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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琏正出神呢,便聽到一陣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她轉頭一看,發現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站在廚房門口,小臉兒瘦的只有巴掌大,發絲枯黃幹燥,面色蒼白,就連嘴唇的顏色也十分淺淡。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又想起二哥房中傳來的叫罵,即使腹中發出擂鼓般的動靜,也不敢吭聲,像是怕極了那般。
卓琏卻是愣住了。
她全然沒有想到,十歲那年被匪徒害死的妹妹,竟會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眼前,她這麽小,這麽稚嫩,不該為了救下自己而死在步.槍下,她該好好活着才對。
“大嫂。”
桓芸低低喚了一聲,不明白卓琏為何會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平日裏大嫂的性情風風火火,總覺得她非常礙事,有時候說話慢了,桓芸都會遭到嫌棄。
但今天卻有些不同,她不止沒再用嫌厭的目光看着自己,反而眼圈通紅,用手捂着嘴,好像要哭出來似的。
小姑娘最是心善,就算對卓琏有些害怕,此時依舊走上前,扶着女人的胳膊問,“大嫂,你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剛才二哥氣着你了?等下午娘從酒坊回來,肯定會好好教訓二哥,你別生氣。”
桓芸記得清清楚楚,自打大哥過世的消息從京城傳回來時,娘一邊哭着,一邊囑咐她讓着大嫂,說桓家對不住她,害這般年輕的姑娘守了寡,受人指指點點,要是家裏人不包容着些,她心裏怕是會更加難受。
按照話本中的內容,卓琏這具身體最後會被鎮國公剝皮拆骨,用最殘忍的手段殺死。她不想害人,也不想被人所害,便思索着找個合适的機會從桓家搬出去,反正她丈夫已經沒了,婆婆性情慈和,根本不會阻攔,只要避免與桓慎那個煞星接觸,書中慘劇就不會發生。
但卓琏設想的很好、很完滿,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卻不料會在桓家碰到早早離世的妹妹。
她跟芸兒自懵懂時就被卓家收養,卻不料從奉天回到北平時,遇上了幾個持槍的匪徒,卓家人自處奔逃,沒有誰能顧得上兩個年幼的養女,她拉着芸兒的手,拼盡全力想要逃走,卻被拿着步.槍的匪徒追上了。
那人想殺了自己,卻被摳中了雙眼,他疼得怒罵,便打了一槍,本來死的人該是她,芸兒卻擋在了前面……
久遠的記憶不斷浮現,卓琏渾身不住顫抖,一把将面前瘦弱的小姑娘抱在懷裏,哽咽道,“嫂子沒跟小叔置氣,只是剛才坐在竈臺前面,不小心被爐灰迷了眼睛,芸娘不必擔心。”
即使心裏掀起了洶湧浪濤,卓琏的情緒仍很快就平複下來,她好歹當了十幾年的老板,不像真正年輕的女子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感受到懷裏的小姑娘身軀緊繃,卓琏抿了抿唇,緩緩将人放開。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機會跟芸兒相處,實在沒必要急于一時,否則将人吓到了,以後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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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
一陣腹鳴聲在廚房中響起,桓芸感到無比尴尬,小臉漲得通紅,急忙用手捂着肚子,以免再發出叫聲。
“大嫂,我記得早上還剩下些包子,現在也能墊一墊。”桓芸說話的聲音很小,要是不仔細聽,很容易忽略過去。
“不行。”
卓琏直截了當地拒絕,她記得那些肉包是都做了好幾天,為了能多存放一段時日,全都用大油煎過,表皮硬的能硌掉牙,裏面的肉餡兒也有股怪味兒,要是吃了這種東西,憑桓芸的小身板絕對會上吐下瀉。
小姑娘神情黯然地低下頭去,她方才肯定是看錯了,嫂子一直将她視為拖油瓶,哪會用疼愛的眼神看着她?其實她也沒有那麽餓,再忍一忍,等娘從酒坊中回來就好了。
卓琏接收了原身的記憶,用着原身的軀殼,除了芯子不同以外,餘下的一切都沒有生出變化。她走到背陰的倉房,從水缸裏拎出了豬肝、豬肚、腰子等物,放在木盆中,直接端到了廚房。
看到盆裏血糊糊的豬雜,再看看滿手鮮血的女人,小姑娘面色略略發青,像是被吓着了。
卓琏沒有開口的意思,将肝、肚、腎放在案板上改刀,切成拇指大小的長條。
話本中的桓家是原身的夫族,而卓家則是她的娘家,兩戶相識許久,都經營着酒坊。
近年來,卓家的名氣越來越大,而桓家在桓父去世後,生意便一落千丈,桓謹桓慎兄弟倆沒有一個繼承了釀酒的手藝,全都成了官府選拔的衛士,頭一年先在汴州本地守着,第二年才會被調派到京城當值。
因此桓家雖是商戶,但家中能用的銀錢委實不多,桓母處處儉省,沒買上好的豬肉,反而挑了些沒人要的棒骨與豬雜,也能少花些銀錢。
早上還剩了些白粥,卓琏刷了只瓷罐,将白粥舀進去,放在竈臺上煮着,動作十分利落,像是做了千百遍一般。
桓芸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嫂子嫁到桓家已經一年多了,自己從來沒見過她下廚,沒想到廚藝竟比娘還好。
“嫂子,我幫你打下手吧?”
看着卓琏一個人忙活,小姑娘不免有些愧疚,卻不料女人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你安心坐着就是,待會豬雜粥就熬好了。”
這豬雜粥是卓琏跟一位潮州的廚子學的,當初她成了酒坊的老板後,每日都要研究酒方,讓薏苡酒更上一層樓,北平的館子極多,她去店裏品酒之餘,也會嘗些美食。
北平到底是曾經的京城,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有些客人愛極了薏苡酒的味道,經常光顧酒坊,慢慢就跟卓琏熟稔起來,她也學到了幾手,廚藝算不得精湛,卻比普通人強上幾分。
豬雜放在冰涼的水缸裏,到底沾了些灰塵,卓琏用清水洗淨,後又浸泡,拿鹽、糖等調料碼上好,又從木架上拎了一壇酒下來,撕去紅布,瞥見裏面渾濁的酒湯,不由皺了皺眉。
即使知道大周朝的酒水以濁酒居多,清酒價高而量少,但看到桓母釀制出來的白酒時,她面色沉郁,倒了些在小碗中,用嫌棄的目光端量着。
“嫂子一直盯着這壇酒看,可是出了問題?”桓芸疑惑的問。
卓琏搖了搖頭,心中暗道:怪不得桓家酒坊的生意日漸冷清,就算濁酒的釀制法門很簡單,這壇酒的品相也算不得上乘,色澤渾濁,幾乎沒什麽香味可言。
将泡在水中豬雜撈出來,倒了些酒,用姜片反複擦拭揉搓,除去肉類本身的腥氣,而後将其放在滾了的白粥裏。滾燙的粥水與豬雜甫一接觸,就有一股濃香四散開來,由于粥底的米膠格外粘稠,可以牢牢包裹住豬雜,使之保持鮮嫩的口感。
桓芸站在竈臺旁邊,根本挪不動腳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不斷冒泡的豬雜粥,沒想到這種下貨也能做得如此好吃。
香氣越滾越濃,從狹小的廚房中溢出,随風卷動,傳到了桓慎的屋裏。
就算身體極為疲憊,男人也不敢繼續睡下,萬一卓氏趁他不備,故技重施,再用麻繩将他綁起來,硬灌下砒.霜……
那種無力反抗的感覺令桓慎無比焦躁,眼底滿布血絲,模樣說不出的滲人。
這檔口聞到了這股濃香,他的情緒非但沒有平複下來,反而生出了幾分警惕。
算算時間,母親還沒從酒坊歸來,在廚房中做飯的人除了卓氏以外,不做他想。這婦人往日最是懶散不過,根本不會下廚,今日這般反常,難道是想在飯食中下毒,将全家人都給害了?
桓慎面色越發陰沉,他翻身下床,快步往廚房走去,待看到手拿湯匙,舀着粥往嘴裏送的妹妹,想也不想地厲聲呵斥:
“放下!”
小姑娘本就膽小,瞧見二哥面色血紅、青筋鼓脹的模樣,吓得心肝直顫,急忙将碗碟放在旁邊,不住吞咽口水。
瞥見桓芸煞白的臉色、略帶驚恐的眼神,卓琏說不出的心疼。她很清楚桓慎的想法,無非就是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罷了,畢竟剛才的藥湯中被下了砒.霜,就算桓慎心胸再寬廣,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走到桌沿邊坐下,卓琏端起湯碗,吹了吹上面的熱氣,然後一口一口将豬雜粥吃了小半碗,這才擡頭,注視着近前的青年,沒好氣道:
“小叔,粥裏沒毒,你怕什麽?”
桓慎被噎了一下,也不知如何辯駁,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桓芸眼巴巴地看着嫂子,兩手捂着腹部,委屈得紅了眼。
好在卓琏挑選的瓷罐足夠大,剛才她怕小姑娘餓壞了胃,遂提前盛出來一碗,這會兒在粥裏加了些枸杞葉,又放了白蘿蔔汁提鮮,香氣簡直讓人垂涎三尺。
對上妹妹控訴的眼神,桓慎抿了抿唇,到底沒說什麽。當粥碗擺放在桓芸面前時,她都顧不得燙,草草吹了下,便大張着嘴咽了進去,連吃了好幾口才放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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