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更

啓鳌步子邁得沉隐, 臉上表情平和,但他心裏終是雀躍的。

攀古穿着他送來的嫁衣,沖他笑着,哪怕他再是個情緒不外露的性子, 也在今日此時, 對她展露了笑顏。比起一貫對着弟子們的恬淡, 這笑容是發自真心的。

只一瞥到她身後的四個弟子, 全都沉着一張臉,啓鳌雖不樂意, 但想到他與她那些徒弟向來互相不喜,也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攀古與啓鳌是最後到的,這次沒有了彩霞池中靈彩鋪就的紅毯, 但該有的禮器與人員悉數到場。

攀古環顧四周,她山下的弟子們很聽話,一個都沒有來。攀古安心下來,随即就看到了珠言。

與攀古帶的四位徒弟一樣,啓鳌的徒弟夜靈子與珠言,作為門派代表,同樣站到了天道境主臺處。

主臺, 天道境前,除一對要起誓的道侶,還有三位上仙, 以及啓鳌與攀古的徒弟。

這次依然是厚尚主持, 他這次比上次緊張了很多, 生怕自己說完再像上次一樣發生變故。

他正要張嘴,就聽攀古道:“哎呀,纏上了。”

厚尚心下一驚, 忙去看,原來只是攀古頭上繁瑣的飾物挂在了一起。

只見攀古自己弄了兩下沒弄開,她身旁觀禮的徒弟都是男子,沒有上手幫師父擺弄頭發的道理。而啓鳌更是不懂這些,只能看着她用袖子遮臉,自己鼓搗。

幾下過來,還是沒有弄開,攀古一臉焦急地招呼珠言:“珠言來,幫我把它弄好。”

珠言越過師尊,走到攀古身邊。她擡手欲撥頭飾,攀古扭身背對着啓鳌湊近她,予她方便。

就聽攀古與她耳語:“你沒有機會了,我不是來結侶的,是來殺你的。”

珠言發現自己的腳不能動了,手也不聽使喚,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為什麽?!她不是墜仙了嗎?

攀古的嫁衣,袖體寬大,她手一扶珠言,擋住了側面的視線。此時,只有站她右側的明祖四人,才能看清她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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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古悄悄且快速地從體內撥出圓寂的天靈根骨,原本碧綠的根骨如今烏黑一片,明祖眉心一跳,但面不改色。

啓鳌往攀古這邊看了一眼,見珠言還在幫忙,明祖沉着個臉看着,與剛才在束心宮所見無異。

實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攀古握緊天靈根骨,照着自己額頭靈臺的地方劃了一下。烏黑的根骨從稍尖的一側開始變紅。

珠言眼見着攀古要用這沾了靈臺血的共生寶器,刺殺于她。在急需保命的巨大刺激下,最後時刻珠言沖開了禁制,她反手抽出本命劍,向攀古刺去,與此同時,攀古也用盡最後的力氣,把天靈根骨插進了珠言的身體裏。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啓鳌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一把接住向後倒的攀古,就見攀古一把撥出珠言的本命劍,扔到了旁邊,然後她就失了所有的力氣,看着對面珠言身上,自己的那根天靈根骨,化成了灰落在了地上。

天靈根骨雖然圓寂了,但卻不影響它成為一枚殺人利器,沾了共生契主的靈臺血,更是耗盡了它最後的用處,算是把廢物利用到了極致。

攀古知道,珠言死定了,當然,自己也是。本就快要燃燼的身體,就算是不挨珠言那一劍,在撥出天靈根骨的那一刻,結局已定無力回天。

啓鳌摸到一手的血,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似有疑惑。慢慢地,他的手抖了起來,直至整個人都抖了起來。攀古雖倚在他懷裏,但卻一眼都沒有看他,只盯着對面的珠言,笑了。

這一笑,她嘴裏冒出更多的血,啓鳌命令她:“別笑了。”然後開始拼命給她輸靈力,這次他終于探到攀古體內的情況,雖在看到天靈根骨時已有預感,但最終探得的情況,令他臉上現出驚慌的表情。

攀古終于肯把目光落在啓鳌身上,她艱難地說道:“沒,沒有用了,不要再輸靈力了。天靈根骨在除祟時就寂滅了,哪裏還受得了珠言的一劍,我能取出它還擊靠的都是靈臺血。我早說了,她要害我,可你偏偏不信。”

“別說話了!”啓鳌的聲音都是顫的,他根本不聽攀古所言,只一味給她輸靈力。

但那些靈力開始還能進入她的身體,後來,靈力開始這邊進那邊出,消散在空中。

攀古在閉上眼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別,吼我。”

話音剛落,攀古閉上了眼睛,啓鳌能感覺到,懷中人與剛才有所不同,現在的攀古才真正把自己完全交到了他手上。她失去了所有支撐力,她身上的溫度在消失。

一個人怎麽可以涼的如此快,如此冰,冰到啓鳌牙齒發顫,整個身子都在打顫。

啓鳌輸靈力的動作一頓,随即他周身爆出金光,頭冠都被這威壓沖裂開來。

啓鳌的頭發披撒開來,厚尚等幾位上仙見狀,反應了過來,欲上前安撫仙尊的情緒,得讓他冷靜下來,否則一個失控的類神會造成何等的威力,他們不敢想象。

可是厚尚他們根本就靠不了前,光是運用靈力保護自己都頗為費勁。臺下的弟子們,更是站立不穩,被山中的樹枝、樹葉、石頭等傷到砸到。

上仙們喊着:“躲避!防禦!”

啓鳌跪坐在地上,赤紅着眼,死死地盯着懷中不能再給他一點反應的攀古,前所未有的恐懼,越積越多,席卷他全身。他已不知這是何時何地,眼中只有身體已涼透的攀古。

忽然,有人抓住他衣擺,是終于爬過來的珠言。啓鳌一眼都不肯從攀古的身上離開,根本沒去看她。

珠言知道自己的結局是什麽,她撐不了多久,她用最後的一股力氣,大聲對啓鳌喊道:“上神,您不要怪我,我不能讓您與這女魔頭結成道侶。”

喊完這一句,珠言覺得她做了自己該做的一切,于是松開了抓着師尊衣擺的手,死也能瞑目了。

不料,啓鳌反手抓回了她的手,“你剛說什麽,上神?”

他像被提醒着想起了什麽一樣,反手一推,珠言飛離地面,正身對着啓鳌。

啓鳌收了他的威壓,只眼睛還是紅的,剛還山崩海嘯的靈蘭山恢複了正常,探頭探腦的弟子與運功修體的上仙們,看到仙尊伸手朝珠言身上探去。

一道金光閃過,有什麽東西被他抓在手中拿了出來。他手一離開,珠言“咚”地一下掉到了地面上,再也沒有聲響。

厚尚他們離的最近,看得最清楚,“這,這,這是神跡?!”

啓鳌收了這神跡,抱起攀古就走,一句話都沒有說。

厚尚等人對仙尊剛才的失控還心有餘悸,一時不敢攔他,只明祖忽然出現道:“你要帶我師父去哪?”

啓鳌:“不想她死就躲開。”

明祖一楞,想到剛才上仙們驚呼的神跡,他不再攔着,眼中冒出希冀。

明祖一直盯着仙尊抱着師父離去的背影,忽然,已走出幾步的仙尊,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

仙尊的眼已不再赤紅,被黑深的眸子這樣盯了一眼後,明祖心下一凜。最終仙尊什麽也沒有說,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施展瞬移,一下子不見了。

一片狼藉的天道境臺,被師尊威壓到,剛剛能起身的夜靈子喃喃道:“小師妹死前說的什麽?她是不是在說,上神?還有女魔頭?”

被他這一提醒,厚尚等人也都回想了起來,珠言臨死前,用盡全力把聲音擴了出去,不止他們可以聽的到,臺下的弟子們想必也都聽到了。

果然,危機消除恢複常态的弟子們開始議論紛紛。三位上仙喝止住議論,他們還急着趕去看仙尊要做什麽,于是讓大家都散了,此事沒有定論前,不許再提。

可這麽大的事,又怎麽禁得住大家不說呢。

等到各門派回到自己殿中,這一路上得出的結論就是,珠言小師妹身上有神跡,她肯定與上神有關系,所以才會在臨死前說出那番話。

如果她所言不虛,那她可是在用生命阻止了魔族的陰謀。上神與魔頭若是結了道侶,天地倫綱,正邪兩道,豈不亂了。

游鳌宮大殿外,烏天四拍了拍厚尚,意思是要不要進去看看。

留風道:“進不去,下了大法禁制,硬闖必定會激怒仙尊。”

烏天四原地轉了一圈,焦慮盡顯。

留風看了眼厚尚,說:“若是攀古救不活了,我們要提早做準備,看今日這意思,仙尊好像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厚尚不語,雖沒有像烏天四那樣外露,但他同樣心下慌亂。不止是因為仙尊因攀古的死險些失控,還因為珠言臨死前留下的那句話。

如果真如珠言所說,攀古與魔有染,那現在的結果可能算是最好的了。

大殿內,啓鳌把攀古放在榻上,取出那枚神跡碎片,以前他多寶貴這個東西啊,連帶着也寶貝着承載這碎片的靈體。

可現在心心念念、找了幾百年的神跡終于得見天日,啓鳌卻是連看都不看,直接把它按進了攀古的靈臺內。

靈臺被她自己用天靈根骨劃破,神跡入內時,重新有血流出。

啓鳌激動不已,這是她現在身上唯一流動的東西了,像是她下一秒就會醒來,啓鳌一直握着的攀古的手,剛還冰涼的手指,慢慢地溫熱起來。

啓鳌從榻上跪到地上,雙手握着她這只手,像是在握着珍寶一般,不敢使太大的勁,又不舍得放開,每一秒都在測量有沒有更溫一些。

靈臺上的血沒了,傷口合上了,啓鳌吻了吻攀古的手背,內心充滿希望又焦急地等待着。

直至最後,攀古全身都變得溫熱起來,靈臺上與身上的劍傷全部消失,她像是從來沒有受過傷,睡着了一樣。唯一提醒着啓鳌的,是那件染了血的嫁衣。

厚尚他們守在啓鳌宮殿前三天三夜,期間有過幾次大盛金光穿透殿頂直沖雲宵,但過後都歸于了平靜。

新的一日又到來了,這次連厚尚也站不住了,開始走來走去。

忽然,他聽到很小的一聲動靜,再一感覺,大法禁制還在,但門卻開了。出來的是仙尊。

厚尚幾人圍了上去行禮,就見仙尊已換下了嫁衣,一身黑色常服在身,頭冠戴的好好的,整個人看上去與往常無異,他甚至臉上還帶了一抹笑。

厚尚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是該為攀古無事而感到高興,還是為疑為與魔有染之人的無事而感到憂心。

“仙尊,攀古上仙沒事了?”

仙尊面上平和,語氣溫柔:“她睡着了,最近為了能盡早重新飛升,她實在是太累了,讓她多睡會吧。都不要打擾她。”

“是。”三位上仙見仙尊無事,沒有再失控的危險,熬了幾日也都回去了。

啓鳌見他們走後,重新關上殿門,轉身向榻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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