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天清晨, 陰雨蒙蒙。

薛璨東回來得悄無聲息。卧室門被他推開的時候, 引入眼簾的是顧悠躺在床上的身影。她沒有拉窗簾,被子也沒蓋, 背對着他躺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沒聽見他開門的聲音。

薛璨東站在門口, 默默地看着她。有那麽幾秒鐘的恍惚, 像是那天的一切都是假的一樣,她還是他那個可愛的嬌妻,正在孕育着他們可愛的孩子。

管家說她這幾天一切正常, 只除了沒有離開過房間。

他平息住內心的起伏,關上房門弄出了些響聲。

床上的人跟着動了動,翻了個身,有轉醒的趨勢。

薛璨東靜靜地看着, 等着她睜開眼睛。

顧悠淩晨三點鐘才艱難入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腦回路有些慢。潛意識先于意識, 看清眼前這張面孔時,眼裏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溫柔, 都沒來得及收回。

兩人就這麽對視了兩三秒,直到她徹底蘇醒, 眼神特意開始犯冷,他才轉身坐到了沙發上,默默提醒自己別忘了今天來的目的。

無聲的沉默飄蕩在屋內, 兩人都沉默着。

顧悠明白他出現的用意,即使他不那麽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她也明白。洗了把臉,又換了件衣服後,來到他對面的沙發入座。

“說吧。”她輕聲開口。

薛璨東把手裏的文件放到茶幾上,像談一件普通的合作案似的,淡淡地看着她,“孩子歸我。”

顧悠靜靜地回視着他,沒有伸手去拿文件,也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只是緩緩地告訴他:“孩子可以歸你……”

薛璨東等着她的‘但是’,同時也清楚地感覺到,心底隐藏的那最後一點小火苗滅了。如果她對孩子有留戀,或許……也不是那麽無藥可救。

顧悠感覺到了他散發出來的冷意,比剛才更甚,也更加直接。她默默在心底做着深呼吸,暗暗地告誡自己要挺住,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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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呢?”他催促她,徹底喪失了跟她交談的欲望。

顧悠收斂心神,錯開些目光,不敢直視他那雙懾人的眼睛,低聲又迅速地告訴他:“不要給我錢。”

薛璨東毫無反應,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繼續解釋清楚。

顧悠直視着他,深吸了口氣,“我想要探視權。”

“不可能。”薛璨東想都不想地拒絕。雖然他心裏有過片刻的矛盾,希望她乖乖聽自己安排的同時,又希望她還有些真情實感,但矛盾只能是一瞬間的事,不會左右他的任何決定。

孩子是不可能再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了。她這個人以後都不可能出現在孩子的生命裏。她這種人格不健全的人,出現在孩子的生命裏只能是種傷害。

顧悠沉默地看着他,強撐和僞裝被他眼裏的決絕擊打得粉碎。在鼻腔發酸的那一瞬間,她趕緊垂下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一早知道共同監護權,他不可能給她,所以根本沒有抗争。只是沒想到退而求其次的探視權,他也不給。這麽決絕,這麽幹脆,跟當初別人口中的那個冷酷無情資本大鱷,毫無兩樣。兜兜轉轉,他還是那個他,她卻早已經面目全非。

“我是孩子的母親。”她輕聲做着無謂的掙紮。

薛璨東看着她,連話都沒回,表情一清二楚地寫着‘所以呢?’。

“我可以走法律程序。”她無力地繼續。

薛璨東照舊一副‘所以呢’的表情,淡淡地看着她,像是在看她的笑話,又像是在欣賞她的無助。

“這天底下可不都姓薛。”她有些惱怒。

薛璨東這次開口了,可也只是輕輕地送了她一個‘嗯’。

顧悠直直地注視着他,眼圈紅了幾次,都被她狠狠地壓了下去。憤怒、難過充斥在胸腔,漸漸地開始被理智給吸收。有什麽資格憤怒,有什麽資格難過?難道這一切不是咎由自取嗎?

“看看吧。”薛璨東把文件推到她面前,對她強烈的情緒起伏視而不見。雖然剛才有那麽一瞬間,她泛紅的眼眶讓他內心動了一動。可緊接着,他又想起了她以往無數次在他懷裏的眼紅時刻。那些讓他心疼的,心跳的溫馨時刻,原來都是虛假的,刻意的,充滿了算計的。心寒至此,就沒什麽要說的了。

顧悠看着送到眼前的這份‘離婚協議書’,猶豫了兩秒後,拿了起來。既然這是她想要的結局,這時候再矯情顯然是不道德的。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

黑色的字體赫然在目,她一邊看着,一邊在心裏覺得他實在是細致之極。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只為了來防止她出現在孩子的生命裏。

她必須得承認,男人就是厲害。

即便她是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而且還是那個扣動扳機的人,可她也沒辦法像他那樣,切斷地如此迅速又幹淨。這裏面的字字句句,實在是狠到極致,像是在回擊她那份X檔案一樣,雖然她知道這是癡心妄想,因為這份協議書很明确地告訴她,她根本不重要,犯不着他做出任何報複的舉動。

她是他生命中的污點,而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要把她清除掉了。幹淨、整潔地清除掉。

拿下他這筆夠花幾輩子的錢之後,她就連告訴別人自己是誰的資格都沒了。更別提出現在孩子的生活裏了。

她一字一句地看着,極其認真。厚重的十二頁紙,讓她徹底地認清了自己。現在的她,等同于他世界裏的一筆生意,一筆物質交換。不是唯一,甚至不具備任何的特殊性。

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超級龐大的自我,讓她覺得婚姻、乃至人生是圍繞着她的價值觀崩塌與否而存在着的。其實她報不報仇,糊不糊塗,又跟他有着什麽關系呢?

你不好,我再找一個就是。如此簡單的道理,卻一直被她這個睜眼瞎,下意識地拒絕接受着。

原來她所有的掙紮痛苦,在他眼裏其實都只是愚蠢。他無法感同身受,更不可能理解她,因為他骨子裏,根本就看不上她這樣的人。

就像明白人,永遠也看不上糊塗蛋一樣。

看到最後,她緩緩地阖上文件,擡起頭看他,淡淡地說:“裏面說的內容……我可以答應你。但是錢,真的沒必要。”

薛璨東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言語。

顧悠苦笑了一下,嘆氣道:“算是最後的一點尊嚴也好,就成全我吧。”

薛璨東沉默着,像是在做考量。

顧悠別開眼睛,看向窗外那顆巨大的梧桐,幽幽地飄出一句:“不要讓孩子以為我賣了他……”緊接着她又苦笑了一下,說:“雖然你不大可能會讓他知道我的存在。就當我在自欺欺人好了。成全我,行嗎?”

薛璨東默默地看着她,身體莫名其妙地開始僵硬,心髒那地方也隐隐刺疼起來。因為他忽然有種錯覺,眼前這個曾經散發着各種生命氣息的個體,正在漸漸的失去它所有的靈性。像一朵花心潰爛了的玫瑰,正在由內向外地一點一點地凋零着。

竟然有些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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