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冬去(十六)
塵封的記憶洩閘而出,她不止一次想象,若後來沒有種種變故,她是否能陪他多些時日?
至少那時還不知天高地厚,沒有這身份的雲泥之別,陪伴還不是一種奢侈。
她扶着廊柱,不知不覺摳下一塊漆,刺得她指尖發疼,才驚覺站了許久。
榻旁,疊着一件氅衣。晚雲悄悄上前取過,蓋在他身上。忽而,裴淵動了動,她立馬僵住了。
他慢慢張開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她亦一動不動。
正當晚雲覺得自己心跳都快停住了,卻見他喃喃了一句,又閉眼睡了過去。
“是你啊。”只聽他低語,似夢似幻。
晚雲不知,一旁的樹上,四周廂房裏,有二十幾雙眼睛盯着這一切的發生。
他們目睹着晚雲慢吞吞地走入水榭,又忽然跑了出來。
“典軍……這似乎不對。不是戎人奸細麽?行事就這般敷衍?”一人小聲道。
樓月也望着水榭裏,頗是郁悶:“我怎麽知道。”
憑師兄的身手,若不是他默許,這人只怕早就斃命了。
另一人道:“你們說,他為何跑了?莫非被殿下輕薄了?”
話才出口,頭上已經挨了一個爆栗。
“呸,輕薄男人做什麽,你瞎了?”樓月瞪他,“人跑了,還不去追?”
晚雲一溜氣地回到西廂,躲在槐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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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啊……”
方才裴淵的聲音,猶在耳畔。
是什麽意思?她只覺恍惚,他認出她了?
可認出了怎麽又睡了?不應該起來跟她說兩句麽?
若是沒認出,說的又是誰呢?
晚雲不停猜測,不由又後悔起來。她不該做賊心虛,剛才應該把他叫醒問個清楚才是……
她長長籲了一氣,這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汗。
正待她轉身要回去。不料,左右突然蹿出從好幾個侍衛将她圍住。
晚雲一驚,忽而看到了他們身後站着的人。
一個藏青布衫的文士,是公孫顯。
晚雲被帶到了東廂,侍衛将一件屋子的門打開,讓她進去。
“殿下吩咐,你今日就宿在府裏。”公孫顯道。
晚雲望着他,努力将這話裏的意思理清。
“殿下……知道我是誰?”她問。
公孫顯并不作答,只擡擡手,讓旁人退下。
“娘子太亂來了。”他神色嚴肅,“此處乃涼州都督府,也是齊王殿下與河西道諸位将軍的駐地,每個人的底細都清清楚楚,沒有人能瞞天過海。”
聽他點破了自己男扮女裝的事,晚雲忽而察覺出了些意味。
“殿下早就知道我在涼州,是麽?”她看着他,“不讓我進都督府,也是他的意思?”
公孫顯沒有回答,只淡淡道:“這些日子,你就在此處安心住下,我派人給仁濟堂送信了,不必多慮。”
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卻被晚雲扯住衣袂。
“今日我擅闖都督府,是我魯莽了,”她的神色着急,“我就是想看看他……”
那雙眸明亮,藏着哀求,頗是教人憐惜。
公孫顯搖搖頭:“一切都要看殿下的意思。近日涼州城裏有亂子,殿下一片好心,留娘子在府中避禍,娘子務必安分守己,切莫辜負殿下的苦心。”
說罷,他将衣袂從晚雲手中抽出,離開了廂房。
晚雲兀自坐在屋裏,怔怔的。
她回憶起這些日子自作聰明,女扮男裝,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由得臉紅。
阿兄什麽都知道,只有她洋洋得意地以為自己幹得挺不錯,還覺得自己顧全大局,甚是感動……
晚雲似失了氣力一般,躺倒在榻上。
她望着頭頂的房梁,心中又是氣惱又是難過,他既然什麽都知道,為什麽就不肯來跟自己見一面?
她就那麽讨人嫌麽?
似乎是在回應晚雲的猜測,裴淵一直沒有露面。
雖然門前沒有守衛,但晚雲已然沒有了先前的莽勁,只乖乖待在房間裏。就像當年遵守裴淵的約法三章一樣。
她不敢走出廂房,只墊着腳張望,看婢女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偶爾聽見她們的低聲細語。
自己仿佛真的被遺忘了。
一整天下來,除了送飯的婢女,也沒多一張嘴過問她一句。
及至夜幕低垂,晚雲無聊地躺在榻上胡思亂想,忽而聽見外頭一陣騷動,覺得有人進了屋,她立馬彈了起來。
“噓!是我。”少年清脆的聲音低低道。
竟然是姚火生。
晚雲睜大眼睛:“你怎麽而找到這兒來了?”
火生摸到榻旁,坐在她身前:“我今天左等右等等不來你,就跟都督府的人打探。有個婢女說東廂來個客人,我猜想是你。”
說着,他笑嘻嘻:“原來你認識齊王殿下,怎麽還爬牆去了?找個招呼理直氣壯地進來不好麽?”
提到裴淵,晚雲的神色垮了下來。
她搖搖頭,嘆道:“別問了。”
火生卻自顧自地說:“張玲珑曾說,你有心上人。那個人不會就是齊王殿下吧?”他邊等晚雲的回答,邊從案幾上拿起個杏子,咬了一口:“啧,真酸。”
晚雲蹙起眉頭:“主人家沒叫你吃,誰讓你吃了?”
“我就嘗嘗。”火生繼續咬着,卻四周張望,“這都督府原來那樣大。我也不曾沒進來過,想逛逛。”
“胡鬧。”晚雲忙道,“剛才外頭的騷亂是因為你?”
火生卻兀自躺下,在榻上翹起二郎腿,嘿嘿笑了聲:“想偷溜進來,被發現了。”
正說着,外頭有人敲門問:“郎君可睡了?”
火生笑着朝她遞了個眼神,晚雲趕緊道:“睡下了。”
侍衛沉默片刻,道:“府中進了賊子,郎君可察覺異樣?”
晚雲嘴裏說“沒有”,卻看了看那罪魁禍首一副自得其樂的神情,有些猶豫起來。
她可真擔心侍衛硬闖進來看。
但侍衛沒有多說,留了一人在門口戒備,以防萬一。
這下好了,話也不多說,跑也跑不掉。
等了好一會,門口的護衛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料想今夜是走不開了。
晚雲抱膝坐在榻上,瞪着火生。
火生仍笑嘻嘻的,示意他有話說,讓她靠過去。
晚雲唯恐他亂開口,被外面的人聽到,只得挪過去些。
火生湊過來,下一瞬,她的口鼻突然被一塊帕子捂住。
那是迷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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