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肆

聲音自少年身後傳來,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驚訝的回頭。看見身後站着一個身穿寬大道袍的青年人,青年面容英俊,皮膚微黑,笑起來露出一排小白牙,一臉真誠笑容的看着他。

少年腦海裏快速回想了一遍,确認自己不曾見過這個人,帶着點點訝異問道:“不知道長找小子有何事?”

聽到少年的話,蔔羽腦門一突突,臉色迅速陰沉下來,連帶着方才還陽光健康的笑容也變得詭異起來,他臉抻得老長,沒好氣的快速說道:“首先,不要叫我道長,我和那群喜歡裝神弄鬼的家夥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是喜歡這樣穿而已。其次,你還沒說你是不是時遷,如果不是,我這就走。”蔔羽一通亂說,把少年時遷聽得一愣一愣。

“是,我是時遷,敢問公子找小子有何事?”時遷趕忙點頭應道。

時遷很上道的及時轉換口風,令蔔羽臉色稍稍好看一些。他從懷裏摸出一塊小碎銀,拿在手裏掂了掂,覺得有點沉,又放了回去。重新摸出幾塊放在手心一通比較,終于在時遷錯愕目光的注視下,選了最小的一塊,一臉大方的遞了過去。

“給你,拿去買藥吧。”

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時遷暗淡的目光亮了起來,他擡手就想拿過碎銀,可伸出的手剛到空中又迅速縮了回來。他咬緊下唇輕輕搖頭,看向蔔羽的目光混雜着點點期待與無盡掙紮。他很想要,可想起過去有過的幾次被好心人欺騙的經歷,時遷終究放心不下,他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寧願對方是有償交換,也不敢再冒險接受幫助。

“給你錢,拿去給妹妹買藥吧。”蔔羽面無表情的又重複一遍,內心無比郁悶。是自己借錢給他好吧,怎麽他到一副害怕的樣子啊,該擔心的應該是我好麽。

掙紮了幾次的時遷終究還是沒抵住眼前的誘惑,也許錯過就再沒機會。

不管了!

他眼中閃過一抹決絕,伸手一把拿過蔔羽手心裏的碎銀,朝着蔔羽狠狠鞠躬後,顧不得說句謝謝,轉身快速跑進藥鋪。

再次被打擊的蔔羽瞬間石化。

“可以說句謝謝再走麽?”

等了好一會兒,就在蔔羽快要放棄準備去茶館接着喝茶打發時間的時候,時遷終于抱着打好捆的藥包的從藥鋪走了出來,幾步來到蔔羽面前再次深深鞠躬。

“多謝公子,”他腼腆的笑了笑,泛着菜色的臉看起來也紅潤許多,只眼中還殘留着些不易察覺的堅決,他邊說着邊将找剩下的幾十文錢遞到蔔羽面前,“不知公子家住何處,時遷定當登門道謝,屆時将錢還與公子。”

“不用了,”收起銅板,接受了道謝的蔔羽心情稍緩,時遷看在他眼中似乎也可愛了幾分,他無所謂的揮揮手不打算再多糾纏,“這錢你也無需還我,只消答應我一件事即可,此事了了你我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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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請說,不論何事時遷都會盡全力而為,”聽到對方如此說道,一直暗暗防備着的時遷松了口氣,明說了做什麽總好過暗地裏騙他,“也請公子留下個地址,三日後時遷就能将欠款還清。”

“你妹妹的病只靠吃這副藥是好不了的,你知道麽。”蔔羽沒有廢話,直接另起話茬。

時遷點頭輕“嗯”了聲,說起妹妹的病,沒了方才的神采的他又恢複到最初的失落。

“明日申時帶着你妹妹去城外的滄瀾茶肆,那裏有人能治好她,如果有人問起,不要說是我讓你去的,”接着,他像是又想起什麽,“不過我可不保證她是否能治好以及是否願意,你只要去了就算回報過我。”無視時遷黯淡的目光,蔔羽直接把該說的一氣講完。

見時遷還欲張口争辯,他又補上一句:“我說不要你的錢就是不要。”

一句話絕了時遷的念想。

時遷忽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瞪大雙眼像看怪物一樣看着笑容燦爛的蔔羽。他就是做夢也決不會想到這世上會有在借給自己錢以後不僅不要還,甚至還幫着自己給妹妹找大夫治病的人。

這太不可思議了,可……會不會又是一場陰謀。思及此,時遷火熱的心涼了幾分,他已經被騙的怕了。

蔔羽卻很能理解時遷此時此刻的心情,任他也不會相信世上會有這麽純粹的高尚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可惜世事總無常,諸多巧合與萬般無奈之下确實是可能産生這樣的大好人的,比如,他。

但蔔羽未做太多解釋,只含笑拍了拍時遷瘦弱的肩頭,衣袖一拂,大笑一聲潇灑離去,笑聲中似有無盡悲涼。

時遷愣愣地看着那道負劍遠去的背影漸漸模糊在街道盡頭,耳邊清晰傳來一串金鈴灑落的歡快樂聲。

初夏的午後,瀾滄湖畔涼風習習,綠柳搖搖。湖水上蒸騰起的淡淡白霧,迷蒙了遠處青山,暈散了近處鏡湖,襯着湖心漁船仿若緩緩行在畫中一般。

了卻一樁心事的蔔羽哼着小調搖着鈴铛,叮叮當當順着湖堤溜達着來到滄瀾茶肆門口,與門口柳樹下幾位熟識的茶客打上幾句招呼,他一撩衣擺邁步走進茶肆。

茶肆也依舊如往日一般,擦得發亮的花梨木桌椅與紫砂小盞,站在櫃臺後一身汗衫正邊吸溜茶水邊算賬的李叔,百無聊賴東張西顧的小二四兒,以及空無一位客人的大堂。

哦不,今天有客人了。

涼沫初此時正坐在蔔羽常去的位置,靠窗第二桌。

“涼姑娘,好巧啊,又看見你了。”蔔羽咧着嘴笑了笑,走到涼沫初對面坐了下來。

涼沫初擡頭看了他一眼,嬌美的容顏盡是憔悴,随即也不打聲招呼又迅速低下頭,一手托腮看着桌面愣神。

“涼姑娘,你怎麽了?”蔔羽驚訝,上午不還好好的。

涼沫初搖搖頭,像是不願再說。

“蔔公子,涼姑娘留在後院的銀兩全丢了,她正不知怎麽辦才好。”李叔拎着一壺蔔羽常點的小葉綠茶放在桌上,又道:“蔔公子可有辦法幫幫涼姑娘,找出可惡的賊偷。”

李叔之所以熱心,除了覺得小姑娘獨自一人在外丢了全部家當挺可憐的,更關鍵的在于,沒錢的話,明年的房租找誰要去。自從将後院空屋租了出去以後,李叔越發感覺,做客棧這營生真是掙錢啊,比賣茶水掙多了。

“李叔開玩笑呢,我怎麽可能有辦法找到小賊。”蔔羽笑笑,一臉陽光燦爛的道:“昨日我聽說涼姑娘懂岐黃之術,既如此,姑娘何不靠治病救人得些錢財?”

涼沫初終于又擡起頭,一雙妙目滿是疑惑的看着蔔羽,“我昨天何時說過懂得醫術?”

“時間我也記不清了,只隐約聽見姑娘與李叔相談時曾說過會些醫術。”蔔羽笑容真誠,目光鎮定,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着瞎話。

“涼姑娘會醫術?”一旁的李叔聞言眼前一亮,忙道:“那不妨就用前面那座茶樓問診,如何?”滄瀾茶肆雖有三座茶樓,但因大多時日裏生意冷淡客源不足,即便有客也都圍坐湖邊,所以只開後面這座五層的茶樓就已足夠,至于前面兩座三層的,平日裏多半不營業。

“李叔……”一直在邊上聽着的四兒忽然開口打斷李叔。

開了前面茶樓,誰去打掃,茶館裏可就他一個小二,光是打掃外面湖堤與這大堂他都做不過來,再開一個他是死也不要去的。

李叔卻依舊是不說話,慢悠悠回過身,朝着四兒就是一記眼刀飛過,淩厲非凡。

四兒不情願的低頭噤聲,滿臉的委屈。

李叔又回過身,面容慈祥,和藹可親的看着涼沫初,“涼姑娘意下如何?”

“要錢麽?”已經知道錢是很重要的東西,以及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交換都需要錢,還有一種自願給予的行為叫做幫助的涼沫初謹慎問道。只剩下身上帶着的這點錢,她現在需要省着花了。

“……”

李叔擦擦冷汗,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自然是要的,”蔔羽啜口茶,悠悠說道:“涼姑娘租用前面茶肆來坐堂,當然要付點租金,畢竟地方終歸是人家的,何況還有人每天打掃着,只是,”蔔羽口風一轉看向李叔,笑容燦爛,“既是李叔主動提出的,涼姑娘此時又剛丢了錢,李叔你怎麽也該行個方便吧,要我說,不如就免了租金,每日給李叔你份茶水錢也就算了,這來來往往的病患與家屬,可都是涼姑娘在為你滄瀾茶肆打招牌、充客源,不是?”他飲了口茶,緩緩又道:“将來涼姑娘若是找回那銀兩,總不會虧待茶肆的,李叔你說是不?”

還有些話,蔔羽沒說,錢是在茶肆丢的,沒讓茶肆來賠就已經很夠義氣了。

“……”

李叔再次擦擦那看不見的冷汗,他這是茶肆不是藥房,病人治病難道用茶水啊,哪裏有什麽客源,但他又不好反駁,畢竟錢确實是在他茶肆後院丢的。

點點頭算是同意蔔羽的話。

茶肆被當做客棧就罷了,現在又要開堂問診,真不知過幾日掌櫃的回來,見狀會作何感想。

越是往櫃臺走,李叔越覺後悔。

涼沫初聽不出蔔羽話裏話外的意思,甚至連他那一大段話都沒怎麽聽明白。她只是暗暗盤算着:反正我只要給錢,李叔會把前面茶樓借我,就是這樣的意思吧。

“兩位既然都同意了,”蔔羽重新倒上一盞清茶,慢悠悠的喝着,“明日我剛好進城出攤蔔卦,倒是可以為涼姑娘做做宣傳,只這四裏八鄉的,就要靠涼姑娘自己了。”蔔羽是幫人幫到底,他打賭涼沫初是不會知道做大夫需要如何宣傳,何況她還是個外鄉來的女大夫。蔔羽忽然發現,自己原來還是個大好人啊,真是熱心,但自己怎麽就這麽不信呢。

涼沫初也不信,她是不通事故,但不代表她是個笨蛋。

只是她想不出蔔羽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茶肆裏又回歸到最初的寧靜,托腮愣神的,自斟自飲的,四顧發呆的,仿佛停滞的時間裏只剩下吸溜茶水的聲音不時傳來。

茶肆外天空依舊明澈,萬裏豔陽高照下湖波粼粼,岸邊弱柳依依。

樹蔭下品茶的茶客指手畫腳,高談闊論,談興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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