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冬去(二)

“可不是。”張冼手扣案幾,“殿下兩年前在北地以二百越騎奇襲北戎牙帳,助大軍收複北地,被加封了涼州都督和河西道行軍總管。”說罷眸光一閃,問:“你知道過去誰才有這榮譽麽?”

那眼神頗有幾分八卦的意味。阿晚忍住笑,垂眸說“不知。”

張冼左右張望,低聲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太子當年随聖人南征北戰,領了頭一份功勞。可如今看,齊王殿下軍功更甚,恩寵可想而知。所以啊,你得把握機會。”

阿晚自然要謝張冼,而後又不得不再強調,他只想安穩做個醫家弟子。

張冼無奈地搖搖頭。轉念一想,這孩子畢竟才十六歲,不懂前程。日後慢慢勸就是了,沒有人是不愛仕途的。

他将新送來的卷宗交給阿晚,吩咐一二。卻發現眼力越發吃力,天色忽而暗沉,學生驚呼:“下雪了!”

兩人同時望去,風雪說來就來,夾着些許冰渣子,砸得屋頂啪啪作響,張冼站起身,拂了拂衣角,吩咐道:“風雪來了,回家去吧!明日再抄。”

阿晚搖搖頭:“張參軍先去,我再等等。出門時舅父叮囑過了,若今日大雪,等鋪子落了栅再派人來接我。”

眼看着風雪越來越大,張冼走了,當值公廨三三兩兩地下值,學生見了,也紛紛離去,只餘阿晚一人。

他撥弄燈芯,挑亮燈火,目光又落在卷宗上。

張冼新送來的是都督府點卯的卯冊,冊上頭一個名字就是齊王裴淵。都督無需點卯,但卯冊上記錄了他在府的時間。

阿晚起了興致,一個個地數。從年後開印起數到仲冬,齊王在府天數竟然超百日。看來張冼所言不虛。

他不由得苦笑。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跟齊王擦肩而過。到涼州半個月了,竟然正好碰上了齊王回京。

唉,他忽而想起元日祭祀時,他偷吃了供奉給祖師爺的糕點。師兄那時就說他 遲早遭報應的……

正想着,隐約聽見府門處有叩門聲,應該是仁濟堂的車馬。于是收拾了案卷,小跑出去。

不出門不知道,此時才申末,天已經黑漆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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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推開厚重的府門。大門洞開,卷起層層風雪,打得臉上生疼。阿晚用手遮住額頭,門外未見仁濟堂車馬,卻見銀甲锃亮,和着滿地的銀霜,晃得兩眼發疼。阿晚匆忙退回門中,遲遲想起,剛才所見不是軍中越騎麽?

驚魂未定,只聽門外有人喊道,“喂,門內小兒,酉時未至,竟無人當值,都督府護門何在?”

話音剛落,只見十餘人從西後院奔出,護軍長官陳平趕來,匆忙指揮人推開府門,見來人,陳平一凜,趕緊上前禀道:“末将陳平見過樓典軍。”

齊王府典軍樓月負手立在門前。這人年紀輕輕,尚未弱冠,卻是齊王親衛頭子。

當然他還有另一重身份──齊王的親師弟。他本人毫不避諱,一口一個“師兄”,聽得人好生嫉妒。早年有人不服,背地裏說他是個沒能耐的關系戶。不過現在沒人說了,說了的都被他的拳頭教訓過什麽叫能耐。

其實何必呢,齊王的師弟能差到哪兒去?更何況人眼都看得見,齊王倚仗他,去哪兒都帶着他。

他若出現,說明齊王也就不遠了。陳平不由地朝他身後偷偷張望。

樓月卻望望天,困惑道:“這麽早就睡了?”

陳平忙道:“今日風雪大作,府衙散的早。兄弟幾個都在院子裏,随時聽憑差遣。”

樓月嗤笑一聲:“就你這懶散樣還聽憑差遣?我叫門這麽半天,還是個學生出來開的門。喂,裏頭躲着的,你出來。”

阿晚杵在原地,旁邊的護門推了一把,踉跄着走出來。

“我問你,你在哪兒聽到的敲門聲。”樓月問道。

阿晚低聲答在書齋。

樓月甩着馬鞭,嚷嚷道:“聽聽,書齋在右後院,你在左後院,人家聽到你沒聽到?你一個當兵的還沒人家一個背書袋的跑得快?在喝酒聽曲了吧!”

陳平一夥自然沒幹正事,忙賠笑:“末将曉得,定給典軍一個交代。只是典軍冒着這麽大風雪前來,莫非是都督有吩咐?”

樓月這廂恨得牙癢癢,卻也沒忘了正事,道:“我快走兩步,這趟來的人齊全,快進城了,趕緊叫人把後院收拾收拾,另外去赤水軍大營把宇文将軍和謝将軍叫來!”

“那……”陳平猶豫道,“府尹要叫麽?”

樓月不耐煩地給了他個白眼。

陳平唯唯稱是,手一撒,護門散去。

阿晚想乘亂退回去,就聽見隆隆的馬蹄聲蓄了風雷,從東面的秋陽門次第傳來。陳平如臨大敵,趕緊整理好護甲,帶着未領命的護門分立府門兩旁。

涼州城回蕩着紛亂的馬蹄聲,阿晚腳下即便穿着厚底鞋,也能感到酥麻從地面上傳來。

聲聲踩在她的心坎上,兵甲和馬蹄地上的撞擊的聲響賽過風雪,幾十越騎轉瞬到了眼前,分別往左右兩邊分流去,中間的将軍未着甲,黑色氅衣夾着雪花,在風中翻飛。

深棕駿馬挺胸闊步,從一衆銀甲中躍出,轉眼到了府前。

護門齊聲拜道:“參見齊王殿下!”

阿晚忙不疊地埋頭站在一幹将士後方,被籠罩在一片肅殺中,大氣不敢喘。

齊王翻身下馬,并未停留,快步入府,問:“杜襄何在?”

陳平一聽,腦袋一縮。竟是沖着府尹大人來的。偌大的都督府,齊王遙領都督,又有軍職,府中事務不能一一過問,府中細碎大多是由府尹料理的。

瞧這氣勢、這陣仗,莫非府尹除了岔子?他猶豫着不敢回,幸而樓典軍接了話茬。

“回家去了,天不好,府中早早遣散,差人去叫了。越發沒規矩,連個值守的都沒有,叫了半天門,出來個學生。師兄說杜襄是不是該打?”

“我看該打。”另一個聲音道,“陳平,去找根殺威棒,待杜襄來了,先打上十棍,我親自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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