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最終幕
這裏是地中海沿岸的一個小鎮,擁有着世界上最藍的天空和海洋。
小鎮的街道很幹淨,兩側還種滿了樹,也不知有多少年頭,粗壯高大的枝桠攀枝纏繞,幾可蔽日,據說到了春天,街頭到街角花開如霧,整個小鎮都将浸染在朦朦花海當中,如夢似幻。
中央廣場上有着個小小的噴泉,細碎的水珠噴濺半空,在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絢彩的華光,邊上三尺來寬的石階通往頂端的教堂,十字尖頂高高指着晴碧湛藍的天。
铛——
铛铛铛——
渾厚的鐘聲驚得廣場上的白鴿撲棱着翅膀飛起,細長的羽翎悠悠從空中飄下,落在了一雙伸出的手中。
穿着身雪白護士服的女子半掬着雙手,手心裏的那根羽毛細長光滑,“瞧,我又多了一只羽毛筆。”
她面前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人,從那細致俊秀的五官輪廓看來很明顯是東方人,聽到護士有些得意的聲音,他眉目未動,只淡淡道:“不是什麽羽毛都能做成筆的。”
“唉?”
“你這根太軟了。”男人的面上帶着病态的蒼白,就連聲音也是久染纏病的虛弱,可那種與身俱來的冷傲淡漠卻始終如故,未消退半分。
護士微微撅起嘴,盯着那根羽毛看了老半天都舍不得丢,索性夾進了随身攜帶的書本中,“那我當成收藏也不錯啊。”
陽光很好,明媚的金色塵粒在半空翩飛起伏,仿佛連微風中都流淌着醉人的溫暖。街角有家露天酒吧在放網球賽,那些高大健壯的歐洲男人拎着啤酒一邊享受着陽光的沐浴,還一邊激烈讨論最後冠軍應該屬于誰。
護士注意到了,不由驚嘆:“呀,今天是溫網首輪比賽!”
“……”
“要不要去看看?”護士揚起嘴角,笑容十分溫暖,“越前先生不是很喜歡網球的麽。”
“……”越前不語,垂眼看着自己擱于膝上的雙手許久,才吐出兩個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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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似乎有一瞬間的凝固,護士也隐約覺察到了絲不同尋常,主動轉移話題道:“……那,我們去廣場曬曬太陽好不好?今天的天氣很好呢。”
“嗯。”
得到應允,她推着越前走向噴泉方向,離得近了,細細密密的水絲迎風撲來,涼沁沁的,十分舒服。越前擡起頭,淡漠沉靜的琥珀色眼底映入一方碧藍,那純粹的顏色像極了一個人的瞳眸。
“真漂亮啊……”
他的聲音輕輕的,猶如風的呢喃,未及聽清便消散在空中。
……
今天的越前精神出乎意料的好,他們在小鎮上逛了一天,又去海邊看了夕陽,直到天邊最後一絲餘晖消散,四周的路燈一盞接着一盞亮起,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清奈。”越前目視着前方,平靜道:“回去的時候,給哲打個電話吧。”
“唉?”名為清奈的護士呆了呆,直到越前側眼看過來才醒悟,連忙點頭。
另一方面,遠在日本的小孩剛從浴室泡完澡出來,就看到菜菜子坐在沙發上接電話,本想繞過客廳回二樓的房間,可菜菜子一見他出現,就叫住了他:“哲,是你父親的電話噢。”
越前哲雙眼一亮,幾乎是下意識的撲了過去,“父親!”
聽到小孩稚氣的聲音,越前的眼神不由柔了下來,坐在邊上的清奈見狀,很識趣的起身去房間配藥了。
很顯然,越前哲對于自家父親的意外來電十分驚喜,抱着電話一說就是大半個鐘頭,其間越前也淡淡插了幾句,不過大部分時間還是小孩在說。
“……前幾天菜菜子姑姑帶我回了日本,父親的前輩們還特地為我舉辦了聚會。嗯,菜菜子表姑說,這是因為父親一直一直不回來,而大家又很想念父親,所以就直接将我當成父親,以作接風宴了。”
“……”
越前哲還在嘟嘟囔囔的說着,菊丸喜歡摟着他小不點小不點的叫,桃城和海棠仍舊吵個不停,最後被乾汁放倒再無反應,可不二卻能笑眯眯的一口喝光了,而且還大加贊賞……
“不過好可惜啊,還是沒能見到父親最尊敬的部長呢。”電話那頭的越前哲有些失落,“菊丸叔叔說,手冢叔叔在進行封閉訓練,迎接即将到來的溫網決賽……”
越前安靜聽着,眼簾卻倦怠的磕上些許,清奈抱出塊毯子,輕輕蓋在了他已無知覺的雙腿,然後拿起聽筒走出客廳,“喂,小哲啊……”
此刻她的角色不僅僅是越前龍馬的特護,還是小孩越前哲的‘母親’。
這也是越前龍馬會同意她成為特護,貼身照顧病情的唯一條件。
等到清奈講完電話回到客廳時,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沒想到小小一團的孩子,精力竟這麽足……
手裏的電話燙得厲害,她感慨着回到客廳,就發現越前垂頭靠着輪椅,一動不動。
心中倏地一緊,清奈驚慌失措的跑了過去,“越前先生!”
“……”
“……越前先生,越前先生?!請醒一醒!”
似乎是聽見有人在叫他,越前勉力睜開眼,眼前卻模模糊糊的,朦胧間依稀能看到清奈滿臉的緊張,“……我只是有點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不對勁……
真的很不對勁……
這臉色看上去簡直就像是……
她心裏有些慌,忍不住攥緊了蓋在越前腿上的小毯子,“越前先生!”
——不能睡!
——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睡着!
已經見過太多太多相似的例子,她早就明白清楚大限将至的人會是什麽模樣,越前先生……明明白天都還好好的啊,可為什麽只是接通電話的時間……為什麽……
“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再聊一會兒好不好,剛剛小哲和我說了很多事。”
“……”
“……他說,”清奈學着越前哲的語氣,尾音卻帶出一聲顫抖,“父……親這麽久沒碰球拍,一定手癢了吧。”手指越絞越緊,指節也開始泛出青白:“那就快點回來,當我的對手!”
“……”越前的唇邊泛出抹極淡的笑意,他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道:“未來,他會走得更遠。”
——就像是越前龍馬超越了越前南次郎一樣,他的孩子也将超越他,成為新一代的網球界神話。
很多時候他都會忘掉時光的存在,曾經追逐着強者變強的日子已經變得模糊,唯獨握緊球拍擊打網球時那種整顆心都沸騰着燃燒着的感覺,是不管過去多久,都絕難忘懷的刻骨銘心。
還有……不二前輩。
真是差勁啊,本來說好要讓前輩不再忽略自己的,現在卻只能失約了呢。
只可惜,此生唯一的一次失約,就是永別……
眼看着越前的眼神越來越迷蒙,長長的睫毛緩緩覆蓋下來,遮住了本該璀璨不可方物的琥珀色瞳眸,清奈慌了,急劇跳動的心震得胸口發疼,“越前先生……”
她的聲音因顫抖而變調的厲害,抓着他的手臂搖又不敢太用力,只是輕輕的一下又一下,“……小哲還在等你回去和他打網球呢,你聽到了嗎?他在等你!”
“……”
“還有……還有溫網!再過幾天就是溫網的決賽了,你最尊敬的部長也會上場,越前先生……”似乎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扼住了呼吸,讓她連開口都覺得困難,絕望寸寸緊逼,她捂着臉,卻有晶瑩的液體從指縫間流出,“越……前……先生……別睡好不好,求你了……”
明明知道在這種時候不該軟弱,可她沒辦法,真的沒辦法,身體像是壞掉了一樣,老是不停不停的流着眼淚,她想和他繼續說話,就算知道他累了很疲憊,也還是想和他繼續說話。
因為很怕。
真的很怕他這一睡……就再也不會醒過來。
就在這時,眼角忽然掃到一抹綠色,下意識望過去,便見窗臺上安靜擺放着一盆仙人掌,細小的白刺将綠色嚴嚴實實的包裹着,那是越前從日本帶回來……日本帶回來的仙人掌!
她眼睛一亮,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到沙發上找手機,“越前先生……那位在日本喜歡仙人掌的前輩,你不是一直很想他嗎?……這麽久沒見了,你們一定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我現在打電話給他,你們好好談談怎麽樣?”
……
似乎有什麽冰冷的東西貼在耳邊,可越前已無暇顧及外界的所有,機械的嘟響漸漸被黑暗吞噬,世界一片寂靜,仿佛已經陷入了沉睡,就在這時,輕輕的喀聲傳來,緊跟着便是——
“喂,你好。”
“……”
清淡而飄渺的聲音遙遠的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卻讓他的意識有片刻的回籠。
越前無聲的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
琥珀色的瞳眸中聚出霧氣,很快便滿溢了出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蒼白無一絲血色的俊臉滑下,滴在了清奈的手背上。
那淚仿佛能灼心,撕扯得整個人都在絞痛。清奈簌簌落着淚,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喂?……請問哪位?”
“……”
原以為不會有不甘的。
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幾乎都過了他生命中的一半,他也常常安慰自己,就算現在會覺得可惜、覺得遺憾,可這種感覺早晚會在漫長的歲月中消磨掉,可現在……
現在,隔着細細的電波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
他才恍悟。
原來那些情緒從來都沒消失,只是埋藏的太深太深,連自己都被騙過。
前輩……
不二前輩……
“周助,是裕太打來的嗎?……問問他什麽時候到家,就等他一個人了。”
“不是的。”聽筒內那道純澈溫柔的聲音離遠了些,看樣子是準備挂了,“應該是打錯了。”
越前一顫,可下一瞬,電話已經挂斷。
嘟—嘟—嘟—
……
“我、我再打一次……”清奈慌忙的拿回手機,眼淚模糊了一次又一次的視線,手指哆嗦着,按了好幾次都沒能按對號碼。
越前昏昏沉沉着,只覺昏暗的周圍好像變得明亮起來,淺淡純白光芒仿佛是從牆壁中穿出,逐步蔓延,在此寧靜之光的照耀下,整顆心都變得溫暖了起來。他甚至覺得眼前出現了網球場上高高的綠色棱格牆網,耳畔有蟬鳴聲聲不休,大門被緩緩推開,走進了一群熟悉的人。
他們全部穿着藍白相間的運動服,手握着肩上的網球包帶,衣袂被風吹得飛揚,一碧如洗的碧晴天空中有流雲飄過,陽光毫無保留的傾灑,落在身上仿佛能發出光來般耀眼。
據說人在将死之際,會看到一生中最快樂的場景。
他信了。
那一幕,是記憶深處長久懷念着、卻永遠觸不到邊角的青學,這麽些年來他一直盤亘在心始終難忘的曾經。
一道修長的身影逆光站在最後,光影模糊了他的面部輪廓,卻掩不住滿身溫柔,他看見那個人向他伸出了手,那邀請着等待他走過去的姿态,就好像是演練了千百次般自然,讓他想也沒想就伸出了手,就握上去。
“越前先生——”手機從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響。
******
******
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一排座椅,有一個年紀很輕的女人坐在那兒,孤零零的一個人。
亮了整晚的手術燈終于滅了,手術室的大門緩緩往兩邊打開,走出好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女人迎上去,還未及開口,走在最前面的醫生已經摘了口罩,滿臉遺憾的搖了搖頭。
女人僵住了,緊跟着便如失了渾身氣力般,哭着捂嘴跪倒在地。
與此同時——
遠在日本自家連球場的越前南次郎忽然覺得胸口揪疼了下,黃色的小球從對面飛來,他下意識的揚拍想揮回去,手臂卻莫名脫力,木質球拍掉到了地上,球也飛速擦過身邊。
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碎掉了,蔓延出滿滿的酸澀揪痛,滾燙的液體無聲順着臉頰流下,他有些莫名的擡袖擦了擦,卻有更多的淚水溢出。
怎……怎麽回事……
為什麽……眼淚會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爺爺,不過是丢了一球而已,不至于掉眼淚吧?”對網後的越前哲有些吃驚的跑了過來,白色的帽子戴的有些歪,墨綠短發不聽話的翹出幾根,他微微仰起小臉看着落淚的大人,琥珀色的瞳眸中有着陽光的倒影。
——真好的眼神。
瞧着眼前的越前哲,越前南次郎有片刻的恍惚,眼前的小家夥仿佛與記憶中的那個孩子重疊。
那孩子啊,也是由這麽小小的一點,慢慢變成現在的樣子,越來越厲害、也越來越強。
那麽,哲呢?
你又會成長到什麽地步……
……
呀勒呀勒,一不小心好像又找到了……新的夢想呢。
越前南次郎胡亂抹了把眼淚,擡手按住小孩的帽子,迫使後者重重低下了腦袋,“……還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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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初春的風輕柔拂起額前的碎發,不二靜靜站于樹下,任由粉白的櫻花打着卷兒飄落。
又到一年開學季,奔跑在網球場內的部員們全是陌生面孔,卻輕易勾出了記憶深處的那些曾經。
為之付出過熱血與汗水的過往,他歡喜過、也傷懷過;未曾說出口的遺憾、沒能抓住時間的悔殆,終究還是在歲月的打磨中沉澱下來,成為那段青澀時光中,溫暖驚豔的一筆。
他想,總有一天他還是會遇見越前的。
耀眼的王子就算是離開了只屬于他的王國,也不會減半分驕傲,因為那雙璀璨奪目華光燦爛的瞳眸,就是陽光荏臨的絕佳證據。
不過他确信,再次的相見,便再也不會放開手。
FIN。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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