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奴才害怕,能不能留下來
蘭澤眼前充斥這血腥的一幕, 周圍傳來弦斷聲、歌女的尖叫聲,人群的嘈雜聲,還有侍衛刀劍出鞘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一步, 以他的位置正對着榮國公死不瞑目的雙眼,他手指略有些發抖。
那把繡春刀還在半空晃着,蘭刀影映照着宴上賓客的面容,折射出冰冷的殘光,鮮血順着滴落在地。
蘭澤全身冰冷, 在此時,身後落下一道人影, 他的眼睛被遮住, 鼻尖前是很淺的雪枝香。
雙眼被遮住,手帕蹭在他臉邊,耳邊傳來謝景庭低沉的嗓音。
“來人。”
“江榮府禁行, 今日賓客名單核實, 凡是來客,今晚不得離開江榮府半步。”
侍衛如鬼魅一般出現, 将此處團團圍住。
他們身上全部帶的是與那把沾着鮮血無二般的繡春刀,刀刃出鞘,攔住了向外走的賓客。
賀玉玄在賓客席上坐着, 此時看着榮國公的屍體略微出神, 對謝景庭道:“督主, 此事應當先入宮通知皇上。”
“賀大人所言不無道理,這般此事不如交由刑部處理。明日若是兇手逃脫, 賀大人可要代為受之。”
謝景庭語氣溫溫和和的, 視線落在賀玉玄身上, 兩人隔着半空對上視線。
空氣中安靜下來, 幾名官員方才在低聲議論,好幾個臉色吓得白了,沒人在此時插話。
賀玉玄率先移開視線,目光落在被捂住眼睛的蘭澤身上略微停頓。
“倒是我考慮的不周,督主想的周全,如今錦衣衛都在這裏,查案倒是方便。”
江榮府四處都是謝景庭的侍衛,何況殺人的是那把繡春刀,此話說出來,難免引人多想。
蘭澤方才背後發涼,如今被謝景庭捂住眼睛,溫度順着相觸的皮膚傳過來,謝景庭為他驅散了恐懼,他沒有那麽害怕了。
他聽見了賀玉玄講話,指尖握住謝景庭的手指,扒開了一條縫隙,正好透過縫隙和賀玉玄對上目光。
他發現賀玉玄正在看他,于是他又把那條縫扒拉上了,臉頰蹭過謝景庭的掌心,臉上略有些熱。
蘭澤衣袍上沾了鮮血,他看一眼便覺得發怵,一直抓着謝景庭的袖子不放,謝景庭去哪裏他跟到哪裏。
宴上死了人,還是宴禮的主人,有謝景庭在,很快便安排好了,沒有讓場面亂起來。
謝景庭讓賀玉玄派人通知皇上,以及侍衛通知外勤的榮将軍,賓客今晚住在這裏,現場保留侍衛守在這裏。
處理好一切已經很晚,蘭澤一直扒着謝景庭,宛如一個尾巴跟在謝景庭身後。
謝景庭住進了臨時的院子,這裏被下人收拾的很幹淨,外面天色略有些陰,開始朦朦的下起了小雨。
謝景庭忙的時候蘭澤就在旁邊的角角待着,方才他一直在看書,實際上書沒怎麽看的下去。
這會兒謝景庭忙完了,想起來蘭澤尚且沒有安排,看向角落裏窩着的小蘑菇,開口道:“蘭澤,現在可以回去了,讓常卿送你。”
這裏是陌生的環境,外面下着小雨,蘭澤坐在屋裏都能感受到外面的涼意,何況他今天親眼見證死了人。
蘭澤現在心裏還有些後怕,尤其是榮國公死不瞑目的面容一直浮現在他腦海裏,他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走廊,瞅一眼便飛快地收回視線。
謝景庭正看着他,常卿在門外等着他,特地為他撐了一把傘。
他還摸着書頁邊緣,磨磨蹭蹭地不願意動,看謝景庭一眼,嗓音略有些低。
“督主,奴才今日能不能留下來。”
“外面下雨了,奴才走路不方便。”
蘭澤找理由道。
謝景庭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對他道:“若是懶得走,可以讓常卿背你回去。”
“不會讓蘭澤身上沾濕。”
“今天晚上我會忙到很晚,蘭澤若是留下來,興許會睡不着。”謝景庭這般說。
蘭澤才不管,他不要一個人待着,那把繡春刀當時在他面前晃過,他若是回去了……現在兇手還沒有抓住,興許兇手夜裏會過來割他的腦袋。
“督主,奴才害怕,不想回去。”
蘭澤說了實話,他眼巴巴地瞅着謝景庭,若是謝景庭拒絕他,興許他要掉眼淚了。
“這般。”謝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留一會,對他道:“你若是想留下來便留下來。”
“讓常卿一會在地上鋪張小床。”
蘭澤鹌鹑似的點頭,軟軟地說了一句“謝謝督主”,他慢吞吞地說:“不必常卿幫忙,奴才自己會鋪。”
他于是自己在謝景庭床鋪邊鋪了一張小床,這邊有單獨的水房,蘭澤飛快地去洗了個澡,原先的衣服他不願意穿了,因為上面有死人的血。
蘭澤出來的時候光着腳,他只穿了一身裏衣,他不避嫌,想着他和謝景庭都是男人,有什麽好避的。
何況……何況謝景庭是太監。
這般想着,蘭澤湊到了謝景庭身邊,發現謝景庭正在看賓客名單。
謝景庭看他一眼,問他:“為何不穿鞋子。”
“奴才一會便睡覺了,睡覺不需要穿鞋子。”蘭澤這般說,腳趾踩在地板上,他略有些不自在,在謝景庭身邊瞅了一會之後就走了,鑽進了自己鋪的小床。
小床床前有一副藥仙畫像,蘭澤覺得有些吓人,他于是換了個頭,換了個頭發現這邊對着床底,床底黑漆漆的,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
蘭澤睜着一雙眼不敢睡。
他自己抱着被子,時不時地瞅一眼謝景庭的側臉。今日謝景庭說賀玉玄受歡迎,謝景庭是殘缺之身尚且那麽多人喜歡。
若不是殘缺之身,興許提親的女子會排到京城之外。
沒一會,謝景庭把燭燈熄了,蘭澤看到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謝景庭脫了外袍。
他從被子裏悄摸露出來一雙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謝景庭看。
黑暗中隐約能夠看清,謝景庭穿衣裳顯得身形顯瘦,脫了外袍似乎沒有那麽瘦,到他床邊時謝景庭似乎略微停頓了一瞬。
直到謝景庭合衣入寝,蘭澤還是睡不着,并且越想越害怕,他抱着被子翻來覆去,半天鼓起勇氣出了聲。
“督主睡着了嗎?”
謝景庭在黑暗中睜開雙眼,問道:“蘭澤要起夜?”
蘭澤抱着自己的枕頭,他坐了起來,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外面雨聲淅淅瀝瀝,此時正好窗外劃過一道閃電,幾乎蓋過他的聲音。
“督主,奴才……奴才能不能跟你睡。”
“這裏太黑了……奴才害怕。”
蘭澤說的時候小心翼翼,他如今看不到謝景庭的臉,沒法留意謝景庭的神色,空氣跟着安靜下來,他略有些緊張。
好一會謝景庭都沒有回複,蘭澤心提起來,他抓着枕頭略微使勁,心髒砰砰砰跳個不停。
“過來。”半晌,黑暗中傳來了謝景庭的聲音。
蘭澤心情由暗轉明,月光通過窗子照進來,他的心髒被溫暖的情緒填滿,他光着腳抱着枕頭,在黑暗中爬上了謝景庭的床。
他掀開被子鑽進去,枕頭放到了一邊,注意到謝景庭在靠牆坐着,黑暗中謝景庭沒有束發,墨發散下來,那張明豔的臉更加有沖擊力。
“督主,奴才只睡這裏,不會占很多地方。”蘭澤這麽保證,他聞見了好聞的雪枝香,空氣中都是謝景庭身上的味道。
那一雙眼水盈盈的,帶着心願被滿足的喜意,像是一些柔軟的小動物攤開了腹部,在抱着枕頭撒嬌。
謝景庭應了一聲,他們兩人的距離此其實離得不近,中間還隔了一部分。
若是換個人,心思自然不是在睡覺上。
蘭澤上床之後抱着被子沒一會睡過去,烏發散在臉邊,身體蜷縮在一起,細白的指尖抓着一角被子。
謝景庭看了蘭澤一會,沒一會想到了什麽,再看過去,蘭澤已經換了個睡姿,趴在床邊腦袋險些掉下去。
蘭澤睡着時不老實,他做夢夢到了自己睡在一只老虎身邊,老虎用爪子按着他不讓他亂動,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掰開了老虎的爪子。
沒一會覺得這麽睡不舒服,蘭澤在夢裏像海星一樣轉了個圈,最後躺在老虎的肚皮上,老虎身上非常暖和,這回他舒服了。
謝景庭懷裏撞上一團溫軟,蘭澤鑽進他懷裏,因為蘭澤喜歡吃點心,身上似乎也總有一股甜味兒。清甜的氣息落在他下颌處,他睜開雙眼,蘭澤趴在他懷裏,睡的臉頰邊通紅,手腳一并纏着他,像是長在了他身上。
他不緊不慢地把蘭澤的手腳掰開,眉眼略微垂着。蘭澤在夢裏似乎察覺到了不舒服,從鼻腔裏發出來細弱的哼聲,聽起來軟綿綿的,有些像是在撒嬌。
手掌放在蘭澤腦袋上,蘭澤順帶着在他掌心處蹭了蹭,嘴唇蹭過去,溫熱的觸感殘留在掌心。
“娘親……”蘭澤只會喊這一個稱呼,無論是餓了、生病了、睡不着,還是冷了、受委屈了,第一想到的便是娘親。
如今在謝景庭懷裏,他原本便比謝景庭小一個號,完全能夠融在謝景庭懷裏,在這裏待着他最舒服,他粘上去了就不想再松開。
“蘭澤。”謝景庭嗓音略有些低。
這般被小孩纏着,方才不應該讓蘭澤留下來。
如今愈發的得寸進尺。
蘭澤睡着了自然聽不見,他睡着了比不睡着更加磨人。
他耳朵尖動了動,興許是依稀聽到了有人喊他,腦袋埋在謝景庭懷裏蹭了蹭,等了一會沒動靜,他便自顧自地轉過去了腦袋,自動在謝景庭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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