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沒牽沒挂

第一口感覺并不好。

變異捕蠅草的捕蟲夾十分粗糙,咬起來就像在咬橡皮,味道又酸又澀,完全無法下咽。

但深綠色的表皮下那一層紅色膜狀物卻很好吃,韌而不柴,甜且彈牙。

有點像橡皮糖。

蘇則冷靜地點評着,又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破了捕蟲夾,透明消化液順着破口流出,帶着一股植物清香,瞬間填滿了他的口腔。

怕被嗆到,蘇則本能地吞咽起來,粘稠的液體源源不斷地流過食道進入胃袋,沒多久他就喝飽了。

喝,飽,了。

感受着身體裏傳來的、從未有過的餍足感,蘇則微微睜大眼睛,含着自己咬出來的洞,整個人都呆住了。

蘇則以前吃不飽,并不是因為他胃口有多大。實際上他的食量和普通人差不多,甚至在成年男性中都算吃得少的。

問題在于,他吃進去的食物無法補充身體所需的能量,就像水一樣。

人不喝水只能活七天,只喝水最多能活一個月。

蘇則就像只喝水的人,活着,但也僅限于活着。他不知道這個狀态能持續多久,只知道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他早晚會死。

自從意識到吃什麽都一樣後,蘇則就只吃高熱量的零食和方便食品;只要賺夠一段時間的生活費就不再工作,沒事就睡覺。

他獨自在中都生活的那段時間,如果有人了解他的生活狀态,很有可能被吓到。

因為他大多數時間都躺着床上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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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蘇則第一次感受到胃袋被“食物”填滿後大腦釋放出的飽腹感,有些暈陶陶的,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現在完全可以掙脫變異捕蠅草的糾纏,逃出去。

這感覺真新鮮。

以前吃再多都像是灌了一肚子“水”,撐得難受卻依然饑餓難耐,四肢無力。

蘇則想着,瞄了眼還在努力啃他的變異捕蠅草。

身為一株植物,捕蠅草就算變異了也長不出腦子,并沒有認識到自己“吃人不成反被啃”的現狀。哪怕捕蟲夾漏了個洞,消化液嘩嘩往外流也沒引起它的重視——葉子破個洞而已,不算大事。

直到蘇則起身往廚房走,它才産生了一個模糊的念頭:獵物要跑!

那哪行?!

變異捕蠅草立即收緊了身體,想控制住蘇則,卻被他直接扛着走,直到碩大的捕蟲夾撞上廚房門框才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獵物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

可惜就算覺得哪裏不對,變異捕蠅草還是遵循本能死咬着蘇則不放,不肯放過這得之不易的獵物。

直到蘇則拿着菜刀一刀砍在它的身體上時,它才反應過來開始掙紮,但顯然為時已晚。

幾刀将捕蠅草攔腰砍斷,蘇則面不改色地抓住還在掙紮的捕蟲夾,舉到一個空置的玻璃罐上方,收集起漏出的消化液。

玻璃罐是蘇秋瑜以前拿來腌泡菜的容器,自從她生病後就閑置了,如今拿來裝具有腐蝕性的消化液意外合适。

足足裝了半罐消化液差不多三、四斤的樣子,變異捕蠅草才停止掙紮,看樣子快死了。

消化液是捕蠅草的消化器官,同時也是它的生命之源,其主要成分是對植物來說非常重要的水。

之前斷水整整一周,變異捕蠅草靠着啃其他植物的根莖才活了下來,昨晚又為了軟化蘇則流了一夜,這點消化液是它僅存的一點餘糧,失去它們等于失去體內所有水分,當然活不了。

蘇則晃了晃軟塌塌的捕蟲夾,确定再也倒不出一滴消化液後,看了眼餐廳地板。

太浪費了……

但就算再怎麽餓,蘇則也做不出舔地板這種事,只

能将目光轉移到變異捕蠅草的身體上。

外皮肯定不能吃,但紅色類似橡皮糖的紅色膜狀物一定要剝下來。身體也剝開看看,也許還能找到點可食用部分。

在食欲的驅動下蘇則動力滿滿,很快就處理完畢,該放冰箱的放冰箱,該扔的團吧團吧裝進垃圾袋。

等把房間收拾幹淨,洗完澡換了身衣服,蘇則才拿着手機在客廳坐下,想上網了解一下外面的情況,誰知一解鎖就看到左上角明晃晃的無信號提示。

蘇則皺起眉,拿着手機走到餐廳窗臺邊往外眺望。

老舊小區沒有綠化,但小區外的路邊卻有行道樹。小區門口那株大約兩層樓高的梧桐樹,一夜之間暴長了五六米,腰圍也大了一圈,突出的樹根将柏油馬路直接頂破,仿佛一條條深棕色的巨蛇。

在那些根莖間,蘇則依稀看到了一些布料。

“小、小則……小則!”一道壓抑又驚恐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蘇則循聲望去,正是昨天力證蘇則“狼子野心”的隔壁鄰居劉爺爺。

蘇則看着劉爺爺沒說話。

以前為了節約體力,他向來少說少做。現在是吃飽了,但誰也不知道下頓飯在哪,當然要保持節能減排的優良傳統。

更何況他也不是很想理在背後編排他是非的人。

劉爺爺被蘇則看得有點心虛,但還是硬着頭皮問:“你知道出什麽事了嗎?”

蘇則搖搖頭。

“你也不知道?這、這可怎麽辦啊……”劉爺爺急得手都在抖,“早上我去買菜,走到小區門口看到一個人被樹吃了……這樹吃人啊!樹怎麽能吃人呢……”

眼看劉爺爺越來越焦慮,蘇則終于開口:“您昨天晚上有聽到什麽動靜嗎?”

劉爺爺愣住了:“……沒有啊,我吃了安眠藥就睡了,沒聽到什麽動靜……小則,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蘇則想了想,搖搖頭。昨天晚上他忙着勇者鬥惡草,精神都集中在變異捕蠅草身上,後面更是餓得頭暈眼花,壓根沒注意周遭情況。

“那怎麽辦啊?電話也打不通……怎麽辦啊………”劉爺爺急得團團轉,見蘇則看着窗外默不作聲,他眼睛一亮,“小則…要不你出去看看?你看啊,這小區裏,可能就數你最年輕力壯了,比我們這些老胳膊老腿的,能跑!你去外面看看怎麽回事,回來咱們一起商量個解決辦法……”

在蘇則的注視下,劉爺爺的聲音越來越低,幾近無聲後,他忽又大聲起來:“我不是讓你去送死啊!但是我們小區的情況你也知道,孩子要不在外地,要不就是沒錢一大家子擠一塊,拖家帶口還真沒你沒牽沒挂的自由……”

“好。”蘇則應了一聲,轉身進了屋。

“真的嗎?!”劉爺爺驚喜地喊道,随即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連忙捂住嘴遠離窗臺。

蘇則走進廚房,從一堆瓶瓶罐罐裏拿出一個玻璃罐,裝了一瓶變異捕蠅草的消化液。

其實就算沒有劉爺爺這一出,他也打算出去看看。

憑借超出常人的五感,蘇則早就察覺到種種異象,但具體發生了什麽,還需要調查。

而且,才這麽一會功夫,他已經有點餓了。

喝了一口消化液,蘇則舔去唇角殘留的液體,估算着剩下的這些東西夠自己吃多久。

最多一天。

消化液主要成分是水,能量有,但除開水分實際含量也就那麽一點。至于紅色膜狀物看着Q彈有嚼勁,可蘊含的能量還不如消化液。

不想再次挨餓,蘇則只能主動出擊。

再次裝滿玻璃罐,蘇則擰緊蓋子,從冰箱裏拿了一盒紅色膜狀物,又拿起案板上的菜刀——總得有個防身的東西。

把東西都裝進背包,蘇

則打開房門,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劉爺爺顫顫巍巍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小心啊……實在不、不行就回來……”

蘇則回頭看了眼躲在門縫後的老人,無聲地點點頭,繼續往樓下走。

每下一層樓,他都會在樓道駐足,仔細聆聽每扇房門後的動靜。等下到一樓,他差不多把這一單元所有住戶的情況都搞清楚了。

五層樓,加上他一共十戶人家,有一戶屋內死一般寂靜,并有濃重的血腥味;有一戶沒聲音也沒有血腥味;有兩戶有血腥味和不像人類的粗重喘息聲;剩下五戶沒有血腥味且有人活動的雜音。

十戶存六……差不多百分之六十的存活率。但先決條件是離開的那家人活下來了,而他顯然也不能作為參考依據。

因此,實際存活率大約百分之五十左右。

深吸一口氣,蘇則背着背包走出樓道,來到小區門口,看着腳邊的樹根。

……近看更像蛇了。

至于那些布料,不出意料果然是衣服,而且穿衣服的人也在,但僅剩一層薄薄的皮覆蓋在骨架上,有點像是三流恐怖片裏的幹屍,卻沒有那麽幹癟,反而有種惡心的油潤感。

血液呢?肉呢?蘇則想着,從背包裏拿出菜刀,擡手朝着樹根就是一刀!

呯!

明明是木頭,發出的聲音卻帶有金石之聲。蘇則看着樹根上不到三毫米深的印子,眼眸微眯,好一會才轉移視線看向那些骸骨。

樹根下的骸骨平躺着,衣物完好,形态完整,全身被盤根錯節的樹根壓着,呈現出詭異的睡眠姿态,而樹根就是被子。

看了一會,蘇則站起身,舉目四望,卻發現其他行道樹并沒有任何變化,可它們明明都是梧桐樹。

蘇則有些不解,圍着面前的變異梧桐走了一圈,發現它的樹圍至少增加了一倍,樹根盤踞的地盤大約有三十平米,橫貫了整條街,直接堵住了小區大門。高度更不用說,擡頭望去,竟給人一種遮天蔽日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蘇則在它根須裏發現了七、八副骸骨,基本都是人類,只有兩副是動物。

蘇則看着樹根裏明顯是大型犬類的骸骨,踩了踩腳下的根須,有些納悶。

看着胃口挺好,怎麽這個時候又沒動靜了?

菜刀砍不動,又不能用火燒,難不成要他搞把電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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