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冠蓋滿京華 (1)

蘭澤臉上漲紅, 他幾乎不敢直視謝景庭,背後靠在桌子邊緣,腰肢被攬着, 謝景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表情依舊很淡然。

“蘭澤,方才你要推開我,為何沒有推開。”謝景庭松開了他,問出了口。

蘭澤在謝景庭松手時松了口氣, 他用眼角瞅着謝景庭,半天才出聲, “因為是督主。”

“所以今日, 因為阮江壁是世子,你便任他輕薄。”

謝景庭擡眼,神色淡淡, “雅間裏燃着催–情香, 若是我晚去一些,興許你們二人已經抱成一團了。”

平靜的嗓音說出來那幾個字眼, 蘭澤臉上漲紅,他忍不住道:“若是督主不來,奴才也會推開世子。”

“這般, ”謝景庭似乎信了, 對他道:“看來蘭澤自己有分寸, 不必我多管閑事。”

謝景庭總是這般善解人意,一切都聽別人的, 蘭澤胸腔裏好像又有氣在堵着, 他在原地站着, 嗫喏了半天, 嗓音很低。

“督主。”蘭澤軟軟地喚了一聲。

他覺得有些羞憤,謝景庭似乎是在逼着他承認一般,逼着他去自己看清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奴才說的是真的,講堂裏沒有人願意和奴才一組,只剩下阮世子。奴才去找他……原先在雅間裏,他教我談琴,彈琴的時候離奴才有些近,奴才要開口的時候阮世子又松開了我,再然後……督主就進來了。”

“我并不知曉裏面的香有……我們一共進去不過一刻鐘。”

“我未曾主動勾引阮世子……奴才完不成課業,擔心督主會怪罪,我在國子監裏課業回回丙三,不想六藝也不合格。”

蘭澤一下子說了這麽多,他說着有些委屈,嗓音低了幾分,整個人如同外表堅硬的蚌類,如今悄然打開了一小條裂縫,露出來柔軟的內裏。

他略有些不安,細白的手指絞在一起,如今全部說了……他的小心思興許早就已經被謝景庭看透。

謝景庭的視線落在蘭澤身上,蘭澤略微低着腦袋,露出來小半邊白淨的側臉,那雙明亮的眼睛此時帶着怯懦與閃躲,仿佛他說的話重一些,随意地戳一下,面前的這只兔子就會吓得暈過去。

若是說怪罪,原先确實打算,蘭澤拿不到第一就打發走人。

确實能拿到第一,不過是個笨的,次次都是最後一名。

謝景庭平靜道:“原先是這般,蘭澤若是拿不到前三,就不必再在那裏待。”

蘭澤聞言心跟着提起來,下意識地看向謝景庭,眼眸濕漉漉的,睫毛上依稀挂着淚珠。

“督主要抛棄奴才嗎。”

對上那雙眼,謝景庭好一會沒有開口講話,半天才道:“蘭澤,抛棄這個詞不是這般用的。”

“一般用在丈夫抛棄妻子,父母抛棄孩子,我和蘭澤非親非故,算不上抛棄。”謝景庭注意到少年在偷偷抹眼淚,頓了頓說,“蘭澤去國子監念書,每月我要給國子監出上千兩的銀子,蘭澤拿不到前三,意味着這些銀子都白費。”

蘭澤不知曉原來謝景庭為他花錢了,別說上千兩的銀子,一兩銀子對他來說都算多了,他低着腦袋不敢看謝景庭,“督主,奴才會努力的。”

“課業可以輕慢,蘭澤,我身邊不留騙子。”

蘭澤的下巴被捏住,他被迫擡頭,謝景庭擡起他的臉,手指的溫涼傳過來,眼角的濕意被謝景庭抹掉。

謝景庭眼底是一片平靜的深邃。

“若是下次再撒謊。”

剩餘的話謝景庭沒有說,留給蘭澤自己想象。

蘭澤被常卿送回自己的院子,他一路上都在回想謝景庭說的話。謝景庭知道了他是最後一名,知道了他是笨蛋,六藝俱差。

謝景庭沒有說要把他送走,只說了以後不讓撒謊。

這般的意思是他考最後一名也不會送走他嗎?

蘭澤睡前模模糊糊的想,他很快抱着被子睡過去,因為前一天哭過,第二日眼睛略有些腫了。

眼睛有些不舒服,加上蘭澤擔心謝景庭這兩日不待見他,他每日在自己院子待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己在院子裏做做點心,第三日才去找謝景庭。

蘭澤院子裏有小廚房,他兩天的時間一直窩在院子裏,自己用雞蛋和白糖做出來了奶糕,他自己嘗着味道不錯。

于是帶去了正殿,打算讓謝景庭嘗一嘗。

興許是因為謝景庭花錢供他念書,他便覺得謝景庭親切了幾分,雖然還是害怕,但還有一些其他的情緒混在其中。

他沒有什麽好的東西能夠給謝景庭,自己做的點心勉強算是心意,希望謝景庭能不要嫌他笨蛋,不要把他趕走。

這般想着,蘭澤抱着點心過去,正殿外常卿在守着,蘭澤也做了常卿的份,把點心分給了常卿。

“常卿,這是我自己做的點心,督主在不在正殿,今日有客人嗎?”

“今日有客人,督主和客人都在正殿。”

常卿沒收他的點心,蘭澤于是把點心放回小布包裏,好奇地在窗外瞅着正殿裏面。

蘭澤沒有想到客人會是阮雲鶴,阮雲鶴出來時他們二人對上視線,阮雲鶴率先移開視線,仿若不認識他。

他還有些擔心自己的課業,不知道阮雲鶴還說話算不算話,他沒辦法再找阮雲鶴,那作業只能交給阮雲鶴一個人了。

畢竟他什麽都不會,只會幫倒忙。

蘭澤這般想着,他問常卿道:“常卿,我現在能不能進去見督主。”

常卿進去通禀之後就放他進去了。

蘭澤揣着小布包踏入正殿,謝景庭不知在和侍衛說什麽,說完之後侍衛便下去了。

“督主。”蘭澤行了一禮,他瞅一眼,注意到自己的小桌子和軟墊還在,略微放下心,看來謝景庭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

“奴才做了一些點心,督主要不要嘗嘗。”蘭澤打量着謝景庭的神色,謝景庭沒有說不好,他于是把布包裝的點心放在了桌上。

“這是奴才自己做的。”蘭澤又把點心向前推推,他自己親手做的,平日裏沒有其他人跟他接觸,唯一稍微接觸的多一些的便是謝景庭。

何況他大老遠的帶過來,自然想讓謝景庭嘗嘗。

謝景庭只是掃一眼,點心又朝他面前推了推,裏面的塊狀點心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蘭澤的目光強烈的不容忽視,眼巴巴地看着他,水盈盈的眼眸帶着幾分期待。

空氣安靜下來,謝景庭放下手中的折子,半天嘗了一塊,沉默了好一會評價道:“尚可。”

“督主若是覺得還不錯可以多吃一些,奴才做了好多。”蘭澤這般說,略有些高興,引得謝景庭看他一眼。

因為這麽一眼,蘭澤又變得老實起來,乖乖地做好,在旁邊看着謝景庭忙的差不多了才開口。

“督主,方才奴才在外面看見了阮世子,阮世子找督主做什麽。”蘭澤問。

“讓他過來一趟問話,前兩日他并不知茶館裏的關竅。”謝景庭這般說,對面的蘭澤已經把點心抱回去了,自己吃剩下的點心。

被他一看,蘭澤就不吃了。

謝景庭不着痕跡的收回視線,眼角能夠留意到蘭澤在慢吞吞地咽點心。

“督主,奴才的課業怎麽辦,六藝先生留的有作業,奴才都不會。”蘭澤問的小聲,試探地問道:“督主能不能教奴才。”

現在謝景庭不讓他找阮雲鶴,他找不到別人。謝景庭擅六藝,這是先帝曾經誇過的,琴棋書畫樣樣都會。

“琴可以借給蘭澤。”謝景庭正殿裏就有一把琴,蘭澤早就看見了。

謝景庭:“蘭澤若是沒事幹,可以練琴。”

琴棋書畫中,屬琴最難學,需要時日去磨。

其他人應當能聽出來謝景庭話外之意,蘭澤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他瞅一眼謝景庭,問道:“督主,奴才能試試嗎。”

謝景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蘭澤在原地拘謹地不敢亂動,一直眼巴巴地瞅着謝景庭。

好一會,謝景庭松了口,“蘭澤,如今我還有事情要忙,晚一些才能結束。”

蘭澤哦了一聲,他于是随意地找了本書趴在自己的小桌上,自己側着腦袋看書,沒一會就在香爐旁睡了過去。

他睡着時說規矩也規矩,不怎麽磨人,說不規矩也不規矩,姿勢不大雅觀。

原先是趴在桌子上睡,沒一會變成靠着軟墊,沒一會又趴在了香爐上。

謝景庭擡頭看一眼,每一回看過去,蘭澤的姿勢都不一樣。

到飯點的時候蘭澤自己就醒了,他揉揉眼睛,腦袋一時半會沒有轉過來,忘記了謝景庭答應的讓他彈琴,肚子餓了先想着要吃飯。

“督主,奴才要回去了。”蘭澤這般說,他想讓謝景庭留他用晚膳,嘴上說着要回去,屁股依舊坐着未曾動。

謝景庭“嗯”一聲,算是回複了。

嗯了半天,蘭澤也沒走,謝景庭于是看過去,蘭澤別扭道:“督主,奴才能不能留下來。”

他臉上略有些紅,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回去,還要走好久的路,他不想餓着肚子回去。

謝景庭說:“殿中都是素食,蘭澤願意留下來?”

蘭澤點點頭,總比他餓着肚子回去好,他可以先吃一些墊墊肚子。何況謝景庭殿中的點心很好吃。

他這般回複,謝景庭讓人上了飯菜,他瞅着一道又一道的素菜,上次他已經都嘗過了,有幾個味道有些像肉。

沒等他準備夾菜,常卿又端了一個小碗上來,裏面是一只翠油油的雞腿。

蘭澤瞅兩眼,謝景庭不吃葷腥,所以雞腿是給他的?

雞腿果真放在了他面前,他瞅着謝景庭,不确定地又問一遍,“督主,這是給奴才的嗎。”

謝景庭應一聲,問他道:“不喜歡吃這個?”

蘭澤搖搖頭,客氣話到嘴邊,他想起來了謝景庭說過不能撒謊,他于是說:“督主不喜沾葷腥,我怕吃了督主會不高興。”

謝景庭聞言靜靜地看着他,“為何會這般想。”

“奴才是聽娘親說的,”蘭澤想了想說,“小時候娘親說,若是人不能做什麽事情,可能也會不希望別人刻意提起。”

就好像他不喜歡別人提起妓子相關,小時候聽多了難聽的話,一牽扯到,他就會心裏不大舒服。

“是這樣,”謝景庭對他道:“我并不在意這些。”

蘭澤哦一聲,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事情,一時半會沒有想起來,索性不想了,把雞腿完整地啃完,骨頭都幹淨地吐到了碗裏。

然後他又吃了許多的點心,臨走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彈琴,他打算第二日早一些過來。

這般想着,平日裏在國子監需要早起,在家裏他難得放松,謝景庭也沒有讓人喊他,他睡到日上三竿。

到正殿的時候正殿裏有客人。

如今日頭有些曬人,蘭澤怕熱,于是在偏殿裏躲着待着,他随口問了一嘴。

“來的是何人?”

常卿對他道:“是刑部的賀大人。”

蘭澤好奇地瞅一眼,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角深青色的衣袍,上面有燙金的鶴紋,還有一雙十分好看的手。

他只瞅了兩眼,被侍女抓去幹活,回來的時候那位賀大人已經離開了。

蘭澤幫了如意和如禮幹完活,他踏入正殿,曉得自己不能打擾人,他主動地抱着琴到了一邊。

“督主,奴才只會彈兩首曲子,彈得也不好聽,督主先忙,一會再教奴才。”

這是前一天謝景庭答應他的,謝景庭沒有當一回事,他卻放在了心上。

蘭澤自顧自地說,他沒有去瞅謝景庭,自己去摸琴,琴身是整塊鍛木,應當是上好的木頭,帶着清淡的幽香,上面有刻字。

這把琴叫做将離,是前朝遺物,聽聞是用雪山上的靈木制成,原先失傳,後來落入謝景庭手裏。

蘭澤沒認出來這把名琴,他以為被謝景庭随意地擺放在桌子上不會是太貴的琴,上手很随意,撥了兩下,能聽出來聲音很好聽。

随着蘭澤撥出來第一個音,謝景庭順着看過去,少年捧着琴神色中帶着好奇與興致勃勃,還有幾分小心翼翼和不好意思。

蘭澤在講堂裏彈琴經常會有人笑,這裏是在謝景庭殿中,謝景庭不會笑他,他從來沒有見謝景庭笑過。

這般想着,蘭澤略微放松些許。

琴音緩緩地流出,每一個琴音都非常悅耳動聽,然而連在一起,卻讓人有些難以忍受。

正殿外守着的侍衛紋絲不動,常卿朝着正殿看了一眼,眉眼若有所思。

謝景庭垂眸看着折子,原先還能看得下去,半刻鐘之後,他把折子放了下來。

他一放下折子,蘭澤立刻緊張起來,手放下來了,“督主,奴才彈得是不是不大好聽。”

蘭澤身形單薄,他坐在琴桌後面,瞅着謝景庭略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紅着,細白的指尖被勒出來幾道紅痕。

“尚可。”謝景庭好一會才評價,問道,“你的琴是阮江壁教的?”

蘭澤搖搖頭,他小時候沒有接觸過琴,娘親會彈琴,但是彈着不方便,家裏倒是有一把舊琵琶。

琵琶他也不會,他沒有什麽才能,頂多會唱兩首小曲。

“不是阮世子教的,那日阮世子還沒來得及教奴才,學堂裏奴才都是跟着先生學。”

蘭澤紅着臉道:“奴才不怎麽認識琴譜。”

謝景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問他道:“不認識琴譜,如何記得住曲子。”

蘭澤說:“也不算不認識,只是記住了又忘記,奴才只記得大概。”

蘭澤略微嗫喏道:“講堂裏經常有人笑話奴才,督主是第一個誇我的。”

謝景庭:“……”

“奴才在殿中彈曲子會不會影響到督主。”蘭澤瞅着謝景庭,一雙眼水盈盈的,臉蛋通紅,傻子才看不出來他說的是反話。

謝景庭沒有說這件事,提了另一件事,“蘭澤,上回我讓常卿找了幾本小人兒書過來,你應該會喜歡,可要看看?”

蘭澤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常卿把書架上的小人兒書找給了蘭澤。小人兒書上都是畫的團子,講的都是先生課上講的經文,只是比先生講的有意思的多。

他抱着小人兒書看,視線忍不住地被吸引,沒有再彈琴,坐在軟墊上一窩便是一下午。

這一日謝景庭忙到好晚,似乎因為那位賀大人過來了一趟。

蘭澤看書看的睡了過去,他再醒來的時候,人還在軟墊上,自己睡得脖子有些疼。

他指尖摸到了冰涼的布料,鼻尖前是清冽的雪枝香,他定睛一看,是謝景庭的外袍,玄色的衣袍上有雪梅,不知謝景庭什麽時候為他披上去的。

蘭澤抱着外袍起來,他沒有看到謝景庭的身影,問了才知道,謝景庭晚上出勤,不回來了。

常卿不在府上,另一名侍衛送他回去。

侍衛交代道:“國子監那邊督主已經和李太傅講過了,小公子原先未曾接觸過六藝,這次小公子不用參加考核。”

原本蘭澤還有些困,聽到這一句之後,他立刻精神了。他略有些不可置信,睜大一雙眼瞅着侍衛,重複了一遍侍衛的話,問道:“當真是督主說的?”

侍衛應一聲,蘭澤去國子監的路上都覺得輕快了許多,這幾日謝景庭都很忙,未曾教他彈琴,他原本還在憂愁之事,沒想到謝景庭已經幫他解決了。

蘭澤在學堂裏,不可避免地碰到阮雲鶴,因為他們倆同時被抓,蘭澤多少有些尴尬,阮雲鶴沒有提此事,他也未曾再提過讓阮雲鶴幫他過先生的考核。

只是阮雲鶴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他身上,蘭澤有時候扭頭看過去,阮雲鶴已經收回了視線。

不知為何,蘭澤能感覺出來,阮雲鶴被謝景庭抓似乎不大高興。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不怎麽和阮雲鶴有牽扯,某一日不小心碰倒了一位世家少爺的飯菜,這幾位公子脾氣向來不好,原先蘭澤跟着阮雲鶴時感觸不是很深。

興許原先阮雲鶴尚且不至于不待見他,如今阮雲鶴對他不冷不熱,興許那一日被抓,阮雲鶴還在怪他。

“你走路不看路啊,是整日背書腦袋背傻了?”

蘭澤抱着自己的飯團,他現在還是整日朝藏書閣跑。雖然謝景庭說了學業可以輕慢,他只略微松口氣,并不敢真的放松。

先不說他會不會離開謝景庭,日後若是謝景庭真的把他丢出去,他什麽都不會,到時候也不知做什麽。

他才不想再被人丢來丢去。

蘭澤瞅着對方,他方才走的是急些,按理說不會碰灑對方的飯,何況他知曉這群少爺都不吃國子監裏的飯菜,他們覺得難以下咽。

即便是這樣,蘭澤還是低頭道歉,“對不起,奴才方才沒有看路。”

“我的飯菜賠給齊公子便是了。”

蘭澤想大不了餓一頓肚子,他把抱在懷裏的飯團捧出來,對方接過去,嗤笑一聲之後便丢在了地上。

他的飯團被踩了個稀巴爛。

“你這吃的是什麽東西,哪裏是人吃的飯菜?”齊星宇略微嘲諷的看着他,對他道,“你現在回去重新給本公子做一份一模一樣。”

“不然今天這事沒完。”

一衆少年都打量着蘭澤,大多是抱着好奇和看好戲的态度。畢竟蘭澤一向軟包子慣了,都期待他能做出來什麽出乎意料的反應。

蘭澤看了眼天色,若是他現在回去做飯,興許會耽誤晚上考勤,先不說他能不能做出來一模一樣的飯菜。

“齊公子,明日可不可以,今天晚上先生要點名,不能缺勤。”蘭澤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看向阮雲鶴,齊星宇一直跟着阮雲鶴,唯阮雲鶴是從。

阮雲鶴未曾給他一個眼神,仿佛對這件事完全不感興趣。

蘭澤那一點微渺的期待消失,阮雲鶴做什麽事情都只看心情,因為這群世家公子的看心情,卻要他為此付出時間和精力。

“今天的事當然要今天解決,你去不去?”

蘭澤不敢不去,他瞅對方一眼,低聲道:“奴才知曉了。”

他從衆人的視線裏消失,蘭澤記性差,經常記不住路迷路,周圍的路他幾乎都走過一遍,原本走的是回自己院子的方向,在看不到他們之後,他便拐去了藏書閣。

讓他做菜他自然做不出來,對方興許是故意為難他,至于為何,可能是他又哪裏惹得阮雲鶴不高興了。

少年的心思當真難猜,比詩經還難懂。

蘭澤這般想着,他到了藏書閣,他常窩在角落裏念書,這裏人少,他沒有碰到過給他留字條的人。

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對方倒是給他留過一串蘭花,說是路上遇到的殘枝,順便帶過來了。

蘭澤最喜歡蘭花,興許因為他和對方素不相識,反而有了一些安全感,留下來的字條從詢問問題,逐漸地變成了順帶記錄生活中的瑣事。

比如今日被丢飯團,他餓了肚子,他不好意思和別人講,從小到大他都很喜歡吃飯,因為小時候吃不飽,所以他一頓不吃都會很餓,饑餓會讓他難以忍受。

他心裏的委屈無處訴說,于是寫到了紙條上,字跡歪歪扭扭,詢問為何會有人忽明忽暗,心情如此多變。

蘭澤第二日照舊去了藏書閣,他看到對方的字條略微明朗起來,尤其是瞅到桌上還放的有點心時,蘭澤更加意外了。

對方告訴他少年心性一向如此,若是有人欺負他,可以寫信給那位探花郎賀大人,對方掌國子監的司法制度,會幫他的。

點心殘留着溫熱,蘭澤左右瞅了瞅,他沒有瞅見人,對方從來不過來打擾他,他心中略微多了幾分好奇,只是沒有到想見面的程度。

點心打開,今日阮雲鶴他們出去了,所以蘭澤僥幸逃脫,他已經吃過飯了,這會兒聞見點心的甜味,又餓了起來。

蘭澤吃了半份點心,他把剩下的用油紙包包起來,因為對方送他點心,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留了一個自己縫的香囊在原處,當作是禮物還給對方了。

他的香囊被對方拿走了。

自那以後,對方的話變得似乎比以前稍微多了一些,表現在以前蘭澤絮絮叨叨地寫很多,對方只是回幾個字。

如今幾個字變成了幾句話。

“蘭澤,那一日你是跑了?”

齊星宇再過來找他麻煩已經是三日之後,這一日蘭澤和另一名小書童一起去找了先生,回來的時候撞上了齊星宇和阮雲鶴。

阮雲鶴已經不搭理他了,齊星宇找了舊茬,攔住了他的去路。

蘭澤懷裏抱着自己的課業,他在這時候立刻裝鹌鹑,對齊星宇道:“齊公子,奴才那一日做完了,沒有找到齊公子人。”

齊星宇和阮雲鶴壓根不在講堂裏。

他說起話來嗓音很低,語氣略軟,像是小羽毛一樣撓在人身上,那一雙眼看一眼人又垂下去,讓人不忍心責亂。

齊星宇盯着他看了一會,收回視線不耐煩道:“本公子之後也不在?今日你若是做不出來,別想在講堂裏待了。”

“你不會又要跟督主告狀吧,督主這幾日在查案,估計沒空管你。”齊星宇這麽丢下一句,順帶着威脅了他一番。

“做不出來,課你也不必上了,你自己看着辦。”

阮雲鶴平日裏在人群中存在感低,但是沒人敢不注意他,方才只是看了蘭澤一眼,視線在蘭澤身上刮了一道,看着蘭澤在原地唇線繃緊。

旁邊的小書童替他操心,“蘭澤,你怎麽又得罪阮世子了,上次碰灑了他們的飯菜?”

“今天晚上的課你怎麽辦?”

小書童對他道:“他們一向這般,若是你不做,興許真的會為難你。”

蘭澤對小書童道:“我院子裏有小廚房。”

只是他燒不出來前天的飯菜。

何況燒飯那麽費時間,蘭澤趁着吃飯的時間做了一些點心,那些點心被他用油紙包起來,在上課之前他帶去了講堂。

點心他放到了齊星宇面前,齊星宇嘲諷了他兩句,他假裝沒有聽見,對方到底沒有太為難他。

蘭澤略微松了口氣,他趕上了晚上的點名,只是沒來得及去藏書閣,手上糊的都是面粉。

晚上的時候他想起來藏書閣沒有去,如今養成了每日都過去的習慣,他什麽事情都和對方講,對方從來不嫌棄他煩,讓他愈發的依賴對方。

蘭澤以為沒人關注他,自然不知阮雲鶴身邊的那一群少年經常盯着他,早就發現了他日日都去藏書閣。

“世子,你猜我們在藏書閣找到了什麽。”

“蘭澤日日都跟人寫信,這些信都是蘭澤書冊裏找到的。”

“不知道他和哪個整日幽會,可惜沒有看到人,有了這些證據,若是送給賀大人,蘭澤照樣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信件都在阮雲鶴桌子上,阮雲鶴随手拿起來,每一封蘭澤的話都很多,蘭澤的字很好認,會說一些自己的煩惱,大多時候關注點都在課業和吃上。

筆法稚嫩,蘭澤還表達了自己的心意,說了因為對方願意聽他講那麽多而感到高興,甚至在課上寫了一首先生講的關于知己的詩。

蘭澤只知道這首詩被先生講的是知己之情,實際上這首詩大多數時候用來比喻隐晦的愛情。

詩的作者是一名學生,愛上了自己的師傅之後相思不得其解,因此留下來著名的惆悵相思詩詞。

“他不知曉?”阮雲鶴語氣冷淡,“我看他都知道。”

國子監裏嚴禁學生睹人,俗稱有其他心思,蘭澤平日裏只在講堂藏書閣活動,對于戒律堂,只聽聞過,一些太頑劣的學生會在那裏關禁閉。

當他在課上被戒律堂的人帶走的時候,他還有一些懵。

蘭澤第一反應是有些呆,他仔細地反省,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最近他沒有缺勤,也沒有逃課出過國子監,平日裏他都在藏書閣待着。

他心中被密密麻麻的慌亂情緒填滿,随着戒律堂的學生到了地方,他跪着向戒律堂的大人行了禮。

戒律堂背陽而建,這裏光線很暗,蘭澤跪在地上,他感覺背後爬上一層涼意,看到牆壁上的神像,莫名有些害怕。

他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戒律堂的先生看起來周正嚴格,桌上呈上的是一些熟悉的信紙,蘭澤看到那些信紙,略有些不解。

“先生,學生不知犯了何錯,望先生明示。”

蘭澤背脊單薄,先生把信紙上的那首相思翻了出來。

“國子監裏嚴禁私相授受,娈–童之流更是引人不恥,這桌上的信件鐵證如山,你與人私相授受,日日前去藏書閣與人私會。”

蘭澤聞言臉色白了下來,他自然沒有做過,連那人都面都沒有見過,何來的私相授受,更不要提私會。

“學生日日前去藏書閣背書,未曾與人私會,先生明察,學生未曾見過對方。”

堂上的大人略有些不耐煩,不願意處理這些瑣事,一群孩子之間互相不對付,讓他在中間難做。

蘭澤這般被針對的書童不在少數,對方是阮雲鶴那邊,加上蘭澤身份特殊,陸太史哪一方都不想得罪。

相較之下取其輕,陸太史對蘭澤道:“既然你未曾與人私會,這信件可都是你寫的?”

蘭澤咬着唇不說話,他胸腔裏有氣在堵着,細白的指尖撐在地板上,他的自己非常好認,信确實也是他寫的,他無法反駁。

“信是有人特意送過來的,若是你真心思在學堂上,也不會寫這般的信。”

“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答案。”

“本官不過是按照條例處理,看在你并未真正做出不齒之事,在戒律堂面壁三日,三日之後自行有人帶你離開。”

蘭澤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被關禁閉,為何他這般倒黴,寫封信也會被人誤會。

他見陸太史要離開,解釋道:“先生,我寫的不是情詩,先生課上說過,那是送給知己……”

陸太史顯然不聽他單薄的解釋,蘭澤很快被攔下來,侍衛帶着他去了禁閉室。

所謂禁閉室,和牢房別無二致,只是他不需要換上囚犯的衣服。

蘭澤被扔在禁閉室裏,他拍了拍門,陸太史已經離開,外面的侍衛壓根不搭理他,這裏黑漆漆的,留下來的只有他那一堆信件。

他被關到禁閉室,先生不會記他缺勤,只是所有人都會知道他犯了錯,不知又會如何傳他。

蘭澤靠着牆壁坐下來,他在國子監裏沒人可以訴說,如今不能寫信了,若是謝景庭知曉了……謝景庭說過只要他不撒謊,便不會怪罪他。

即便是這樣,蘭澤還是有些難受,禁閉室裏只有一扇小窗,外面的天色不好,光透不進來,蘭澤一個人待着,自己抱着膝蓋坐在角落。

他看着外面的天空,此時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些東西在他的書冊裏,如何會出現在陸太史手裏。

自然是有人送過去的。

講堂裏的同窗,他想過來也只能想到阮雲鶴和齊星宇,除了他們二人,他想不到自己還得罪過誰。

三天禁閉并不給吃的,蘭澤餓的前胸貼後背,他缺席的三天,自然不知曉藏書閣角落裏多了三枝垂落的蘭花。

……

景和樓。

阮雲鶴和齊星宇在二樓靠窗的位置,旁邊坐的是左丞之子孟清凝。

孟清凝比阮雲鶴他們高一屆,平日裏輔佐為戶部辦事,在國子監待的時間不多,鮮少有時間出來和他們聚在一起。

“今日江壁怎麽看起來不大高興,可是有什麽心事?”孟清凝這般問,自顧自地斟了茶。

他是臨時過來的,身上還穿着朝服,清俊的臉上帶着幾分笑意。

齊星宇在一旁把茶滿上,對孟清凝道:“清凝哥還不知曉,這幾日世子正煩着呢。”

“他有什麽煩心事,說來聽聽。”孟清凝覺得有些好笑。

“那什麽,”齊星宇看阮雲鶴沒有反對的意思,對孟清凝道:“前幾日世子找了一個小書童,被督主撞見了,他們兩個在茶館被督主抓個正着。”

“嗯?”孟清凝這回有些意外了,他揚了揚眉梢,“阮江壁,你以為,你的那些事謝景庭都不知道?”

“若是找的是普通的書童就算了,清凝哥,你有所不知,世子找的那個書童……是謝景庭收養在府上的下人。”

孟清凝一口茶險些噎住,聞言看向阮雲鶴,阮雲鶴臉色不怎麽好看,明顯正為此事煩着。

“重點來了,”齊星宇繼續說,“那個書童不但是謝景庭府上的下人,還和謝景庭長得有幾分相似。”

“原本世子還打算弱冠之後便去邊疆,立功之後便向謝景庭聊表心意,如今心意是提前表了,用這種方式……”

孟清凝聽八卦聽的目瞪口呆,他看着阮雲鶴的表情,大概明白這小子臉色為什麽這麽臭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笑着搖搖頭,這都是什麽事。

“你這運氣有點差,不過我覺得,你那些心思,平日裏也藏不住,謝景庭心裏明鏡一樣。”

孟清凝調侃道:“人家當年可是冠蓋滿京華的狀元郎,被三朝元老稱為再世諸葛,師無欲都要讓他三分,江壁的那些小心思實在不夠看的。”

阮雲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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