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試探 ·

酒散宴畢, 大家各自散去,沈輕舟也搖晃着離開了客棧。

今夜,他沒留在客棧。

陸從霜洗漱完, 躺在床上,腦海裏如回放老電影般閃過這些日子和沈輕舟相處的點點滴滴。

之前她不是沒懷疑過這個男人,但她一直以為男人是考中進士做了官, 所以才和書中描述的不同。

畢竟書裏謝山出場的時候,就已經是将軍了。關于他被黑店娘子玷.污的情節, 是在寫到回憶的時候才提起的,也只是幾筆帶過而已。

然而今夜男人聽到埙聲時,眼中隐忍的傷痛和恨意, 讓她心裏一驚, 突然就産生了懷疑。

再一聯想到他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矜貴氣度,根本不像出身貧寒之家的窮秀才。

只不過這點懷疑, 并沒對陸從霜造成任何困擾。

就算謝山的體內換了芯子, 對她來說都一樣的,反正她也不在意內裏是誰。

翻了個身,陸從霜抱着枕頭蹭了蹭, 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而另一邊, 沈輕舟卻沒回衙門,他去了一家胡姬酒肆,一人要了兩壺酒。

他并沒醉,甚至分外的清醒, 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清醒。

金礦的事, 他已經上奏了, 只是他沒直接上奏給皇上,以他現在的官階, 還沒資格向皇上上奏,須得經過涼州知府的手。

于是他便寫了信給他的恩師戶部尚書,在信中詳細闡述了金礦之事。

送信之人是由燕唯替他安排的,如此也就不用擔心半道上被北庭侯的人馬截住。

而就在前天,北庭侯約他見了一面。五萬兩黃金,外加北庭侯的小女兒。

北庭侯給了他三天考慮的時間,若答應,以後榮華共享。若要為敵,古原縣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今夜子時,是最後的期限。

在北庭侯約過他之後,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燕淩天——安北大都護燕大将軍也約見了他。

燕淩天有個侄女兒,今年二十歲,因和前夫不睦,一年前就和離了。

沈輕舟聽明燕淩天的意思後,差點笑出聲。

燕淩天對沈輕舟說,看中他年輕有為,想招他為侄女婿。

他那侄女兒是他大哥唯一的骨肉。

燕淩天的大哥是在戰場上為救燕淩天而死的,因此燕淩天,把他大哥的女兒當親女兒般對待。

沈輕舟心裏很清楚,他要想報仇,想在北地站穩腳,二選一,要麽深入虎穴卧薪嘗膽,要麽與燕家結親。而最保險的做法便是後者,與燕家結親。

他如今借窮書生謝山的殼子活着,沒權沒勢,甚至連心腹知己都沒一個,又只是一個芝麻大點的官。

想複仇,這條路太難了。無異于以卵擊石,飛蛾撲火。

因為他要對付的不僅是北庭侯,還有皇家之人。

從酒肆出來時,沈輕舟腳步有些飄。

他提着半壺酒,左腳靠右腳的搖晃着不知能去哪兒。

不知不覺間便又走到了客棧外。

門已經關了,連屋檐下的燈都滅了。

沈輕舟提着酒壺,縱身一躍,飛身而起,身姿輕盈地落在了陸從霜房間的屋頂上。

他并沒進屋,只是在屋頂上坐着,一直坐到過了子時才離開。

陸從霜這次是被叫醒的。

平日裏,她都是睡到自然醒,沒人會來打擾她。

然而今天,王大牛焦急地在門外狂敲着門喊她。

“怎麽了?”陸從霜穿好衣裳打開門。

王大牛一臉焦急道:“不好了,掌櫃的,你昨天賣出去的那些胭脂口脂出問題了,現在那些人正在門口鬧事。不巧的是,二爺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到現在還沒回來,現在老孟正在應付着。”

陸從霜原本還有些困意,一聽到有人鬧事,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沉着臉,提起裙擺便往門口走去。

客棧門外圍滿了人,更多是看熱鬧的。

鬧事的幾個人站在最前面,其中一人捂着半邊臉,喊聲最大:“掌櫃的呢,你們掌櫃的呢,叫你們掌櫃的出來給個說法。”

“黑心奸商!滾出來!快滾出來!”

陸從霜走到前面,把孟懷往身後拉了拉。

“我就是這家客棧掌櫃的,有什麽事,直接與我說。”

捂着半邊臉的那女子道:“你這個無恥奸商,昨天我在你這裏買了一罐胭脂,結果回去用了之後,臉又痛又癢,早上起來臉都爛了。”

說完,她松開手,右邊臉像被開水燙了似的,又紅又腫,甚至還有些破皮。

另一個綠衣姑娘挽起袖子露出紅腫的胳膊:“我昨天在你這裏買了一罐香體膏,晚上沐浴完塗了些在手臂上,跟她一樣,又痛又癢,現在都腫了。”

其餘幾個人,都是同樣的症狀。

并且,她們手上拿着的,外表看着,确實是從陸從霜這裏買去的東西。

陸從霜知道這次被人陰了,并且還沒法解釋。

別說她壓根記不住昨天究竟有哪些人在她這裏買過東西,就算記得,現在也解釋不清。

陰她的那些人,要麽是袁澤,要麽就是城中那兩家胭脂鋪。

同行競争嘛,用些卑劣手段,一點不稀奇。

陸從霜擡了下手,語氣淡定道:“我敢發誓,我這裏賣出去的胭脂口脂和香體膏,沒有任何問題。我們可以把醫館的張大夫請過來,由他來驗證你們手裏的胭脂和香體膏,與我賣出去的是不是一樣的成分?”

爛臉的那個女子眼神閃了閃,急忙道:“誰知道張大夫是不是和你們一夥的,我聽說你們店裏的夥計和張大夫走得很近。”

胳膊腫了的綠衣女子道:“就是啊,要請人驗證,也是我們找人來驗。”

陸從霜笑了:“那你們請的人,我又怎麽信得過?”她看向其他人,“昨天在我這買口脂胭脂的人,不止你們幾個,還有其他人……”

不等她說完,爛臉的女子急着嗆聲道:“誰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你們找的托,說不定除了我們是真正的買家,其他那些人都是你們故意花錢雇來的。”

孟懷氣得拳頭都硬了,恨不得沖上去一人給一拳。

陸從霜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別沖動。

就在這時,唐羽回來了。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袁澤。

沈輕舟上午處理完公務,騎馬出城去見了燕淩天。

兩人約在城郊外的蘆葦河邊,地點是燕淩天定的。

趕到約定地時,沈輕舟沒忍住笑出聲。

“燕大将軍把我約到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我之間有什麽……”

燕淩天手背在身後,笑着道:“你小子少貧嘴,我說的那件事,考慮得怎樣了。”

沈輕舟搓了下鼻子,痞痞地笑道:“燕大将軍為何不把自己的親女兒嫁給我?”

燕淩天笑道:“不是我不願意,是唯兒她沒看上你。倒是芸兒,在你初次來府上,她見過後,便對你有那個意思。”

沈輕舟低頭笑了聲:“想來燕大将軍,已把我查了個底朝天。”

燕淩天:“嗯,我知道你養了外室,是城中客棧……”

“錯。”沈輕舟急忙糾正,“燕大将軍說錯了,她不是我的外室。我不會養外室輕賤自己,也不願輕賤她人。而她,也不是那樣的人。”

想到陸從霜,他神色都溫柔了幾分:“非要說,大抵是紅顏知己吧。”

燕淩天沒說話,心想,他娘的還不如外室呢。

沈輕舟道:“既然燕大将軍已知曉了我的底細,那我就直說了。我确實是想借燕家之勢平步青雲,只是……”

燕淩天看着他,等着他說完。

沈輕舟仰頭看着天空,一臉憂郁道:“佛家雲,人生最遺憾之事,莫過于未得到和已失去。在答應燕大将軍之前,我想再一次看清自己的心。”

燕淩天道:“可以。”

沈輕舟:“那就勞煩燕大将軍幫個忙,将她請到城南的醉香閣……”

唐羽回來後,簡單粗暴的便把鬧事之人給解決了。

他直接當着衆人的面,在那幾人身上撒了毒粉,讓衆人親眼看着她們的皮膚潰爛流膿,然後再替她們解毒,讓她們的皮膚恢複如初。

“諸位看清楚了嗎?”唐羽淡聲道,“我有能力讓一個人頃刻間毀容,也能讓那人立馬恢複。既如此,那我讓她們毀容的目的是為什麽,為了給自己找麻煩嗎?這些胭脂口脂香體膏,都是我親手煉制的。我的目的是掙錢,而不是給自己找麻煩,若是那些東西真有問題,我敢往外賣嗎?”

他冷眼看向鬧事的那幾個人:“我不知你們是誰派來的,但你們手裏拿的那些,不是出自我的手。你們若是要以爛臉為由鬧事,那我就讓你們真正的爛臉,從臉爛到腳。”

然後他便讓孟懷去衙門報了官,沒一會兒劉典史便命張捕頭帶着衙役過來把人帶去了衙門。

唐羽這一手露出去後,更多人的搶着要買口脂胭脂和香體膏。

甚至還有幾個姑娘,對唐羽産生了愛慕。

陸從霜看完全過程,不得不感嘆,有真本事就是不一樣,硬氣!

下午的時候,陸從霜正在和唐羽商量接下來賣胭脂口脂的事,突然有人找上門來。

那人自稱是安北都護府的人,說是燕大将軍請她去城南的醉香閣一見。

陸從霜茫然片刻,不明白燕大将軍叫她去是要幹嘛。

她不敢一人赴約,唐羽也不放心她一個人過去。

于是唐羽和孟懷,兩人陪着她一起去的。

進了醉香閣,孟懷守在包廂外面,唐羽跟陸從霜進去。

兩人剛走到包廂門口,唐羽便拉了下陸從霜的手,把她的手拉到背後,悄悄在她掌心寫下一個字——謝。

然後他又寫,謝山在裏面。

陸從霜驚了驚,但很快恢複淡定,笑着走進去。

唐羽跟在她後面,安靜地低着頭。

燕淩天坐在圓桌前,看到陸從霜,笑着站起身。

“貿然把陸掌櫃請來,失禮了。”

陸從霜微笑着施禮:“見過大将軍。”

唐羽:“見過大将軍。”

燕淩天伸手道:“陸掌櫃請坐。”又看向唐羽,笑着道,“唐二爺請坐。”

簡單的兩句話,陸從霜和唐羽心中都明白,燕淩天早就把他們查清除了。

陸從霜開門見山道:“不知大将軍把我們叫來,是為何事?”

燕淩天也不廢話:“陸掌櫃當真是爽快人,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家中有一女兒,正當年,和謝大人也甚是般配。我有意招謝大人為東床,奈何謝大人卻說他心中已有所屬。他雖沒明說所屬之人是誰,但陸掌櫃和謝大人的事,古原縣人人皆知。因而,我便冒昧把陸掌櫃請來,想問問陸掌櫃,對謝大人情深到何種地步?”

陸從霜淡淡笑道:“燕大将軍多慮了,我與謝大人只是普通朋友關系。因他去歲赴京趕考,路過我的客棧,有過些許淺交。年初我搬來北地,不曾想謝大人也來到北地赴任,因都是南方來的,又有微薄的交情,平日裏走動便多些,但謝大人無非是來我客棧吃上幾碗飯,別的關系都是子虛烏有。”

燕淩天一副了然的表情:“原來如此,看來謝大人心中的那個人,并非是陸掌櫃了。”

陸從霜微笑道:“自然不是。”她撩了下頭發,“我這般抛頭露面,迎來送往的人,謝大人又豈會看得上。”

說罷,她站起身便要走。

燕淩天又叫住她:“陸掌櫃且慢。”

他再問:“倘若謝大人心有所屬之人,真是陸掌櫃呢?”

陸從霜轉過頭:“燕大将軍說笑了,不會的。就算是,您也當不是。”

她嘴角一抿,往屏風那看了眼:“從霜心裏明白,自己是配不上謝大人的。願他前程似錦,青雲直上。”

說完,她拉起唐羽的手,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醉香閣後,陸從霜松開唐羽的手,擡頭看了眼天。

天空碧藍,纖雲不染,風兒輕輕掃過臉龐。

唐羽什麽也沒說,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孟懷雖然沒跟進去,但他是有武功的人,耳力非常人能比,即便站在外面,也将裏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三人走出去很遠之後,孟懷搖頭笑笑,只說了句:“掌櫃的,還有更好的等着你。”

陸從霜卻無所謂的笑道:“一個男人對我來說能有多重要,你們別一副我快活不下去的喪氣樣,我好着呢。”

她笑着問:“對了師兄,你是怎麽知道謝山在房裏的。”

唐羽道:“你別忘了,我是做什麽的,任何氣味都別想逃過我的鼻子。剛到門口,我就聞到了冷冽的松香氣味。”

說到這,他笑着打趣陸從霜:“師妹你和他相處那麽久,竟然聞不出他身上獨特的冷松味。”

陸從霜笑了笑:“不上心,自然也就不在意。”

話雖如此,她在走出醉香閣的剎那,心裏卻驀地一空。

在陸從霜走後,沈輕舟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眼中一片平靜,像是一潭死水,什麽都看不出。

燕淩天為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笑着道:“我已按你交代的問了,那姑娘,像是真的對你無意。”

沈輕舟接過茶杯,垂眸看着杯中淺淺的茶水:“嗯。”

“那接下來你是……”

沈輕舟放下茶杯,推座起身:“我再考慮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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