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

“不行!”玄遠聲如震雷道。

此話一出, 倒吓了太後一跳。

“皇帝倒是說說, 怎麽個不行法。哀家好歹也是太後,就算不是你的生母, 你也不該對哀家這般态度。且不說整個天下都有哀家的一半,就沖着咱們的母子情誼,難道我連一個丫鬟都讨要不得麽!”太後的純金鳳頭拐杖點在地上道。

“滿宮的丫鬟,母後您想要哪個都無妨,偏偏是這個, 朕不允!”玄遠斬釘截鐵道。

旁邊,就連納蘭舒容也有些怔住了。

他對自己,竟然這般看重麽?

“那哀家如果非要不可呢!”太後與皇帝較上了勁道。

“皇帝先別開口,等哀家把話說完。這其一,大虞自古以孝道為先,歷任皇帝對其母後皆是以天下養,如今皇帝對哀家卻做不到這一點,難道不怕會被天下嗤笑麽。”

“其二, 你以為哀家真的是看上了這個蠢丫頭?哀家還沒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今日哀家要走這個丫鬟,不是為了哀家自己,而是為了清君側!”太後一條條列道。

“清君側?”旁邊的太監立升傻眼道。

“沒錯,清君側。皇帝身邊容不得這種陰險狡詐,蓄意上位之人。皇帝不必也急于替她辯駁,你只需要想一想,她入宮不過半年,就從一個宮女升為了禦膳房總管, 達到了其他奴才辛苦數十年而得不到的成就,難道這不是狐媚麽,難道不是蓄意上位麽!”太後怒目而視,臉上的青筋也隐隐顯露出來。

玄遠手裏緊緊握着一串南紅瑪瑙珠子,面前是他方才做過的一張畫。此刻,他沉沉的喘着氣,顯然也是在遏制着自己的怒火。

“陛下。”納蘭舒容輕柔的聲音打破了僵局。“能服侍太後娘娘,是奴婢的榮幸。”

與其讓他為難,還不如自己努力成全。

玄遠瞥了她一眼,似乎想從她臉上判斷出這句話是否出自真心。但納蘭舒容低着頭,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婢子已經開口,皇帝還要固執己見麽!”太後言語中帶着逼人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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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絕計不允。”玄遠一字一字道。

“你!好,真是哀家的好兒子。你不舍這個奴婢也行,總要給哀家一個理由。”太後咄咄道。

玄遠心中一狠。“因為這個女人,已經上過朕的龍床了!”

旁邊的立升瞪大了雙眼。這,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不知道呢?

別說立升,納蘭舒容在旁邊也是傻了眼。皇帝為了留下自己,可真是豁出去了。只是他用了這種毀人清白的法子,日後自己可怎麽做人呢。

納蘭舒容的臉,又紅了。

不過,太後卻更加惱怒。“哀家說什麽來着,她就是個狐媚惑主的東西!這一切都是她的手段,皇帝你怎麽看不穿呢!”

皇帝對太後的容忍已經到達了極限。此刻,他皺着眉頭道:“準她上龍床是朕的主意,準她升為總管也是朕的主意。母後若是有氣,只管沖朕發便是。”

玄遠的言外之意是,太後可以對自己發火,但不能降罪于納蘭舒容。

“皇帝,你當真要為了一個奴婢跟哀家這般過不去麽!”太後的火氣撒出去一通,此刻的語氣反倒柔和下來。

“母後恕罪。”玄遠別過臉道。

“看來皇帝是動了真心了。”太後感慨道。

納蘭舒容聽了這話,心裏莫名一悸。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與皇帝走到一起。哪怕那日皇帝問自己有無心上人,她也只是以為那是他的一時打趣罷了。

可今日,聽見皇帝如此維護自己,又聽見老謀深算的太後下了這樣的結論,她怎能做到無動于衷。

玄遠,甚至沒有否認太後的這句話。他當了幾年的皇帝,可卻是頭一回憑自己的本心,與她們抗衡。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在我那呆上半年吧。”太後開口道。

玄遠有些不解,擡眸問道:“母後這話是什麽意思?”

太後徐徐開口,語氣裏帶着幾分妥協道:“若是她以奴婢之身晉位天子妃嫔,難免會讓別人瞧不上,也會讓其她奴婢生了不該有的念頭。讓她在哀家那裏呆上半年,到時候哀家做主把她賜給你,也算是全了她的顏面。”

玄遠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峰回路轉的結局。只是,他對太後的話,還是有幾分懷疑。

太後何等深沉,自然是明白這樣的道理。為了打消玄遠的小心思,她繼續說道:“哀家也不想跟皇帝你撕破臉。無論是否親生,你都是哀家的兒子。”

玄遠不是不感動的。縱使太後與皇後之勾結,但也只是操縱着前朝勢力,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撼動自己的位置。

只是,自己不甘心罷了。他不甘心做一個傀儡帝王,也不甘心日日假裝浪蕩子,把自己的一腔抱負埋在書畫堆裏。

此刻,既然太後主動服了軟,他自然也會退上一步。只是,到底委屈了她。

玄遠有些不舍。眷眷的目光往納蘭舒容那飄了幾眼。

納蘭舒容卻已經跪倒在地,叩謝聖恩了。

他,總是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好啦。納蘭舒容,今兒哀家放你的假,明日一早來哀家宮裏侍候吧。”太後轉身說道。

“是。”納蘭舒容這才起身。

眼望着太後走了出去,玄遠一轉頭,目光卻瞪在了立升身上。

立升一愣,随即會意道:“奴才這就退下,這就退下。”

如此,殿內便只剩下納蘭舒容與玄遠了。不過,二人都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門外的小順子豎着耳朵偷聽,但也始終聽不見裏頭的動靜,最後還是被立升扯着耳朵拽到了一邊。

到底是玄遠先開口了。“方才的事,你就當什麽都沒聽見。”

納蘭舒容擡眸,與玄遠對視一眼。玄遠心虛的別過臉道:“朕只是吃慣了你經手的膳食罷了,可不是舍不得你。”

納蘭舒容躬身答道:“是,那奴婢就放心了。”

一聽這話,玄遠又不樂意了。“放心?你這話什麽意思!”

他眼看着納蘭舒容一臉費解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又罵道:“蠢笨。行了行了,趕緊走吧,別在朕面前添堵了。”

納蘭舒容道了一聲告退,而後慢慢往門外走去。她哪裏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只不過是想就坡下驢罷了,誰料皇帝卻又怪自己不解風情起來。

不過說起來,她還确實有些舍不得乾清殿。再一想到半年後,自己或許真的會被太後賜給玄遠,她又覺得心跳有些加速。

難道,自己真的喜歡上這個心口不一的皇帝了?

“陛下,奴婢會保重自身的。也請陛下,務必珍重。”納蘭舒容終究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道。

玄遠沒有回答,低下頭繼續醉心于面前的那副畫。

直到後來,立升在收拾畫卷的時候才發現,原本一向只畫山水的玄遠,那日竟然在畫中添了一位女子。她顧盼生美,不卑不亢,滿目皆是揮之不去的柔情。

門外,太後端坐在暖轎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外頭的桐栖說着話。桐栖便是太後身邊最可心的嬷嬷,她壓根也沒回鄉下去。

說起來,桐栖的歲數倒是比太後小上許多,如今也只不過是三十歲左右。只是因為侍候在太後身邊,所以人人敬稱一句嬷嬷。

“太後您今兒氣度極好。陛下說到底畢竟是皇帝,您讓着他些也是應該的。”桐栖十分贊成太後今日的舉動。

“哀家也不願意與他鬧掰,左不過是一個女人的事,讓着點就讓着點吧。上回的事過後,哀家也仔細想了,若真與皇帝生分,又有什麽好處。”太後擺弄着手裏的護甲道。

“是,太後娘娘您今日重拿輕放,一來是給阖宮衆人提了醒,叫大夥別對您失了尊重。二來也是與陛下示好,不至于母子兩徹底傷了情誼。”接着,桐栖有些猶豫道:“只不過皇後那裏,恐怕還會有些不情願。”

“哀家與皇後,素來是彼此利用的關系。她的父親利用哀家的聲名招徕門臣,哀家則利用她們的勢力鞏固自身的地位。今日之事,哀家已經盡了力,也為她們争取到了半年的時間,這就算不錯了。若是她有出息,自然能在本年內挽回帝心,若是沒出息,那也怪不得哀家。”太後籌謀道。

桐栖點點頭。“說起來,咱們這位皇帝,雖然沒有實權在手,但卻頗受群妃推崇呢。上至皇後,下至奴婢,個個都如此在乎皇帝的心意。”

“那是因為哀家沒有把事情做絕。有些權力,他還是有的。”太後說着話,面前已經是自己的宮門。她微微一笑,昂首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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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去禦膳房總管之職?”品寧滿臉詫異道。

“是,奉太後之命,我要去她那裏侍候了。”納蘭舒容說道。她并沒有提起太後與皇帝關于自己的那個半年約定。宮裏風波不斷,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而且,太後能不能讓自己活到那個時候,還不一定。

“都怪我不好。”品寧委屈巴巴道。“我前幾日才說了主子你一路順風順水的話,結果今兒咱們就不順了,可見人是不能猖狂的。”

納蘭舒容被品寧逗得一笑。“與你有什麽幹系呀,傻丫頭。再說了,後宮那些人眼巴巴的盯着我,如今我能躲遠點也是好事。雖說太後不好侍候,可我小心些也就是了。”

“何止是不好侍候阿。”品寧鬧心道:“太後娘娘上回催吐的事小姐你都忘了嗎?可見她是不好相與的。”

“不怕。只要是人,總會是有軟肋的。恰巧,太後的軟肋我剛好知道。”納蘭舒容嘴角含着自如的微笑。

品寧看着她的面龐,心裏忽然覺得自己方才的擔憂是多餘的。納蘭舒容她,何曾怕過誰呢。

“還有件事,你要幫我辦好。”納蘭舒容囑咐道。

品寧見她語氣正式,自然知道是大事,于是連連點頭答應。納蘭舒容示意她附耳過來,而後把懷裏的一物遞給了她。

次日一早,納蘭舒容便帶着一包簡單的行李往太後宮裏走去。卻不料,她在路上竟遇到了一個熟人。

照例,宮裏頭的宮女都有統一的服制。只有品級高一些的或是那些主子們身邊得臉的大宮女才能随意穿着。

此刻,妍兒身上穿得倒是普通的衣服,只不過她卻別出心裁,弄出了些不同的花樣。譬如那綢帶,別人都好好綁着,在她身上就是挽了個花兒的。

而且在她的頭上,除了尋常樣式的絨花之外,還有幾朵粉紅花瓣。納蘭舒容看了幾眼,竟不知她是如何固定到發絲間的。只是這樣看來,妍兒的美麗确實是與衆不同的。再加上她那一張水蜜桃似的臉蛋,任誰看了都心疼。

納蘭舒容遇見她的時候,正趕上一個侍衛替她打着傘,陪她掃着宮道。要知道,此刻的天上左不過就飄下來幾個雪花而已。

咚咚咚。鐘聲忽然敲響。

納蘭舒容的腳步一滞,她知道,這是皇帝下朝的聲音。

不過,沒等納蘭舒容有反應,宮女妍兒卻先行動了。

“趙侍衛,你我身份有別,不宜太過親密。妍兒先告退了。”說着話,她便匆匆拿起掃帚往另一條宮道上走去。

納蘭舒容見狀不由得一笑。妍兒所去的那條宮道,正是皇帝下朝後往後宮來的唯一道路。

“宋妍兒。”納蘭舒容開口喚道。

妍兒一回頭,這才瞧見納蘭舒容正站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因着要去侍候太後,所以納蘭舒容穿得十分素淨。也正是因此,宋妍兒方才才沒有認出她。

“我當是誰叫我,原來是我的好姐姐。哦不,現在入了宮,我該叫你臻總管了。哦,也不對。昨兒我聽說,皇帝已經撤了你的職,把你送到太後身邊侍候了。”妍兒輕笑道。

“你這是怪我不肯幫你入宮?”納蘭舒容亦是噙笑道。說起來,自己算是無可奈何被逼入宮,可宋妍兒卻是主動跳進火坑裏的。這人與人,果然是不同的。

“妹妹不敢。妹妹知道姐姐聰慧,所以既不會怪您,也不敢得罪您。妹妹只希望姐姐明白,即使沒有你的幫助,我想要的東西依然會得到。”妍兒十分自信說道。

納蘭舒容點點頭。“我知道你好強,我也樂得看見你有好前程。只是,看在我與你曾經有交情的面子上,有句話我少不得要提醒你。你與趙氏聯手,這确非好事。”

“你,你怎麽知道?”妍兒有些詫異。不過,此事雖然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以納蘭舒容的聰明,猜到此事并不算難。

“去吧。再過一炷香的功夫,陛下就要來了。”納蘭舒容淡淡道。

妍兒一笑,百媚橫生。“那就請姐姐靜候佳音了。”

納蘭舒容随手做了請的姿勢,臉上帶着溫婉的笑容,頭也不回的接着往太後的宮裏走去。

盡管已經做了十足的準備,但納蘭舒容還是沒有想到,太後竟然連大門都沒讓自己進。

此刻,桐栖站在門口,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慢悠悠開口道:“太後娘娘有旨,請舒容姑娘去花房幫忙采些露水飲茶。”

納蘭舒容點點頭。“是。”

太後為難自己是意料之中。只是,太後手腕何等強硬,想必采露水飲茶一事并沒有聽上去那麽簡單。

一路之上,納蘭舒容一直在考慮其中的關竅。直到走到花房門口,她才忽然想到,蘭貴人正是被罰到花房裏的。

不過,此時的她已經是庶人蘭蕪了,又對自己有什麽威脅呢。難道,太後另有安排?

納蘭舒容站在花房外頭,努力回憶着前世此時的場景,希望能對今日之事有所啓發。

前世,納蘭凝香入宮不久便晉位貴人,蘭貴人見她與自己平起平坐,便開始心生怨恨,在元宵佳節上想法子陷害了納蘭凝香。

當時,納蘭舒容亦是想法子幫納蘭凝香澄清了罪名,而後蘭貴人便被禁足在自己宮裏。直到一日,蘭貴人想法子見到了皇帝,又打扮成花仙子的模樣,獻了一支舞給他,這才得以複寵。

難道,太後是想幫蘭貴人複寵?可是,皇帝又在哪裏呢?

她正認真想着,便聽見身後有人急急跑過來道:“舒容姑娘,我師傅說陛下似乎放心不下您,正往這邊來呢。”

說話的正是小順子,大太監立升所帶的徒弟。

納蘭舒容這下明白了,太後早知皇帝不放心,會親自陪着自己走上這一趟,所以才故意把自己引到這來。

思慮的功夫,皇帝已經走了過來。

“陛下萬安。”納蘭舒容跪地道。

皇帝點點頭,随即清了清喉嚨道:“嗯,朕,朕是來瞧瞧花房有沒有培育出什麽新種的。你忙你的吧。”

身後,立升的老臉上不由得擠出一個笑容。皇帝一下朝就火急火燎的奔着太後宮裏去,半路聽說納蘭舒容被派到花房收露水,便又改了主意來花房。

可偏偏到了這,又裝作是看花房新種的樣子,難道拿衆人都當傻子麽。

可人家是皇帝,立升也只能選擇當傻子,而且還得當得自然一些。

想到這裏,立升開口道:“陛下,花房裏頭似乎有幾品桂花甚好。唔,舒容姑娘,桂花的花瓣較大,想來收集露水也容易些,不如你也一道來吧。”

立升嘴裏說着話,心裏卻在想自己這個奴才當得可真是不容易呀。日日提心吊膽的照顧皇上也就罷了,還能負責幫皇帝撮合好事,真是難為自己了。

納蘭舒容倒是沒拒絕,她很想看看,庶人蘭蕪今兒還能翻出什麽花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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