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冬去(五十)

“當真?”她忙問。

“自是當真。”裴淵指了指廂房,“現在你便去歇息,否則我反悔。”

晚雲二話不說,朝那邊跑去。

可沒走幾步,她又折回來。

“我陪阿兄回去。”她說,“我要看阿兄的傷。”

裴淵随即道:“我的傷無礙。”

“那也須得我看過才作數。”晚雲不由分說,拉着裴淵往官署走。

回到房裏,晚雲讓他坐在榻上,寬了外衣,在燈下仔細端詳。

拆開繃帶,只見那傷口确實好端端的,雖然仍然發紅,但沒有出血也沒有膿腫,恢複得很好。

“阿兄這幾日又是長途奔襲又是不得歇息,竟能撐住?”晚雲有些不敢相信,又摸摸他的額頭,“若是換了別人,少說也會發一發燒。”

“自是你那傷藥得力。”裴淵道,“且遇到性命攸關的大事,尋常傷病怕也無暇作祟了。”

晚雲終于放下心來,又親手給他換了藥,包紮好。

裴淵背過身去,将衣服穿好,一邊系上外袍的衣帶一邊說:“這傷藥甚好,回到涼州,我便與仁濟堂說一說,讓他們給各地醫帳供藥。”

晚雲應了一聲。

裴淵覺得那聲音有氣無力,回頭,卻見晚雲已經歪歪地倚在隐枕上,閉起了眼睛,一動不動。

她累壞了。只是稍稍倒下,便被睡意攫住,再也不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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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淵看着她,沒有吵她,只取來厚實地錦衾和毛氈蓋在她身上。

晚雲動了動,手扒出被沿。

裴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那手已經不複幼時的肥潤,變長了,一根根同青蔥似的。

注視片刻,裴淵回過神來,将她的手放入毛氈裏,轉身出去。

這一覺,是晚雲幾天來睡得最踏實的。

第二日醒來,她才發現自己置身何處。走出門問侍衛,這才知道裴淵昨晚睡在了別處廂房裏。

沒多久,有人來通知晚雲,讓她去用膳,說裴淵準備出發了。

晚雲連忙回了醫帳,跟丁洪辭行。

她鄭重對丁洪拜了拜,道:“幸而醫正一番話讓我警醒,日後我會時時記住我乃仁濟堂的醫者。”

丁洪笑了笑:“你們仁濟堂的事與我不相幹,我不過要人幫忙罷了。”

這樣心慈嘴毒的人,仁濟堂中比比皆是,就像方慶一樣。晚雲不覺得惱怒,反而有幾分親切之感。

她笑了笑:“醫正如何知道我是仁濟堂的人,我從未與他人說過。”

丁洪白了她一眼:“我行醫四十餘年,難道還不知開寒散和你那包紮手法出自誰家麽?”

原來如此。

晚雲笑嘻嘻:“醫正果然見多識廣,是晚輩唐突了。”

說罷,她又鄭重地像丁洪拜了拜,而後,與帳中大夫一一辭別。

才出醫帳,裴淵的侍從就又找了來。

晚雲忙小跑回去,見裴淵就在屋裏。

“這才醒來,怎又亂跑。”裴淵說罷,從榻上展開件新裘皮大氅,替她披上,“今日你也跟在我身旁,不可掉隊。”

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脖子上系扣,晚雲有些不好意思,賠笑道:“我方才不曾亂跑,去跟丁醫正他們道別了。”

“哦?”裴淵擡眼看看她,“你先前不是說人家遇事不決無異謀財害命麽?”

晚雲赧然,撇撇嘴角:“那是我不懂事,阿兄切莫告訴他。”

裴淵不由地笑了笑,将她的衣領整了整:“今日比前幾日還冷,你上路之後,捂嚴實些。”

晚雲正要說話,門外忽而進來個人:“都準備好了……”

樓月話說半截,愣住。

他看到看裴淵跟個老婦人似地給人整理裘衣,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裴淵放開手,鎮定自若:“你去跟鳳亭說一聲,讓他不必起了,歇着吧。”

樓月應一聲,卻沒動,只瞥着晚雲。

晚雲見到他,亦是一愣,繼而想起了都督府前摔扇之事,臉黑了下來。

兩人大眼瞪小眼,各不說話。

裴淵從公孫顯那兒大約知道他們的恩怨,不過在他看來都是小事。

他介紹道:“阿月,這是雲兒。雲兒,叫月兄。”

晚雲堅決不叫,直接告狀:“阿兄,他冬至那日摔了我的扇子,又讓別人有機可乘,用扇子騙我。”

樓月卻好笑:“自己笨倒好意思怪別人?”

“少岔開話題,是你戲弄我在先。”

“不是賠你了,得理不饒人?”

“你賠什麽了?賠禮還是賠錢了?”

“要不是我,那誰能替你修扇子?”

“要不是你根本不會出這檔子事。”裴淵揉了揉額角。早前是謝攸寧和晚雲,現在是樓月和晚雲,一見面就吵。等三人見面,還指不定會吵成什麽樣。

“都少說一句。”他甫一發話,二人立馬閉嘴。

樓月臉上仍笑嘻嘻的,晚雲幹瞪着他,眼睛仍火光直冒。

風和日麗,天色終于放晴,裴淵領着晚雲和樓月,還有三百越騎,一路疾馳,在天黑之前來到了玉門關。

玉門關的戰事也剛結束,城守軍正緊鑼密鼓地修補城牆,秩序要比陽關穩定許多。只聽營前有人大喊一聲“大将軍回來了!”

即見主帳前有個身影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喚道,“九兄!”一邊叫一邊招手。

晚雲望着謝攸寧蹦蹦跳跳的身影,也不由笑了笑,小聲叫了聲“三傻子”。

話才出口,忽而見樓月瞥着他,随即閉嘴。

謝攸寧大步走到跟前,道:“正擔心你們。路上順利麽?”

“擔心什麽?”裴淵翻身下馬,“你的嗓子怎麽了?”

謝攸寧清了清沙啞的喉嚨,道,“喊的。喊都喊不過來。幸好守住了。陽關如何了?”

說着,他左右看了看,尋到了正在下馬的晚雲。

謝攸寧随即上前拉過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問,“你怎樣?”

晚雲拉開他的手,道:“無事。”

樓月嗤笑一聲:“你不是問陽關怎樣,怎麽問到她了?她很好,剛才還罵你三傻子來着。”

“是麽?”謝攸寧雙眼放光,“他就喜歡揶揄我。”

謝攸寧平日最讨厭別人罵他傻,如今那臉上卻一點也不見惱。

樓月抽了抽嘴角,暗道今天整天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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