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入宮
蘭澤頂着姬嫦的視線,他有些不自在,樂師已經請過來,随着琴聲緩緩地響起,他跟着唱起來。
這首江南雨是十幾年前的名曲,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聽,難得樂師會彈。
他平常鮮少唱曲子,他娘教他,但是不讓他跟外人唱。因為緊張,最開始嗓音有些磕絆,他對面便是謝景庭,謝景庭坐在那裏,視線平靜溫和,他心情莫名平複了些許,沒有那麽害怕了。
“今日一別,雨聲随君入夢來,眉春山之後見君,每逢春雨常相見……”
蘭澤唱的一般,他音色好聽,少年人獨有的清澈嗓音,加上他容貌生的好,今日穿了一身碧色的長袍,随着琴音,仿佛真的置身在江南雨幕之中。
最後一個曲調落下,蘭澤唇畔抿起,他方才因為緊張一直看着謝景庭,這會唱完了,他立刻收回了視線。
他站在主位前方,掌心出了一層汗,靜靜的等着姬嫦的吩咐。若是姬嫦不滿意,興許他今日便要掉腦袋了。
姬嫦收回了視線,問謝景庭道:“如雪,他是誰送來的,朕原先未曾見過。”
謝景庭說:“前幾日去徐州辦事,他父母在徐府做工,家裏只留了他一個,我和常卿路過,這少年為我們二人煮了茶,我便将他帶了回來。”
蘭澤聽的一愣一愣的,謝景庭說瞎話不打草稿,他沒忍住看謝景庭一眼,謝景庭表情溫和,半分看不出來是在瞎編。
前往徐州是姬嫦的安排,徐府下人幾乎都受牽連,孩子卻是無辜的。
何況謝景庭一向心善。
姬嫦:“你素來心善,朕身邊正好缺一個唱曲的,如雪,把他送朕那幾天,你看如何?”
旁邊的張元春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別的,他下意識地看蘭澤一眼,發現蘭澤臉色已經白了。
姬嫦性格陰晴不定,傳聞每月都要從金銮殿裏擡出去好幾個死了的下人。
蘭澤過去,就算一時得姬嫦的歡喜,又能留多久呢?
謝景庭并沒有答應,對姬嫦道:“這件事,還要問問他自己的意思。”
“蘭澤,你想不想進宮?”
蘭澤自然不想去,他臉色已經白了,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一雙鹿眸下意識地看向謝景庭,眸中帶着些許懇求。
若是他說不去,會掃了皇帝的面子,之後下場不會好到哪去。
謝景庭只看了蘭澤一眼便收回視線,對姬嫦道:“過幾日國子監便要開學了,讓他去幾日也無妨。”
“你要送他去國子監?”
謝景庭略微點頭,對姬嫦說:“他只會唱唱曲子,原先他娘親父親未曾教他識字,我既将他領進府,讓他學些東西總是好的。”
話音落了,蘭澤臉色漲紅,哪怕謝景庭壓根沒看他。
沒想到謝景庭知道他大字不識,居然還在這麽多人的地方說了出來……他知道是為了讓他能有回來的機會。
可是……他感到非常丢臉。
張元春直接笑出了聲,十七歲的年紀還只會讀三字經文,傳出去确實會讓人笑掉大牙。
蘭澤臉色發熱,他勾着腦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起來。
“你說的有理,他竟還不識字。”姬嫦反應淡了些許,掃了蘭澤一眼,方才還覺得驚豔,這會再看,蘭澤舉止略微拘謹,有些小家子氣。
到底只是個唱曲的。
只會唱曲的蘭澤滿腦子都是謝景庭什麽時候知道的,那為何還要給他送考題,是不是故意想讓他自己露出馬腳。
那他找秀才幫他寫考題,會不會謝景庭也知道?
蘭澤接下來吃東西都沒有了心思,張元春在他身邊,語氣略有些酸,“沒想到你不識字,督主居然這般護着你。”
“我問你,你當真是他路上撿的?督主可有和你說過什麽?”張元春圍在他身邊問東問西。
蘭澤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假裝沒聽見,拿了一塊點心填進嘴巴裏。
“別以為督主護着你就沒事了,如果姬嫦真的要對你怎麽樣,督主也不能怎麽樣。”
張元春在他耳邊咕哝,“看你有沒有命回來能去國子監。”
晚宴散了之後,姬嫦便要離開,侍衛過來找蘭澤,蘭澤要随着一同進宮。
“小公子請。”過來的是姬嫦身邊的侍衛,蘭澤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
他的視線只能看到一角玄色的衣袍,看不見謝景庭的臉。
蘭澤什麽都沒有帶,只帶了一把他随身戴着的銀鎖。
馬車上雕刻着祥雲圖案,裏面的案幾上燃着香爐,蘭澤上了馬車,入目的便是靠在案幾旁穿着明黃色衣衫的姬嫦。
熏香若隐若現,讓姬嫦的眉眼顯得更加陰柔,他進來時,那雙陰沉的眼擡起來,視線牢牢地鎖定了他。
蘭澤被吓了一跳,他身體僵硬,頂着姬嫦的視線盡量不表現出來不自在,低聲行了禮,然後坐在了姬嫦身邊。
“見過皇上。”
他剛坐下,視線裏掃到一只纖細的手,下颌被用力捏住,入目的是姬嫦的那張臉。
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視線從上而下地打量着他,那雙陰沉沉的眼宛如淬了冰,陰寒從裏面透出來。
蘭澤背後靠着車壁,他略微仰着下巴一動也不敢動,額頭上有汗珠冒出來,輕聲喊了一聲“皇上”。
嗓音細若蚊足,下颌傳來疼痛,姬嫦用的力氣不小,傳來絲絲的疼痛感。
“他居然會為你說情,當真是少見,是因為這張臉?”姬嫦不在人前,表情更加陰冷,視線宛如刀子刮在蘭澤身上。
被他捏着的少年縮着一動也不敢動,一雙眼睛水盈盈的,仿佛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
蘭澤一向聽話怕死,說白了就是老實且膽小,別人一旦氣場強,他的氣場就弱下來,恨不得縮進殼子裏躲起來。
這會他聽明白了姬嫦的意思,說的是謝景庭為他說情,他知曉,此時下意識地知道還是不要讓姬嫦這麽理解比較好。
“督主已經将我送到皇上這裏……我自然任憑皇上處置。”
蘭澤感覺到疼,他又不敢出聲,只能略微握住姬嫦的手腕,不讓姬嫦掐的太狠。
“這般,若是他在乎這張臉,也不會把你交給朕。”姬嫦感受到少年略微掙紮,他向下握住了少年的脖頸,靠着車壁的少年立刻臉色白了。
纖細的脖頸,手掌下是溫熱的喉管、有力鮮活的脈搏順着傳過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姬嫦掐住了蘭澤的脖子,蘭澤只能細微的呼吸,他臉色漲得通紅,呼吸略有些困難,不得不伸出手虛虛地握住了姬嫦的手腕。
“皇上……”
蘭澤心髒都要吓出來了,生怕姬嫦在馬車上就把他掐死。
他發出細微的掙紮動靜,姬嫦依舊掐着他,視線沉沉地盯着他的臉,在他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松開了他。
空氣争先恐後地進入肺部,蘭澤得以重新活過來,他回想起張元春說的話,現在他已經清楚地感受到了……姬嫦的陰晴不定。
“咳咳……”蘭澤咳嗽了兩聲,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在他下巴那裏,已經青了一片,脖子上更是多出來了幾道紅色的指印。
一看便知是被人掐出來的。
蘭澤擡起頭來,對面姬嫦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還是一副陰沉的樣子,只是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麽瘋。
姬嫦的視線落在對面的少年身上,剛剛某一瞬間,掐住的仿佛是謝景庭的脖子。
他手指略微動了動,視線略微幽深。
“剛剛朕有一些激動,”姬嫦把桌上的茶水推了過去,推到了蘭澤面前。
“沒有弄疼你吧。”
蘭澤心髒還在跳個不停,窒息感仿佛還堵在喉嚨口裏,他對上姬嫦的眼神,都有些害怕,硬着頭皮接了那一杯茶水。
“沒有。”蘭澤不敢說疼。
他隐隐察覺到,若是他說了個疼,可能下次他就沒機會喘氣了。
馬車晃晃蕩蕩地駛向皇宮的方向,蘭澤并不知道國子監什麽時候開,他遠遠地透過窗簾看過去,偌大的宮門像是一張會吞噬人的巨口,隐沒在黑暗之中。
一路上都是蘭澤未曾見過的景色,這裏是皇宮,金堆銀砌的富貴之地。
剛到金銮殿,有侍衛前來禀報,“皇上,國師求見。”
“善羲?讓他在正殿等朕。”
姬嫦随口吩咐,意識到馬車上還有一個人。
視線一掃,角落裏的少年正在摸自己的脖子,一雙清澈的眼略微垂着,這般看起來有些笨拙,格外的招人憐。
蘭澤生的白,一身白皮宛如雪綢,脖子和下巴上的痕跡太明顯,像是白淨雪地裏留下來了鮮紅的痕跡,非常的刺眼。
姬嫦心情莫名好了些許,他眼中依舊陰沉,對蘭澤說:“随朕一同過去。”
蘭澤已經盡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沒想到還是被注意到,他巴不得姬嫦趕緊把他丢在哪個宮裏讓他幹活不要管他。
他喜歡幹活,不喜歡看人臉色。
他緊跟在姬嫦身後,身上還穿着那身碧綠色的袍子,随着踏入了金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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