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驚吓 都說王爺對鈕钴祿側福晉十分信任……

康熙五十年,二月初一的傍晚,随安院蕪廊的光影下鋪設着狼皮褥子,福晉及後宅女眷阿哥格格們跪坐其上,東西兩邊的蕪廊下鼓樂聲起,薩滿太太帶着裝扮的小鬼,在初春的夕陽裏,跳着光怪陸離的舞蹈粉墨登場。

薩滿太太穿着大紅袍畫着金臉,披散着頭發,往前一甩就會蓋住那張叫人覺得驚恐的臉,她全身帶着鈴铛,右手一面銅鏡,左手一面大刀,圍着院子裏立起的三丈高的祭天杆子邊唱邊跳。

太陽的光漸漸隐沒在屋脊的神獸後,薩滿太太和他一衆的小鬼們像是從敞開的鬼門關出來的光影,在院子裏說笑念唱,忽而又會湊近蕪廊下的衆人,将那張大金臉塞進了誰的眼眶裏。

鼓樂聲大振,薩滿跳的越發的張牙舞爪。

便是李氏已經見了多次還是覺得心驚肉跳。

可那薩滿太太仿若是瞧準了她,又湊了上來,手上的刀劍砍在了她身後的二阿哥身上,瘦弱的二阿哥驚恐的瞪大了眼,李氏慌張推了薩滿一把。

福晉立刻嚴厲的低聲呵斥:“李氏慎行!”

李氏縮回了手,薩滿卻還是跳了一圈才轉了回去。

明嫣跪坐在後頭也瞧的見弘昀的顫抖,仿佛剛剛那一下子将他吓得不輕,落葉一般即将飄落。

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瞧了一眼側前方的雅柔。

雅柔微微垂着眸,像是個虔誠的信徒,描畫的格外白淨細膩的面龐竟然有種觀音般的悲憫。

原書中的二阿哥就是在這個微暖的二月裏受盡了折磨去的。

原就已經風雨飄搖的二阿哥莫名在此刻又受到了驚吓,而李氏那下意識的一推,在這般神聖的時刻又會産生怎樣的意外的效果?

這大抵就是雅柔對于李氏的報複。

而她也并不信,雅柔的手段會這般簡單。

薩滿終于跳完了,福晉搭着寶娟的手當先站了起來,李氏扶着弘昀站起來,此刻的弘昀滿面潮紅,站起來的一瞬便向後暈倒了過去,李氏的尖叫中,結束了這場立杆祭天。

原先該吃的白肉也只匆忙的分給了各處就叫了散。

明嫣和雅柔年氏住在一邊,自然相伴而行。

雅柔一面虛扶着明嫣,一面嘆息着道:“這孩子自小就三災八難的,誰知道今兒又出了這樣的事。”

年氏撫着肚子,果真壓低了聲音道:“誰知道是不是因為李姐姐剛剛推了驅邪的薩滿太太一把,所以被神明怪罪了下來。”

夜晚裏莫名起了一陣風,從晴明湖上刮過來,年氏瑟縮着緊了緊身上的衣裳道:“我這兩日本就不舒坦,過會子只怕去不了,只叫人送些藥材過去,兩位若是去,且替我告個罪吧。”

她心裏害怕,怕一會去沾惹上了不好的東西對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不好,所以故意推脫。

雅柔便看向了明嫣。

所有人都因着這樣的插曲面上顯出了些惶恐和害怕,可明嫣卻還是如往常般,帶着置身事外的純淨和恬靜,同頭上那多嬌豔的杜鵑花一般,有着令人豔羨的美好和從容,那雙黑沉沉的眼眸淡淡的看過來的時候,總有種叫雅柔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就仿佛是從前的婉柔一樣,也總是這樣,淡然自若,叫人羨慕又無法企及。

雅柔的那份大度善良似乎也有了裂痕,只能垂了眸掩飾着,聲音裏卻帶着蠱惑:“妹妹也有身孕,不若由我一并帶了妹妹的東西去看望吧,如何?”

明嫣擡了眸,眼底裏清冽又透亮,仿佛能照到人的靈魂深處,淺笑着如一朵妖嬈的花,嬌糯道:“好啊!”

雅柔便也跟着低笑起來。

真是個傻孩子。

她搭着琉璃的手轉了身,眼底裏一片幽深,嘴角卻挑着冰涼的笑容,淡淡的吩咐道:“叫大廚房多送兩個菜,待我用好了,方好叫這場大戲熱鬧的唱下去!”

靈犀院裏早點了燈,京城的天氣不過了柳絮飛舞的季節是不過裝帷幔的,雖是二月夜晚卻照舊寒涼,還不到熄火的日子,明嫣又是有身孕的人,便是初來乍到,到底手頭寬裕,容嬷嬷往外頭一站,誰也不敢苛責了去,屋子裏炭火十分的足。

靈犀院這個大家似乎并不怎麽上心的地方,可若細想卻偏偏誰也不敢慢待。

花顏站在院子裏恭候着明嫣回來。

主子是個傾國傾城的,向來連高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可不知道怎麽這院子裏的下人似乎就是比別處的更有規矩,更有章法,主子一擡眸,衆人便不敢随意走動更不要說開口亂說。

連她也是如此。

她向來是個散漫慣了,可不知為何,到了這院子裏就是規矩了起來。

明嫣入的裏頭,屋子裏趁機清掃的下人們早撤了出去,屋子裏收拾的一塵不染幹淨整潔,正廳裏的兩口青花瓷小缸裏放着各樣的水果比的是熏香的氣味,清雅又好聞。

花顏往裏頭瞧了瞧,都是些各處進貢的東西。

每月初五換缸的時候,這些果子就會賞賜了下頭人,院子裏的小丫頭們就格外期待。

有人說明格格出身一般,可細看這些規矩做派,非高門貴族萬萬養不出這樣的女兒家。

含玉和雲秀侍候着明嫣換了衣裳,出來往暖閣的炕上坐下,容嬷嬷捧一盞粉彩的蓮花碗過來,裏頭盛着熬了好幾個時辰的燕窩羹。

明嫣用了幾銀勺就放在了一邊,賞給了花顏。

這也是一樣殊榮。

花顏忙接了過去,就站在邊上用了。

明嫣閉目養神,屋子裏大氣也不敢出,下人們規矩的侍立在兩旁,待得過了小片刻,明嫣緩緩的睜開眼,含玉忙上前一步站在了明嫣身邊。

明嫣漫聲吩咐道:“這幾日約束好下頭的人,不許随意走動,不許亂嚼舌根,凡有不守規矩的,一律重責。”

含玉忙應了是。

又過了小片刻,容嬷嬷才低聲道:“二阿哥不好,将東西交給鈕钴祿側福晉帶過去,是否有些不妥?”

明嫣瞧了容嬷嬷一眼,淡淡道:“叫嬷嬷做的可都做好了?”

“做好了。”

明嫣笑了笑道:“既做好了就不必擔憂了,這幾日且管好咱們自己就行,含玉,替我散了頭發通頭吧。”

雲秀捧了紅絲絨的大盒子上來打開看,裏頭是套常州制的黃楊什錦梳具,篦子脊梁骨上描畫刻繪做的十分精巧華貴。

裏頭整齊的盛着梳子九件,篦子二件扁針二件,胭脂棍二件,別篦二件,長把毛刷四件,橫把長梳四件,大小共有二十五件。

含玉将明嫣一頭烏發散開,先用粗齒梳子從根到捎通順,在換粗梳篦子從上向下一遍,最後在換密齒的篦子篦發根。

明嫣坐在繡墩上,纖細的手指在浸泡刨花的瓷瓶裏攪了攪又輕嗅了嗅,知道不過尋常擦頭的刨花水,便招手吩咐雲秀道:“叫人去拿些榧子,核桃仁,側柏葉搗爛了一并放進去,還可烏發生發。”

雲秀笑着應是,奉承道:“主子懂的可真多,連這些藥理的事情都知道。”

明嫣淡笑了笑,她自幼飽讀詩書,不然又怎有機會如書中所說向康熙獻上藥方。

不過因着如今的身份,只能徐徐圖之。

才說着話,外頭小丫頭打起簾子,胤禛悄無聲息的進來了。

他身上卷着涼氣,顯見是有些着急的,整個人顯得格外冷峻,又怕給明嫣過了涼氣,隔着熏籠站着,上下打量明嫣:“晚上用了多少?晌午睡的可好?”

明嫣笑着道:“都挺好的,王爺不必挂懷。”

她笑的安靜又好看,像是一束雪白的梨花,靜谧幽香,胤禛原本的焦灼莫名就少了大半,人也透出了一口濁氣。

捂熱了手,大步過來抱了抱明嫣,又親了親她的額頭,撫着她的肚子細細的叮囑道:“早些歇着吧,外頭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只照看好自己就行。”

明嫣知道他是百忙中抽出的時間,輕推了推他道:“我都知道,爺快去瞧二阿哥吧,我會照看好自己的。”

胤禛嘆息着又用力抱了抱她,轉身大步出了屋子,大步流星的往寒香院去。

明嫣立在正屋門口,瞧着胤禛高大的背影轉過了照壁消失不見,上了二樓瞧出去,外頭一路的燈火通明,像是條發光的帶子,晚風從晴明湖上吹過來,卷着春日的涼氣,她微微嘆息着,似是為了這春日的姍姍來遲煩擾。

李氏從來沒有如此刻般着急害怕。

弘昀躺在床上面色潮紅,氣息微弱,可不知為何卻又會忽然坐起來,在虛空中張牙舞爪,像是着了魔一般!

有人竊竊私語道:“顯見是因為側福晉今兒沖撞了神明,這才應到了二阿哥身上。”

連福晉也一樣責備的看着李氏:“你也不是不知道規矩,薩滿跳大神哪有凡人置喙的道理?她是知道二阿哥體弱,好意為之,偏你叫這事變成了壞事!”

李氏悔恨的恨不能剁掉自己生事的手。

燈火下福晉微垂的目光便越發的端正。

總有一日李氏也該嘗嘗她的痛苦,她已經等了許久了。

胤禛大步從外頭進來,李氏慌張迎了上去:“王爺,王爺我……”

胤禛滿目冷峻看也沒有看李氏一眼,只是問福晉:“孩子這會子如何呢?”

福晉跟了上去,親自侍候着胤禛脫了外頭的大氅,只穿了件裏頭的單袍,又同他一起走到了弘昀的床邊:“雖說是尋常的風寒,太醫一時也看不出孩子為何總是突然坐起來。”

至于李氏如何的話并不用多說,因為王爺心裏比誰都清楚。

弘昀又猛的坐了起來在虛空裏亂抓,胤禛坐在床邊抱住了弘昀,把人摟在懷裏安撫:“弘昀,是阿瑪!阿瑪在你身邊!你別怕!”

他是個冷峻的人,也只有在孩子跟前才會有了父親的溫和寬厚。

丫頭熬好了藥端上來,胤禛也是親自喂藥。

李氏哆嗦着想要站起來往跟前來說上幾句話,可根本就插不上手,沒有人搭理她,就仿若二阿哥的這一切都是李氏造成的,李氏才是最大的罪人。

福晉轉頭去看,從前那個光鮮亮麗的李氏,此刻不施粉黛,失魂落魄的站在人群後,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幾十歲,再沒有了以前的銳氣和高傲。

她在心底裏暢快的輕笑了幾聲。

雅柔站在寒香院,仔細的瞧着這滿園的燈火,眼底裏是志在必得氣勢,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鬥志昂揚的邁過了黑漆門檻。

有丫頭又打起了簾子道:“鈕钴祿側福晉來了。”

福晉眼眸微微一縮,見雅柔穿着一身利索的旗服,頭上也只有小巧的小兩把,面上淡淡的脂粉,滿面關懷的走了進來:“安頓好那邊的事情我就着急過來了,畢竟我有些藥理常識,就算上一次被誤會,這一次我照樣還是要……”

她說着話瞧見抱着弘昀的胤禛仿佛是才看見,到是吓了一跳,忙又行禮:“不知道王爺在這裏,剛剛實在是有失體統。”

上一次為的弘昀的事情她已然被禁足兩月,沒想到她這一次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了上來,就仿佛真金不怕火煉,心中信念堅定,千百次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胤禛的目光意料之中的柔軟了下來,向着雅柔微微颔首:“不礙事。”

連福晉也不得不佩服雅柔的這份果敢和勇氣。

如此一來,只怕在王爺心中的形象必定要高大起來。

往常總是叫嚣着要雅柔滾的李氏這一次奇跡的沉默了下來,因為她自己心裏最明白,上一次弘昀能好确實多虧了雅柔,是她在故意誣陷。

雅柔利索的接過了藥碗熟練的喂着弘昀吃藥,又叫打了溫水上來替弘昀擦身子,胤禛站在她的身側,兩個人瞧起來像是并肩作戰的将軍般和諧。

這個鈕钴祿氏,每次出事了總會沖在最前頭,從前覺得她傻,此刻再看原來也有外人學不來的高明。

王爺和鈕钴祿氏在寒香院裏守了弘昀一整晚。

弘昀還總是夢中驚起。

胤禛又請了幾日假,就在府中照看弘昀。

明嫣早起的的晚,睡在床上還不大願意起身,含玉一面笑着侍候着她起身,一面低聲道:“咱們的小丫頭在那邊盯着,回來說,鈕钴祿側福晉認為二阿哥此事有異樣,要在屋子裏好好搜查,免得有不幹淨的東西沾惹到了二阿哥。”

“王爺怎麽說?”

雲秀跪在地上替明嫣穿好了繡鞋,輕聲道:‘王爺準了鈕钴祿側福晉的請求。’頓了頓又道:‘外人都說王爺對鈕钴祿側福晉十分信任看重,就是福晉都要靠後。’

原書的女主角就走着這樣一條路,拼盡全力一心要與胤禛并肩而立,且最終也算做到了。

現如今的雅柔一直也是如此,雖比原來的婉柔過的差的多了,可到底還是有些能耐的。

胤禛刻意立起了雅柔這樣的靶子在後宅裏為她擋災難,可要換句話說又何嘗不是胤禛對雅柔能力的認可。

不着急,她會一點一點的把雅柔虛僞的面具撕下來。

叫她慢慢看着雅柔唱這場大戲。

她穿戴好了坐在了梳妝臺前,外頭傳來了嘈雜的聲響。

容嬷嬷邁開小碎步快走了進來,面上卻不見絲毫的慌亂。

行了禮字正腔圓的道:“兩位管事媽媽帶着些婆子丫頭過來了,說是照鈕钴祿側福晉的意思要帶幾個小丫頭過去問話,叫不要驚動了格格養胎。”

瞧瞧,這麽快就把火燒了起來,她就知道雅柔會趁火打劫用二阿哥的事情大做文章。

她起了身,淡淡道:“既如此我便過去瞧瞧吧。”

容嬷嬷微頓道:“鈕钴祿側福晉特地交代了不要驚動了格格。”

明嫣扶着發髻上的金步搖,微微一笑,仿若是春日的璀璨提前到來,姹紫嫣紅叫人迷醉,踩着厚底的繡花鞋,步步生蓮:“那我就更要去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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