忽然,懷中一松,手上順滑柔軟的觸感也變得緊實而細膩,沉陵低下頭,就看到衣衫不整的人形狼王氣喘籲籲地挂在自己胸前。

朔燼後背貼着沉陵,胸前的衣襟似乎是在打架拉扯中被扯開許多。

沉陵動了動指腹,摸到一片滑溜溜的鎖骨。

狼後腿變成了人腿,終于不再騰空,站上實地後,朔燼駭然出腿,用盡畢生所學誓要為自己讨回公道。然而還未等他鉚足了力氣幹上一架,沉陵卻輕飄飄地松了手,退開幾步,平靜道:“到了。”

朔燼根本沒聽清他講了什麽,連連冷笑:“今日之辱,本尊必将讨回來!”

妖可殺,不可辱!沉陵此舉,分明是把他當做凡間的小貓小狗那樣抱了,奇恥大辱、這真是奇恥大辱!

沉陵拂了拂衣袖,從衣服前襟處搓了搓,搓出一小團灰白色絨球。

朔燼臉一紅,被氣到失去理智:“還給我!”

世上竟還有如此作弄妖的手段,竟然将他掉落的狼毛搓成一個小球,妖祖宗在上,這劍修到底還有什麽花樣,他到底是想做什麽呀?!

沉陵挑了挑眉,看着掌心那團毛球,又看了看狂怒中的朔燼,決定不能因小失大,便決定順着對方的心意,将毛球遞了過去。

朔燼一爪子拍了上去,出勢快如閃電。

狼爪鋒利,劃上一道,哪怕是鍛體修士也要見血,然而一爪過後,沉陵毫發無損,掌心連點痕跡也無。

朔燼心下震驚,看向對方的眼神已帶上幾分懷疑。

沉陵低下頭,忽然“嘶”了一聲。半晌後,有細細的血線浮出,染紅了灰白色毛球。

“狼王好重的手。”

——出血了。

朔燼松了一口氣,他好歹是千年老狼妖,一爪子下去要是連對方的皮都劃不破,豈不是可以羞愧自刎了?

沉陵趁着朔燼發愣的空當,認真道:“方才見你同白虎打起來,便出此下策,人族拉架大多如此,若是冒犯了狼王,還請恕罪。”

人族拉架大多如此?

朔燼眼珠子一轉,是這樣嗎?

他不由回想起在凡間暫住的那段日子。

頭一回教訓方啓軒不成,還在霜炎獸的爪下吃了虧,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轉頭就又找上了門。第二回順利得很,方啓軒一介凡人撞上他,簡直毫無反擊之力,被他套上麻袋打了許久。

而後隔三差五地上門,時不時就去教訓對方一頓。

有一次結束後,他躲在暗處,遠遠看着方啓軒被仆從解救出麻袋,而後氣得像頭暴怒的公牛,大嚷着要将他碎屍萬段。他的仆從們便穿過方啓軒的咯吱窩将他往後拉,嘴裏不住地勸誡。

原來是這樣嗎?

朔燼疑惑地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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