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冬去(五十七)

在院子裏找到樓月的時候,他正在跟手下吩咐明日的行程。

晚雲沉住氣等他。待手下離去,劈頭蓋臉地問:“你跟阿兄說了什麽?”

樓月幹笑兩聲。

他失約了。答應的時候他就明白做不到。要在他師兄的灼灼目光裏撒謊可太苦難了。

他道:“我也沒多說,不過照實說了兩句。”

“什麽?”晚雲緊問道。

“一是,常晚雲不知從哪裏知道了你和薛鸾的事。”

這甩手掌櫃當的,晚雲氣道:“什麽叫不知道,分明是你說的!”

樓月笑了笑:“說都說了。看在我告訴你的面子上,莫抓着這些不放。”

晚雲額角跳突,心中的感覺非常不妙。

“第二句呢?”

樓月撂下話就跑了。跑的遠遠的。

晚雲一個人站在寒風裏,呆若木雞。

樓月方才說:“常晚雲對你有非分之想。”

沒臉見阿兄了。

這個念頭折磨了晚雲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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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那個什麽前朝公主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知第二日如何面對阿兄。

在阿兄屋裏感受的隐隐怒意,莫非也是因為這個?

晚雲蒙頭在被子裏,哀嚎一聲。自然因為這個,哪裏還有別的?

說好蹭吃蹭喝的,居然生出非分之想。這下好了,兄妹也做不成了。

她一夜未眠。

卯時未至,院子裏已經有親衛來往。不久,裴淵起床練功,晚雲一切都聽的清清楚楚。

樓月來敲敲她的門,道:“常晚雲,師兄叫你起床。”

“知道了。”她悶悶的回。

他清了清嗓音,“不看練功麽?”

晚雲操起枕頭砸門,“滾。”

樓月笑嘻嘻地走了。

晚雲梳洗完畢,樓月在門外等她,無奈道:“師兄讓我跟你去用膳。”

晚雲對他沒有好臉色,快步走在前頭,邊走邊道:“阿兄是讓你來找我晦氣麽?”

樓月正要回“自然不是”,就看見謝攸寧正從屋裏出來,迎面跟二人打了個招呼。

“阿晚。”只聽謝攸寧對晚雲道:“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不去?”樓月聞言,随即道,“聽叔雅那邊的人說,那什麽姚火生雖然年紀小,可倔得很,一直不開口,要她不去,等到何年何月?”

謝攸寧不屑道:“總不過一頓打,抽筋剝骨,看他說不說。”

“你以為公孫叔雅是個心慈手軟的?該下的狠手,他一點也不會猶豫。”樓月笑了笑:“不瞞你說,我一點也不敢得罪他,就怕他什麽時候默不作聲地把我做了。”

晚雲擡頭看二人,欲言又止。

謝攸寧不理樓月,認真地對晚雲說:“阿晚,那人犯了重罪,受刑罰是難免的,場面必定不好看。你若覺得受不了,便不要去。”

晚雲沉吟,眨了眨眼睛,擡頭問:“你呢?你看宇文将黎這樣受得麽?”

謝攸寧目光深深,鄭重地點點頭,道:“受得。”

“那我也受得。”

謝攸寧怔了怔,神色中透出些許欣慰,樓月看着他,突感惡寒,催晚雲道:“走走走,吃飽了上路。”

“你才上路。”晚雲惱道:“少說不吉利的話。”

一幹人天沒亮就出發,到達瓜州已經快入夜。

兩關事務繁重,裴淵的無意久留,今夜把事情都料理了,明日一早就返程,這樣夜裏可達玉門關。

衆人在瓜州府匆匆用膳,便入牢獄。

晚雲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裏頭黑漆漆,嚎叫聲不絕,彌漫着刺鼻的惡臭。

她猶豫片刻,身後裴淵走過來,一手拿着油燈,一手牽起她往前。

晚雲怔了怔。印象中阿兄是第一次這麽牽着她。他的手寬厚而有力,十指起伏的繭紮紮實實地印在她的掌心,真實、且讓人踏實。

還讓人心動。

她的心砰砰地跳個不停,

“地滑,當心腳下。”裴淵目不斜視地說。

晚雲匆忙應了個“好”,就埋頭只顧腳下。

借着餘光掃過他倆交握的手。

握得嚴嚴實實的。

要是以後也……念頭才冒出來,晚雲随即強迫自己抛開。什麽時候了,莫去想那些讓阿兄和自己不自在的事。

這廂正胡思亂想,頭頂上飄來裴淵的聲音:“怕麽?”

晚雲搖搖頭。

“你就當小時候在山裏,比那時還安全些。那人已經沒有反抗之力,傷不着你。”

晚雲知道他說的那時是什麽。

他們初遇時,裴淵也像這般拿着火把,在黑暗中護着她。這麽多年過去,他帶來的踏實感依然沒變,甚至因為手上的力量變得更為堅定和強烈。

他仍然是他,沒有變過。

你也是一樣。

心裏那個煩人的聲音,終于有了讓晚雲纾解心結的感覺。

“我知道了。”她回道。

話說出口,晚雲才意識到,這是她一整天來對阿兄說的第一句話。

到了牢房前,兵分兩路,裴淵和謝攸寧去見宇文鄯,而樓月陪晚雲去見姚火生。

進去前,公孫顯攔住她,低聲叮囑:“茲事體大,娘子務必勸動他服罪,簽字畫押。”

晚雲低聲應了個“我盡量”。

穿過重重牢房,晚雲在盡頭見到了姚火生。他手腳被鐵鏈束縛,渾身污糟,頭發淩亂,周遭穢物不斷,早已不複一月前那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聽見響動,他微微擡頭

晚雲拿着油燈上前。

“別走太近。”樓月提醒道。

晚雲在一步以外蹲下。

油燈照亮他的臉,上面血漬斑駁,在他白皙的臉上結了痂。

燈火太亮,姚火生适應了好一陣子才終于睜開眼。看是她,笑了笑,說:“你來了。”

他的聲音沙啞,才說了一句話便不停地咳和幹嘔。

晚雲知道是怎麽回事。猶豫片刻,終究放下油燈,從袖間抽出了巾子,替他清理嘴裏的血痂,,又給他喝了些水,讓他漱口。

他氣喘籲籲地緩過來,又對她笑了笑。

晚雲放下巾子,問:“你找我來何事?”

“好事。”他清了清嗓子,虛弱地說:“我離開涼州時,不是說讓你等我回去,娶你當夫人麽?”

說到此事,晚雲不由得生氣,道:“你不說正經事我就走了。”

“別走。”他勾了勾唇角,說:“你可真是個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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