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捌

雅集前一日,竺策卿又一次出城來到滄瀾茶肆。

那天南璃和那位姑娘離開以後未過多久,任風便到了茶樓,組織着大家好一番讨論。将雅集之日需筵請的名儒宿老,辯論的主旨,應和的詩文,魁首的獎品,附會的游戲,甚至是席間的歌舞等等,一一敲定。至于那些諸如對亭臺樓廊的布置裝飾,會上宴飲的瓜果酒水等細枝末節,就不值得任風再與衆學子多去操心。畢竟安排這些繁雜瑣事的家仆,任家還是出的起的。

關于雅集之事大家商讨的時間也并不長,大體是任風将他本就思慮周到的構想一一道出,衆人再錦上添花般的建議一二。況且雅集本就是随心所欲之舉,群賢濟濟一堂,清談辯難,聯詩唱和,既非科舉納士,也非朝堂議事,太過周到拘謹,反而不美。商議之後,閑談幾句,有人便提起了來年的春闱,于是衆人又開始交換起新得來的時文,亦或是幾人一組出題破題。慣來充斥着流言蜚語與小道消息的鄉野茶樓,頓時一片書聲琅琅,使人聞之恍然如置身學府書院。

談興尚濃,不覺已近日昏。諸學子便相約明日再來此地,續而作制詩、議程文,與衆賢良共量家國之事。

然而第二日前來,衆同學未見任風,卻只得任府家仆傳言,說是自家小公子突遇急事,暫且來不了了,要大家多多包涵,來日再見。沒了任風這個話事人,衆人随意聊了幾句,便各自散去。

誰知任風轉日依然未到,衆人疑惑之下紛紛上前探問傳話的家仆,那家仆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自此之後,直至今日,任風再未出現,若非他每隔幾日便吩咐仆從入城與陸續到來的與會學子一一傳話,公諸雅集籌備進度,真要以為他遭遇了什麽不測,徹底失蹤。

任風雖不在,滄瀾茶肆的小會卻并未停。甫一至瀾滄城便因其風姿隽雅、言談高潔、學識淵博而聲名漸起的竺策卿,每每皆被杞國學子競相邀請,或于城中,或至城外,論文講詩,辯道談玄,俨然一派衆學子之首的氣象。竺策卿非杞國人,周游列國,四處游學,本就是為了與高士切磋,增廣見聞,順便再闖一番名聲出來的,自然不會拒絕。而無人相請的日子,他便獨自一人于瀾滄城周邊賞景游玩。

明日便是十五,以期在雅集之上一鳴驚人的諸學子此時都在各自落腳的地方或休憩或備讀,沒了士子争相邀請,乍然清閑下來的竺策卿在城裏随意轉了轉,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城門處,城門一側正停着幾輛牛車,他略一思索,揚手招來一輛,吩咐車夫出城沿着官道繞湖而行。這一路上半是賞景半是散心,直至行到茶館門前時,他方才叫停牛車。

下車會了車錢,竺策卿轉身邁步入了茶館。許是家中皆要籌備明日的仲秋之宴,今日樓中的茶客倒是不多,滿眼望去,淨是些清桌空椅,無端顯得冷清,然而,沒了往日裏的喧嚣鼎沸,卻反而多了一份平素裏少見的閑靜雅致,不似茶肆,到像是靜室了。

人少,空桌自然便多,竺策卿将目光略微一掃,然後朝着臨窗的一處空位走了過去。

這位置略靠近角落,但方桌緊靠的窗扉正對瀾滄湖,透窗向外望去,可見秋日裏的湖光水色,波粼清澈,白霧輕繞。

恰似,風露浸秋色,平湖煙波渺。

落了座,竺策卿要了一壺清茶并幾盤小點,便就着窗外的景色,獨自一人悠悠斟飲起來。

未幾,正專心品茶觀湖的竺策卿忽然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茶樓外傳進。

“南璃在嗎?”如清泉伶仃般的聲音直率問道。

“涼小姐來了。”伴着竺策卿轉身的動作,另一邊小夥計的聲音幾乎一同響起,只聽那夥計帶着些笑意回道:“東家不在,涼小姐不如尋個座等會兒吧。”

“嗯。”門外之人輕應一聲後進了茶樓。

竺策卿循着聲音看過去,恰趕上那姑娘無意輕掃的目光望向了他這個角落。

是之前見過幾面的那位姑娘,她似是姓涼?

竺策卿心下如此想着時,已然站起身朝那涼姓姑娘招呼起來。

“涼姑娘。”他揮了揮手,笑意盈盈地道:“姑娘可還記得在下。”

聽到有人叫自己,涼沫初用略帶奇怪的神色看了這人一眼,然後目光一轉,又偏向了他處。

“呃……”原本滿懷期待的竺策卿在涼沫初轉頭的剎那,感到自己面上的笑容好似凝固。

那般漠然的目光,這是完全不記得他了嗎。

竺策卿的心中不禁泛上幾分落寞,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長了一張挺有辨識度的臉,怎麽這姑娘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一樣呢。

然則,他心裏雖失落不已,可仍然執着的又喚了一聲,“涼姑娘。”

乍然聽到聲音,涼沫初下意識的又轉過頭來。

“姑娘,在下姓竺,名策卿。”生怕她又是瞥一眼就走,竺策卿趕忙做起自我介紹,“曾與姑娘有過數面之緣。”

這次涼沫初倒是聽進去了,只是思索了片刻後,她的眼中露出的卻是迷茫。

見她确實是不記得自己而非故意的無視,竺策卿忙追問道:“姑娘可是要在此等候南璃。”

涼沫初未答,點了點頭。

“在下亦是在此等候南公子。”見此情景,竺策卿邀請道:“姑娘若不嫌棄,不如與在下一道稍待,好過一個人枯坐無趣。”

涼沫初想了想,朝竺策卿走了過去。她到并非是礙于一個人苦等可能會無趣,才決定找個人作伴,只不過是因為這人占的位置剛好是她平日裏最心儀的一處,既然都是等南璃,那坐過去倒也無妨了。

見涼沫初沒有拒絕,且一步步向自己這裏走來,竺策卿起初只是一驚,随之而來的便是意料之外的欣喜,畢竟他早已做好再被拒絕一次的準備。

只是這驚喜持續的時間有些短暫,涼沫初固然是坐了下來,可對他似乎仍是沒有任何想要了解的興趣,除了坐下後從茶館夥計的茶盤裏取茶時冷冷說的一句謝謝,便再沒有開過口。只是微微側過身,遲遲望着窗外的湖水與天光,安靜發呆。

人家姑娘這是擺明了要生人勿近,竺策卿對此也只得無奈的笑了笑。他自诩平生最喜雲游四海,廣結賓朋,可如今面對此情此景,卻真是不知還能再說點什麽,才能打破這姑娘對他的冷漠。

罷了罷了,今日這茶館本就安靜的出奇,他若多言,擾了這份清淨,反是不美。好在這姑娘哪怕不發一言,不動分毫,僅是如此遙遙望着,便也足以使人賞心悅目。

若是能這般歲月靜好的度過一整個下午,倒也不失為一種別樣的樂趣。竺策卿如此想着時,變故陡然再生。

窗外,起風了。

初秋微寒的冷風透過窗棂吹進茶樓,吹得人心底沁涼。

竺策卿剛想起身将窗扉合上一些,就見桌對面一度望着窗外出神的姑娘率先站了起來,他只當對方同他一般感到有些涼冷,想要關窗,誰知那姑娘站起來以後卻是徑自一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了。

“涼……”

竺策卿有心問她一句欲往何處,又自忖并無立場,話一出口,便收了回來。

目送着姑娘出了茶樓後,他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然後喚來夥計續上了一壺新茶,仍舊對着窗外的一湖秋水,自斟自飲。

然而未過片刻,竺策卿一擡頭,看到那離開不久的姑娘卻又折返了回來。

他正暗自揣測,就見這姑娘徑直走到櫃臺之後,從裏面拿出一個竹骨紙面的蝴蝶樣風筝來。

那是一只畫工很是簡陋,做工也極為粗糙的紙風筝,應是街邊小攤裏最廉價的一種。

但是姑娘望向風筝的目光卻認真而專注。

如此,竺策卿的心裏便不免生出幾分好奇。或許這風筝之中還留藏着一段故事,也未可知呢。

姑娘取了風筝後便轉身離開了茶樓。

竺策卿見狀到也沒有再像此前一般急急倒追上去,反而是稍待了一會,悠悠吃了幾塊茶點又喝了多半壺清茶以後,這才與夥計會了賬,出門離去。

……

傍晚時分,秋風瑟瑟,天色已有些昏暗。

四兒瞧着時候不早了,轉身将托盤放到架上,從櫃裏取了火折,走到門口,舉着竹竿将茶樓外的幾只燈籠一一取下,點亮後又一一挂了回去。

待他挂好最後一個燈籠,放下竹竿正準備往回走時,南璃回來了。

茶色的發,配着一身墨綠做底的衣裳,外罩着一件碧紗素衫。略略望去,倒是極應和八月裏這愈發清寒的節氣。

看到自家東主回來,四兒上前問了聲好,便要進茶樓接着招待客人,誰知卻被南璃突然叫住。

“四兒。”南璃擡手指了指不遠處停在湖邊的馬車。

四兒帶着幾分好奇順勢望去,見馬車邊正有個人不停的從車裏往外搬東西。

南璃朝他吩咐道:“子衿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去幫一把,把東西都拿到樓裏。”

“是。”四兒答應一聲,随手将火折往懷裏一收,朝馬車跑了過去。

待四兒在車邊與子衿說了幾句話,開始一同忙着收拾起東西來後,南璃便不再多瞧。

他轉身進了茶樓,漫步走到櫃後,先是俯下身朝櫃裏看了一眼,然後才直起身。四顧瞧李叔不在,便拿過放在桌角的賬冊,随意的翻看起近幾日的流水來。

未看幾頁,南璃忽而擡眸,恰見方才被他差去幫子衿取東西的四兒正抱着一個大食盒往裏走,便朝他喚道:“四兒。”

“嗯?”聽到有人叫自己,四兒一愣,下意識的止住腳步。

然而他是停了下來,可不妨懷裏的食盒卻向旁一歪。

“小心。”南璃提醒一聲,伸手想要托住食盒。

“砰!”

終究還是差了一步。

兩人便只得眼睜睜的看着食盒翻滾在地,盒蓋脫落,裏面早先備下的幾樣小點與酒水混雜着碎瓷灑落了一地。

“東家,我……”四兒原想趕快道歉,可心裏一急,說出的話更加語無倫次。

“四兒!”

南璃尚未開口,門外突兀傳來一道略帶薄怒的聲音。

“你竟然把食盒打翻了!”聲音的主人站在門外,懷裏同樣抱着一個大食盒,正是此前在馬車邊忙上忙下的子衿。

“我……我……”四兒被吓得一個激靈,帶着顫音兒道:“我……不是……我不是……”

“這裏面裝的是什麽,你知道嗎!”子衿氣乎乎地喊道:“這是公子從……”

“行了。”不等子衿說完,南璃出言打斷了他的話。

雖是被南璃止住,但他自是不敢向南璃抱怨,反而變本加厲的朝四兒發洩,“這是息國進貢給……”

“子衿!”南璃慣來溫和的音色中,不覺已染上幾分嚴厲。

“公子!”不滿南璃的打擾,子衿賭氣道:“您難道不知道這裏面裝的是什麽嗎?”

“呵~”瞧着子衿這一副委屈兼且氣憤的模樣,原本已有一絲煩意的南璃卻輕笑了一聲。食盒裏的東西本是他遣人自楚國宮中取來的各國進獻之物,珍稀異常,他怎會不知。原想明日仲秋夜筵請涼沫初之時以做備用,此時被打翻,他自然也不樂。只是皆因他想起了涼沫初曾對子衿做出的評價,心中便似月淡風清,煩悶亦如雲消霧散。

“罷了。”南璃吩咐道:“剩下那些的都放到樓上,檢點一下,缺少的幾樣,速速進城置辦便是。”

“這小地方,我可買不來他國的貢品。”子衿氣哼哼地回道。

“沒讓你買貢品。”南璃遙遙頭,溫聲道:“相似之物便可,去吧。”

“好。”子衿郁郁應道,随即抱着食盒往樓梯的方向行去。

望着子衿離去的背影,南璃若有所思。

良久,他側身朝四兒問道:“櫃裏的蝴蝶風筝,是涼姑娘取走了嗎?”

“嗯。”四兒輕輕點了點頭,他已從方才的食盒落地的驚吓中醒來,擡手揉了揉泛紅的眼圈,朝南璃道:“今日午後,涼小姐……”

他正要向南璃描述今日午後涼沫初在樓裏被一個貌若妖冶的年輕男子搭話的事時,就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南璃,竺策卿不見了!”

馬蹄聲落,人聲起。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