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吸血鬼與農莊女Ⅵ

短短的一天時間，整個農莊就恢複成了從前那生氣勃勃的樣子。農莊的連番劇變當然引起了小鎮上人們的注意，也成了小鎮上最主要的話題。

不管是什麽植物的種子，只要種入農莊的泥土裏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發芽生根。小鎮上一時間出現了“魔法泥土”的說法。

只有女子一個人知道那所謂的“魔法泥土”是受到過雲靈血液侵染、曾經十分普通的泥土。

只要一點點就能對植物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需要施肥也能讓産量不佳的果樹大量結出碩大的美味果實，可以保護農作物不受任何害蟲的侵害……“魔法泥土”的存在被越傳越廣，功效也被無限的誇大。

不少人興起了去女子所居住的農莊偷上些“魔法泥土”的念頭，但這些人又害怕傳聞中“圈養着魔物”的女子——沒有怪物的力量，一個普通的弱質女流又如何得到“魔法泥土”？原本還以為傳聞不過是惡質玩笑的人們現在對女子圈養怪物的事再沒有什麽懷疑。

垂涎着“魔法泥土”，畏懼着被圈養的怪物，最後蜂擁至女子家裏的人們都帶上了一張谄媚的笑臉。

“我們以前為小姐您家做過事呢～”

“我是小姐的遠房表哥的親舅舅啊！”

“小姐母親的挂墜現在成了我家的傳家之寶，不過如果小姐想要的話，呵呵……請施舍我們一點點魔法泥土吧～”

“……”

屬于女子父母與女子的珠寶、家具、畫作、繡品、衣物用品等等一點點的回到了農莊之中。接着不少從其他鎮子趕來購買“魔法泥土”的精明商人開出了大價錢，将“魔法泥土”哄搶一空。

說“魔法泥土”賣光了當然是騙人的。不過女子完全沒有再讓雲靈“生産”一次這種“魔法泥土”的意思。這一個月來每天都要面對數不清的貪婪嘴臉，女子身心俱疲。

最初女子并沒有想過要賣“魔法泥土”，想要去退還意圖購買“魔法泥土”的商人留下的一大袋金幣、自己母親留下的挂墜以及曾經戴在過自己身上的珠寶的女子被雲靈拉住。最後下了要賣“魔法泥土”這個決定的人是雲靈。

看着重新又變得輝煌亮麗的廳堂，無事可做的女子覺得自己再度穿上的精美裙裳只有拘束不适。

下意識的輕聲嘆息，女子垂眼。一時之間想不到有什麽事可做的人生竟然會是這麽的無聊，這是以前的女子不曾想過的。

“魔法泥土”帶來了的可觀財富，可也讓女子無法再去分心幹那些粗重的農活。不少人跑來農莊毛遂自薦說自己願意在農莊裏工作。女子明白他們中有人是想看看傳聞中“被圈養怪物”的廬山真面，有人想要知道“魔法泥土”的秘密，還有人想要不相信“魔法泥土”以及賣光了，想要偷點“魔法泥土”回去，但女子還是留下了他們。

——沒有這些肮髒心思的樸實農家人都不願意到有怪物可能出沒的農莊工作。坐實了圈養着怪物之名的女子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

“……”

聽着女子的嘆息，雲靈望向了身旁一身富家小姐打扮的女子。

（這樣不是很好嗎？）

端莊秀麗，賢淑溫雅。娴雅的大家閨秀，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在知道女子本來的樣子之後，雲靈實在是很疑惑這樣的女性如何能接受現實去做一個什麽粗活都要幹的農家女。

（回到了原來的生活。）

不必操心農田果林與家畜，不必擔心食物與寒冷的冬天，不必害怕雷雨交加的夜晚。比起那個會在幹活時弄的一身都髒兮兮的農家女，大小姐的她可以享受到更多美好的事物。

盡管回到大小姐的她臉上不再有那天真的笑容。

“過來。”

雲靈朝着女子伸出了右手。

“……？”

迷茫但沒有猜疑，乖乖的把手交到雲靈的手中，擡眼的女子想着或許現在這種生活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身着農家女女子工作一輩子可能都買不起的上質禮服，雲靈果然如女子預想的一樣散發着迷人的氣息。

（恭彌果然是魔物吧。）

只需稍加裝點就如同被擦去灰塵的寶石般閃閃發光。這種渾然天成的魅力又怎麽可能會是人類可以擁有的東西？

咔嗒——

鞋跟踏在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踏着舞步的雲靈帶着女子旋轉了起來。

（恭彌，）

在心中輕喚雲靈的名字，女子只覺得自己快要溺斃在那雙幹淨且深邃的鳳眸之中。

（恭彌。）

一個月前被雲靈用腿部動脈進食過的女子在那個時候便已經明白了：倒映在自己眼眸中的不是阿諾德，也不是“阿諾德的弟弟”。雲靈就是雲靈。

自己看到雲靈難受是因為自己在乎雲靈，自己之所以在乎雲靈是因為自己喜歡上了他。而喜歡的原因既不是雲靈和阿諾德長得很像，也不是雲靈為自己制造了這樣的奇跡，自己想要報答他。

善良、溫柔、純粹。不善言辭的部分，不懂表達的地方，偶爾表現出的笨拙一面。雲靈所有的一切都讓女子喜歡。

（我——）

（想一直和雲靈在一起。）

哪怕知道人類的自己對于怪物來說或許不過是蝼蟻般的存在，人類短暫的生命在怪物的眼裏不過是昙花開謝的時光。

“該死的魔物！！”

渾濁的雙眼死死的瞪着窗外隐約可見的農莊建築，駝背的中年男子大聲的咒罵着，吓得随侍在他身後的青年、他的養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父、父親……要麽我們再請一次咒術師——”“愚蠢的家夥！！你以為同樣地招數可以對付得了怪物嗎？！既然那怪物可以破解一次詛咒，當然就可以破解第二次！！”

試圖讨好養父的青年才說了幾個字就又被駝背男子罵的狗血淋頭。

“你這個沒用的廢物！！”“是的、對不起……父親……”

“哼！！”

就在被羞辱的青年又一次低下頭去看自己腳尖的這個時候，小鎮另一端的農莊中心大宅的窗戶上正貼着一個瘦小的人影。

“啊、啊啊……”

瘦皮猴一樣的男子用自己的十指巴住窗戶，目不轉睛的看着大宅廳堂裏共舞的一對男女。

踏着輕巧的舞步，裙擺如花朵般開放，笑容璀璨的女子在這個小鎮上無人不知，因為她曾經是農莊主夫婦的掌上明珠，現在有着“圈養怪物”的名聲。至于男子——

那比石墨更加漆黑的發絲，暗夜更加深沉的雙眸，以及比大多數農婦白皙許多的肌膚，與女子共舞的這名男子顯然不是這個小鎮上的人。容貌這麽出衆的男子要是在小鎮上出現過，只怕一早就已經在女性們中間引起了轟動，所以瘦皮猴也敢肯定男子從未來小鎮上出現過。

（怪物……）

出衆的外表，再加上男子身上那種若有似無的異質氣息……瘦皮猴已經推斷出了男子的身份。

（這個男人是怪物啊——！！）

瘦皮猴幾乎要為自己的這一發現興奮的高呼：沒有得到“魔法泥土”的秘密不要緊，現在他有了更好的談資——與怪物通奸的魔女。

沒有什麽比留言傳播的更快。不過是一個晚上的功夫，上至八十歲的老人家，下至八歲的小孩子，整個小鎮上的人都聽說了一件事：這個小鎮上住着一個與怪物通奸、将來某一天生下會怪物之子的“魔女”。

而“魔女”、當事人的女子也很快知道了自己被傳言成是“魔女”的事。

以為自己已經經歷了夠多的波折，相信自己可以堅強的面對流言，不會再因為其他人的閑言碎語而感到難過，女子本以為只要自己像之前那樣保持沉默，這種不實的又充滿惡意的流言遲早會消失，自己和雲靈也可以繼續過着平穩的生活。

但現實是小鎮上的人們把女子的沉默當做是了默認，中傷與謠言非但沒有平息，反而還愈演愈烈。

起初是來工作的下人一哄而散。再這之後是出門的女子必定會被人指指點點，到了最後情況演變成了女子連門都無法出的地步——好一些的情況是只要女子一出門，立刻就有人拿着教堂的聖水潑她。糟一些的情況是只要女子踏出農莊一步便會被不知從哪裏來的人用穢物潑灑，偶爾還會有調皮的小孩子叫喊着“魔女！魔女來了！”用石頭朝着女子砸去。

惡意的指向不斷擴散，甚至連來看望女子的小春和京子都受到了牽連。被嘴裏嚷嚷着“魔女的幫兇”的人們圍攻，小春被孩子扔來的石頭砸到了額角，京子則是被穢物潑了一身。

“幫兇？”

拖着一襲華麗的長裙，邁着沉穩的腳步走至自家的門前，女子不緊不慢的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魔、魔女！！”“魔女出來了！！”

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由于畏懼怪物的力量，有幾個年輕人眼疾手快的拿起了鋤頭或是鏟子之類的東西充當武器。

挺直了背脊，以冰冷的眼神望向一旁憤怒的小春與顫抖着的京子，女子冷哼出聲：“就算是我也會選選同伴。這種蝼蟻之輩根本不配做我的屬下，說她們是我的幫兇簡直是在玷污我的名聲。”

人群中自然又傳來了一陣激憤之聲，不少人開始同情起了剛才還被他們攻擊的小春與京子。說完轉身便走，女子沉穩的腳步與來時沒什麽兩樣。

“哈咿？等一下、——”

“……！”

清楚的聽到了身後小春與京子的叫聲，女子卻是沒有回頭。

“……不要再來了。”

頓了一頓的腳步再度踏出，女子希望自己表現的足夠鎮定。

——要好的朋友在家門被人襲擊，被襲擊的原因則是她們是自己的朋友。除了和小春以及京子撇清關系，女子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方法可以保護那兩個善良的女孩。

（對不起，）

有風吹過。輕輕的揚起了女子的發絲，也吹落了女子眼角的晶瑩。

（對不起，）

背向門外的所有人，女子無聲的落着眼淚。女子知道如果被其他的人看到自己對小春與京子表現出一點點的在乎，小春和京子都有可能因為是“魔女的同伴”而再度被人欺負。

（對不起，我只能想到這樣的方法。）

人類為什麽能這麽輕易的厭惡自己的同類？人類為什麽能這麽輕易的傷害自己的同類？人類為什麽能這麽輕易的把自己的同類不當做同類？

身為人類的女子不明白，身為怪物吸血鬼的雲靈更無法明白。

“……”

站在窗子背後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雲靈只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

只要自己還留在這個農莊、只要自己還留在她的身邊。

她就永遠無法擁有普通人類能夠擁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