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辰景,有一個阿姨說要找你,她進不來宿舍,現在在一樓等你。”

顏凝回來的時候說,裴辰景昨天熬了個大夜,到早上才睡下,這會兒正眯着眼刷牙,聞言吐掉牙膏沫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我媽沒有說來看我啊,她有沒有說她是誰?”

“沒有,我問她和你是什麽關系,她不肯說,說你見到她就知道了,挺奇怪的,要不我跟你一塊下去?”

裴辰景咕嚕嚕漱了口,将水一擦穿上了外套:“不用。”

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總不會是誰特意來找他要将他拐走,更不會叫一個阿姨來将他拐走。

但他在這裏也并沒有什麽遠親,下樓的功夫将所有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直到看到大廳裏站着的那個優雅的身影,盡管他并沒有真得見過她,但裴辰景幾乎是立即就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太像了,蔣廷大概一大半的樣貌遺傳自他母親,裴辰景愣愣地看着她,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你好,你是裴辰景吧,我是蔣廷的母親。”

“你好,對,我是裴辰景。”

能在這裏見到蔣廷的母親屬實意外,裴辰景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走過去。

“您是怎麽找到我的?”

蔣廷的母親側了側身:“今天很冷,要去喝杯咖啡暖暖嗎?”

顏凝說他是在學校門口遇到她的,先是問了知不知道他們系的宿舍在哪,又問他認不認識裴辰景,顏凝便直接将她帶了過來,裴辰景看見她露在外面凍得有點發紅的手指,終究還是沒辦法對一個長輩狠下心。

蔣廷的母親和裴辰景的母親很不一樣,她身上帶着天然的溫婉和善,說話時也總是輕聲細語,即使面對裴辰景也沒有一丁點長輩的架子,甚至有些謙卑。

裴辰景原本以為她是來替蔣廷向他求情,又或者給他一筆錢讓他出國以使蔣廷徹底死心的,但坐在咖啡廳的五分鐘裏,蔣廷的母親都沒有提起關于蔣廷的事情,反而一直在詢問裴辰景的生活。

怪異之處是裴辰景總覺得這很像婆婆在關心兒媳婦,不得不又一次提出了最初的問題:“您是怎麽找到我的?”

蔣廷的媽媽輕輕的撩了一下耳邊的碎發:“我是在蔣廷那裏知道的,但不是他告訴我的,是我自己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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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辰景一愣:“看到?”

“對,你不要誤會,我只是無意間看到了他的備忘錄,他也不知道我來,你不要生他的氣。”

蔣廷的媽媽懇求地看着他,裴辰景搖頭:“不會,那您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原本我只是想見你一面。”

元旦那天,蔣廷按照慣例是該在家裏過夜的,但這次他早早的就走了,他放心不下第二日一早去看他,卻在門口見到了一夜未歸眼底滿是血絲的蔣廷。

那時候她有些震驚,她從沒見過蔣廷那樣疲憊和難過的樣子,連緣由都不敢過問,只勸着蔣廷去休息。

也就是那時候她看到了寫着裴辰景名字和地址的紙條,大概猜到了昨晚蔣廷的去處,連蔣廷的父親都沒告訴,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這裏。

裴辰景啞然失語,蔣廷的母親看到他的表情便明白了:“你不知道他來找過你?”

“我……不知道。”

那晚他回來的很晚,并沒有遇到蔣廷,但按照蔣廷母親的說法,蔣廷應當是等了他很久,或許已經看見了他卻根本沒有露面。

蔣廷的母親有些歉然:“早知道我就不說了,你便忘了吧。”

“沒關系,”裴辰景回神,“但您叫我出來,應當不只是想見我一面。”

“是,我知道你們已經分開了,他應當是做了很多錯事對不對?”

聽到她這樣說,裴辰景有些驚訝,他原以為蔣廷的母親是來興師問罪的,怪他為什麽已經分手了卻還讓她的兒子放不下。

現在看來她是一個相當明理的人,裴辰景不明白這樣的一個母親怎麽會教出蔣廷那樣薄情的人。

“旁人都說,我能有蔣廷這樣一個聰明勤奮的兒子是很大的福氣,連他的父親都這樣認為,但其實我明白,他的性格缺陷是別的能力無法彌補的,而讓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我和他的父親。”

她苦笑一聲,看着默然的裴辰景道:“你應該感覺得到,在感情方面,他冷漠得有些過分。”

從她口中,裴辰景知道了關于蔣廷原生家庭的一切。

“我和他的父親是純粹的商業聯姻,沒有半點感情,那時候我的父母用日久生情來蒙騙我,我信了,以為只要我足夠努力就能讨得丈夫的歡心,能像我期待的夫妻那樣琴瑟和鳴,可等我發現無論我怎麽讨好也無濟于事的時候,蔣廷出生了。”

說起自己的不幸時,她似乎已經麻木到沒有了情緒波動,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只有說到蔣廷時她才皺了皺眉。

“他是家裏的掌權人,眼裏只有自己的事業,把經營生意的能力看得大于一切,連婚姻和孩子都可以為此犧牲,甚至認為家庭中的其他成員理所應當地順從于他,将蔣廷教導得像他一樣冷漠無情,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成功的人,卻不明白自己的孩子成為了一個可憐的犧牲品。”

裴辰景赫然明白,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家庭式PUA,蔣廷從這樣的家庭中長大,已然長成了他父親的樣子,血液中都流淌着霸權主義,所以他永遠都不能明白裴辰景的處地,不明白裴辰景想要的不是寄人籬下,而是平等正常的情侶關系。

他替蔣廷感到悲哀,也為蔣廷的母親感到悲哀,但不打算原諒蔣廷。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但我的确無能為力。”

蔣廷的母親已經猜到了他的态度,并沒有太過激動:“我明白,他的不幸不是傷害你的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可他也并非不知悔改,許沅……許家倒了的事情,你知道嗎?”

裴辰景震驚地搖頭:“不知道,為什麽?”

看到她的眼神,裴辰景又瞬間明白:“是蔣廷做的?”

“我不知道許家做了什麽讓他如此決絕,但我猜想,應當和你有關,因為這件事情,許家的人跑到家裏來鬧,他也因此差點和他的父親鬧翻,要不是他只有這一個兒子,恐怕……”

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她及時止住了話題,最後又喝了一口逐漸變得溫涼的咖啡:“我只是出于一個母親的身份,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幸福,盡管他并不是一個完美的孩子,所以我想盡可能地幫他一把,至于能不能接受,我沒有權利要求你。”

裴辰景舒了口氣:“阿姨,謝謝您和我說這些事情,我和您一樣希望蔣廷過得好,但我無能為力。”

聽到這個預料之中的答案,蔣廷的母親沒有露出太多失望,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謝謝你願意聽我講。”

得知她是自己坐飛機來的,裴辰景将她送到了機場看着她登機才回去,檢票前她忽然又對裴辰景說:“其實,我從來沒見過他像這樣喜歡過誰。”

裴辰景笑得很坦然:“以後會有的。”

他知道蔣廷确實在做出改變,他能看得到,卻沒有辦法再卻接受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行道樹出神,蔣廷的母親所說的這些事情他一無所知,以前蔣廷很少提起他家裏的事情,裴辰景原以為他覺得自己配不上,現在才明白,家庭對于蔣廷的意義與他完全不同。

他确實覺得蔣廷很可憐,無論誰來聽這個故事都會可憐其中的主人公,但這不能改變他也是一名受害者的事實。

蔣廷的母親很認真地對他說他是蔣廷的底線,裴辰景并不認同,或許蔣廷不是真的想将他傷害的那麽深,但他也絕對算不上是底線,這太荒謬了。

或者說他根本不願意相信,那個自己愛了很久致使他遍體鱗傷的人竟然是喜歡他的,這不會讓他得到安慰反而更覺得可悲,他倒是寧願相信蔣廷并不愛他,而不是他只配得到那樣難堪的愛。

顏凝只知道那天的女人是裴辰景前男友的母親,見他臉色不好知趣地沒有深問,沒想到沒過幾天就見到了前男友本人。

那人長得很英俊,身上有着與他們這種不谙世事的學生臉上的傻氣截然不同的強大氣場,卻在看到裴辰景時瞬間委頓,那一刻顏凝大膽地将他和犬類聯系到了一起。

他正搭着裴辰景的肩膀央求他幫自己翻譯點東西,蔣廷的視線看向他時隐約帶着不悅,顏凝下意識收回了手,然後才反應過來這人已經是裴辰景的前男友了,他怕什麽?

“你先回去吧,我說兩句話就上去。”

顏凝點點頭,又看了蔣廷一眼:“他不會為難你吧?”

“不會,放心吧。”

蔣廷走到裴辰景面前時顏凝已經上了樓,他的視線追送着直到看不見顏凝才收回來,沒什麽底氣地開口問道:“他是誰?”

“你突然出現在這裏,應該不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吧。”

他不肯正面回答,蔣廷心裏沉了一沉。

“我媽之前來找過你,這事我昨天才知道,你不要誤會,以後不會有人再來打擾你了。”

裴辰景抿了抿唇:“阿姨很好,她很關心你,我沒有怪她。”

蔣廷松了口氣:“嗯。”

他有滿肚子的話想要說,但是真得面對裴辰景時卻什麽都不敢說,幹站了片刻後裴辰景後退了一步:“你說不會有人再打擾我,也包括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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