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善羲

兩旁是很高的蓬草,謝景庭一手牽着缰繩,一手攬着蘭澤防止蘭澤摔下去。

很快他們到了狩獵場邊緣,謝景庭松開手,對他道:“你在這裏下來,前面便是出口。”

偌大的狩獵場,蘭澤完全分不清楚,他方才在馬背上只顧着擔心自己摔下去,沒有注意謝景庭走的哪一條路。

他聞言連忙松開了人,謝景庭視線在他松開的手指上停頓了一瞬,他莫名尴尬,臉上發熱,自己扶着馬脖子下去。

回去的時候還是他牽着馬回去,沒有看到姬嫦的身影,姬嫦身邊的侍衛道:“皇上去找督主,方才進去。”

謝景庭:“這般,不要擾了皇上的興致,我在此處等着便是。”

沒有謝景庭,姬嫦沒在狩獵場裏面待多久,沒一會便帶着人出來了。

姬嫦出來的時候蘭澤正在拴馬,他費勁地把缰繩套在柱子上,手掌處的紗布隐隐透紅。

察覺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蘭澤下意識地扭頭,姬嫦只是看他一眼。

“如雪,你們方才去了哪裏。”姬嫦問道,“朕未曾看到你們二人。”

謝景庭:“方才馬受了驚,臣擔心驚擾皇上。”

于是他們兩人提前回來了。

謝景庭每次在姬嫦身邊待的時間都不長,汗血寶馬看過便是看過了,謝景庭牽了一匹回去。

人走之後,蘭澤随着一同回去,他坐的是姬嫦的馬車,姬嫦明顯心情不錯,他坐在角落裏,瞅一眼姬嫦的臉色,指尖略微縮着。

蘭澤路上提心吊膽,他這般被帶回去,興許回去便是挨打。

馬車浩浩蕩蕩地向金銮殿行駛,外面天色已經晚了,蘭澤瞅一眼外面的天色,猶豫再三,小聲問道:“皇上,今天晚上還要背書嗎?”

蘭澤存在感不高,在角落裏像是安靜的食草動物,溫順沒有威脅感,甚至當個寵物放在身邊,看着他有時擔驚受怕的模樣,并不讓人厭煩。

姬嫦這才注意蘭澤,蘭澤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略帶期待地瞅着他,想要表達的情緒非常明顯。

他只是随口一提,把蘭澤當玩意兒,但是蘭澤放在了心上。

“自然要背,”姬嫦随口一說,蘭澤立刻變得蔫巴巴,表情變化非常鮮活。

“那皇上還要喝酒嗎?”蘭澤沒有注意到姬嫦那邊,他低頭看着自己掌心,手掌心還在痛,再挨一頓板子興許他的手便廢了。

他想了想說:“皇上還是少喝酒,對身體不好。”

“你還懂得這個?”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處,那裏靠近喉管,是非常柔軟的地方,冰冷的手指碰上來,蘭澤情不自禁地略微瑟縮。

“原先我經常在藥鋪裏待,不少病人都因為喝酒壞了身子。”蘭澤心裏忐忑不安,他不希望姬嫦喝酒,這些是他聽過的、親眼見過的,應當算不上撒謊。

“有些會得風寒,有些有胃疾,還有一些甚至會生不出來孩子。”蘭澤特意補充了最後一條,應該沒有哪個男人不在意這個。

“是嗎。”姬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對他道:“你可是又聽了那些小太監的瞎話,以為這般朕便不會罰你?”

蘭澤被戳中,但是他不是聽小太監們說的,他才不想因此牽連到他們。

他連忙道:“未曾,皇上,是奴才原先親眼所見,未曾騙皇上。”

“你若是真為朕擔心,不如為朕生一個。”姬嫦說。

蘭澤臉上立刻紅了,他瞪圓了一雙眼,下巴還被捏着,不明白姬嫦為什麽這般的話能夠張口就來。

姬嫦覺得有些有趣,視線略微垂着,陰沉的眼底微斂,随口問道:“今日狩獵場上,督主帶你去了哪裏?”

“可有碰到什麽人。”

蘭澤被摸的有些不舒服,他想動又不敢亂動,又不敢不高興,悶悶道:“皇上不是也在,為何還要問奴才。”

他對上姬嫦的視線,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立刻改口道:“督主未曾帶奴才去哪裏。”

“奴才牽着督主向前走了一段,然後馬受了驚,督主便吩咐讓回去。再之後皇上也回來了。”

蘭澤沒有說他上馬背的事,總覺得若是說了,興許姬嫦會不高興。

此時,馬車停在了金銮殿外,有侍衛掀開了車簾,蘭澤注意到侍衛身上沒有飛魚圖案。

那些飛魚服侍衛只能守在外面,近不了姬嫦的身。

“皇上,國師在殿外。”侍衛禀報道。

姬嫦聞言便松了手,放開了蘭澤,對侍衛道:“朕現在過去。”

蘭澤随後下了馬車,姬嫦見國師,他便不去湊熱鬧了。

下馬車時他遠遠的看到了一道人影,遠處暮色幽深,銀袍袖口隐在夜色深處,一角無機質冰冷的面具泛着幽澤。

蘭澤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沉靜冰冷的雙眼,好像周圍的空氣都靜止了,有什麽東西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爬,讓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蘭澤立刻收回了視線,國師少年時便在萬相寺修行,是萬相寺的天才高僧。傳聞他少時便會六爻占相,可開神祝窺國運,如今已經位列俗世僧相之一。

方才不過是看了他一眼,那視線太有壓迫感,蘭澤甚至覺得有些邪門,他在心裏下意識地告訴自己以後見到國師要繞道走才行。

“善羲。”蘭澤只聽到這麽一句,兩人随之踏入正殿。

殿外的師無欲腳步略微停頓,金鈴聲起,他視線掃過去,已經看不到蘭澤的身影。

……

蘭澤養了幾天的手,他的傷勢好轉,馬上就要到宮中的春池宴,姬嫦把春池宴的籌備交給了東廠,所以謝景庭要日日進宮。

謝景庭進宮,他便天天往陳谏司跑,每次他都是幹完活才去,為了找謝景庭,他特意找好了借口。

若是謝景庭想打發他,他拿着文章過去,便說是姬嫦為難他,若是背不出文章便要挨板子。

謝景庭原先是狀元郎,他的文章又那麽簡單,不可能沒法教他。

蘭澤在陳谏司外一等便是一下午,到了日暮西沉,他拿着皺巴巴的文章,肚子都等餓了,還好這次他學聰明了,自己帶了點心。

等的餓了,他便把懷裏藏着的糖水餅拿出來,小太監給他準備的一大張餅子,他每次吃一半都差不多能吃飽。

蘭澤坐在廊沿邊吃東西,他面前的窗戶是紙窗,黑漆漆的他從外面完全看不清。

一窗之隔,謝景庭從裏面卻能看見蘭澤。

少年規矩地坐在廊沿邊,捧着一張大餅在啃,腮幫子鼓起來,文章被放到了一邊,少年時不時地抽出一只手壓壓。

紙窗上映出來少年的身影,與竹影逐漸地融在一起。

剩餘的半張餅子被少年揣進了懷裏,有侍衛來通知蘭澤,蘭澤連忙擦手,捧着文章進去了。

蘭澤進去之前特意把食物屑都擦幹淨,他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早知道謝景庭會現在讓他進去,他便不吃東西了。

現在文章上都有油指印,實在不太好看。

“見過督主。”蘭澤跪在地上行禮,然後才站起來,對面的謝景庭坐在窗邊,依稀和黑暗融在一起。

“這幾日都忙,蘭澤,你不必一直在外面等着。”謝景庭這般說。

蘭澤哦一聲,他已經進來了,沒有再糾結等的事情,注意力在其他的事情上。

“督主,奴才有幾篇文章不會,特意來請教督主。”蘭澤捧着皺巴巴的文章,他臉上有些紅,瞅着謝景庭等着謝景庭回複。

謝景庭關心他道:“為何突然開始背文章。”

蘭澤略微猶豫,支支吾吾道:“最近皇上在教奴才識字,若是奴才不會背文章,皇上會罰奴才。”

謝景庭佯裝若有所思,對他道:“這般,你哪裏不懂,我可以為你講一講。”

蘭澤沒想到謝景庭這麽容易答應,他有些高興,他于是把文章放在桌子上,這些都是姬嫦罰過他的文章。

“這些……督主,奴才都不會,好些字都不認識。”

謝景庭朝他靠近,眉眼略微斂着,問他道:“哪些是認識的?”

蘭澤坐在謝景庭身旁,他指出來自己認識的字,字都認不全,文章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懂。

“皇上操之過急,這般的文章,若是不識字背起來很困難。”謝景庭桌上便有筆墨紙硯,對他道,“先從上面的字開始認。”

“既不察兮虞舜兮,以吾身之所谏,體己以自省兮……”

謝景庭把第一段文章念了出來,他嗓音低沉,有些像是山中沉木低吟,蘭澤聽的認真,他聽謝景庭念完,注意力都在謝景庭身上。

為何同樣的詩,謝景庭會念的比姬嫦好聽的多。

謝景庭念完了一段,問他道:“方才可記住了不認識的字?”

蘭澤呆了一下,一下子他怎麽可能記得住,他低頭羞愧道:“督主說的太快了,奴才記不住。”

謝景庭說沒事,提筆在紙上把他不認識的字全都寫了下來,蘭澤忍不住驚訝,他方才只是說了一遍,謝景庭居然全部都記得住。

他第一次見這麽好看的字,比書本上拓印的還要好看,忍不住想要上手摸摸。

謝景庭卻把筆遞給了他,意思是讓他臨。

蘭澤未曾動過手,他對上謝景庭平靜的目光,只得把筆接下來,在謝景庭俊秀的字體旁寫下來一個歪歪扭扭的“察”字。

“錯了。”

蘭澤整個人被籠罩住,一只冷白修長的手按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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