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春來(七)

見到六兒,裴淵有些詫異。

“你不曾叫門,如何進來的?”他問。

“自是從院門進來的。”六兒一邊将食盒放在案上一邊答道,“公子也真是,院門竟然不曾上闩,我一推就開了。這可是大忌,宅中只有公子一人,若是有歹人或野獸偷溜進來可還了得……”

裴淵怔忡片刻,再看向窗外,這才發現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六兒還在唠叨着,忽而見裴淵突然起身,一語不發地快步走了出去。

那個叫常晚雲的丫頭真的離開了。

裴淵在宅子裏找了一遍,到處都沒有她的蹤影。

包括她宿過的屋子,用過的浴房,到處幹幹淨淨,仿佛從來不曾有別人來過。

──等雨停了,我一定會走的,不擾你……

他想起她方才說過的話,想起她墊着腳趴在窗臺上小心心翼翼的模樣。

竟是連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裴淵望着院牆外鉛灰的天空,有些啼笑皆非。

重新坐回到書房的案前,窗外,春風中莺啼聲聲,高低婉轉。

六兒如往常一般,送飯來,順便将宅子裏裏外外打掃幹淨。

收拾裴淵的書房時,他照例唠唠叨叨,說着外面的事。

裴淵翻着書,發現自己總在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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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是因為六兒太吵,而是他的目光總忍不住瞥向案上的那把短刀。

是那丫頭的。

它的确十分短小,只有裴淵的巴掌那麽長,仿佛一件專門為孩童打造出來的玩具。裴淵想不出來,它除了削削果皮,還能用來做什麽。

他對它沒有興趣,甚至從刀鞘裏抽出刀刃來看一看的興趣也沒有。

裴淵原本打算着,在她走的時候把這東西還給她。

畢竟這等物什,他留下無用不說,若被人知道他費勁救人就換來這麽個報酬,他的臉都要丢盡了。

只是不想那丫頭的動作竟這樣快,連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可以給阿兄,但絕不換錢……

她昂着腦袋,仿佛交給他的是一件無價之寶。

那張小臉,前一瞬還寫滿了哀求,後一瞬,卻是全然的倔強。離開的時候,也那樣的幹脆,說到做到。

驀地,裴淵想到了自己。

“……這世道當真慘淡。”六兒一邊擦着書架一邊喋喋不休,“小人昨日入了一趟城,到處是流民。附近州郡都在打仗,逃難的全湧到這邊來了,還帶來了瘟疫,每日擡出城外去的屍首都有上千,不是餓死就是病死,啧啧……”

裴淵聽到這話,瞥了他一眼。

“你不是識得許多城中的富戶?”他說,“他們家中,可有招工要婢女的?”

六兒不曾料想裴淵會突然問出這樣沒頭沒尾的話來,一愣,笑了笑:“公子這可是說笑,當下城中,哪裏還有招工一說。流民那麽多,若要找婢女,招工做甚。但凡出門喊上一聲,多的是人要将自家女兒送過去的,不必給錢,只要願意給一口吃的,就賣死契。就算是這樣,磕破頭人家也未必願意收。當下這世道,疫病流行,哪家人還敢輕易收外人進門?”

說罷,他又嘆口氣:“那些流民可真是難,又恰逢這等青黃不接之時,連野菜都無處去挖。小人還聽到了一樁極其吓人的傳聞,據說,有人實在餓極了,竟去捉那些流落在外的孤兒來吃,鬧得風聲鶴唳。”

孤兒?

裴淵眉間一蹙,未幾,不由又看向了案上的那把小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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