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冬去(六十)
樓月看裴淵只低頭在盆中淨手,咬咬牙豁出去了:“其實姚火生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常晚雲身後傍着偌大的仁濟堂,還是掌門的弟子,下半輩子必定不愁吃喝。讓她在普通人家過的開開心心的,對她才是真好。”
裴淵聽罷,沉默片刻。
沒想到這個 姚火生年紀小小,卻有幾分通透。天家、京師,确實都不适合晚雲。
他回過神來,用巾子邊擦手邊道:“你要說什麽?”
樓月悶悶道,“師兄一直将常晚雲留在身邊,師父怕要氣活過來。”
裴淵的目光淡淡,片刻道:“阿月,你須得明白,我和師父只之間的恩怨來由已久,只是雲兒意外摻了一腳。那時的事情很簡單,師父要打我,她不願,還因此挨了師父的鞭子。她何錯之有?”
樓月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師父和師兄因為此事鬧翻,他多少有些遷怒于晚雲。他長長嘆息,問:“那日後呢?師兄作何打算?畢竟常晚雲起了那樣的心思。”
“她既然知道薛鸾一事,縱然有那樣的心思,也會作罷。”
樓月一愣,言下之意,師兄是要斷了常晚雲的念想了。
如此甚好,樓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可如此一來,師兄默認了另一件事。
他和薛鸾的緋聞雖然傳的滿天飛,但向來無人敢當面求證。如今自己竟無意間從他這裏得了個口實。
他和薛鸾,竟然是真的!可薛鸾是戎王的阏氏,這身份也……
他撓撓頭,一時不知是喜是悲。
晚雲又一夜無眠。
前一夜是忐忑不安,昨夜是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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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得揣測阿兄的意思。
尤其是那句“不願”,怎麽想都喜歡。
──“我會永遠做你阿兄。”
先前的郁郁不歡一掃而空。
一切都沒有變,但莫名的,晚雲想到他說的話,那顆充滿躁動和迷茫的心就安定了下來。
不要再多想,也不要再自尋煩惱了。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的時候,心裏默默道,就這樣,很好……
天還未亮,坊門才開,便有瓜州府上的僮仆來找晚雲,說是回春堂的跑堂來找。
瓜州地處偏遠,并無仁濟堂的分號。但晚雲時常替師兄料理賬目,知道瓜州的回春堂拿了仁濟堂的份子錢,每年所得亦和仁濟堂六四分賬,因而算是老熟人。
晚雲料想是仁濟堂的事,于是趕緊穿戴整齊出去。
那回春堂主事早已經等候在堂上,笑盈盈地遞給晚雲一封信,說:“此乃王郎的信,前兩天送到瓜州的,在下一直琢磨着怎麽送到玉門關去,沒想到小郎到了瓜州城,正巧。”
師兄的信?晚雲看信封上寫着“晚雲親啓”,确實是師兄王陽的字。
她又驚又喜,卻又百思不得其解:“師兄如何知曉我在此處?主事又如何知曉我在瓜州城?”
主事恭敬地回道:“在下只是幫忙,詳細也不清楚。”
也是。
晚雲讓他在堂上歇息喝茶,自己回屋裏去給師兄回個信,請他帶回去。
收到師兄的信,晚雲自然高興,邊走着邊迫不及待的拆開。
直到看到信的開頭,寫着“叛徒”,“賊子”。
晚雲咽了咽。
師兄生氣了。
王陽向來好涵養,說話留三分,不輕易罵人的。這回是真的氣上了。
此事,還得說回四個月前,師父文謙帶她和王陽去廣陵。
晚雲那時得知了裴淵的真實身份,興奮得三天三夜沒睡好覺,急着便想回東都收拾行囊,然後動身去涼州。
師兄讓她冷靜些,說心急吃不成熱豆腐。
她說,“師兄,我現在就想回去。”
師兄說,“好,當下天還黑,等天亮我就帶你回去。”
“師父不會答應的,說不定會責罰你我。”
“責罰就責罰,又不是沒責罰過。”
結果等天亮了,她一個人跑了,直赴涼州,還偷了師兄的坐騎玉狄。
她想師兄會懂她的,可結果并不是很懂……
信封上那龍飛鳳舞的“晚雲親啓”四字,必定是咬牙切齒寫的。
師兄在信中将她大罵一通後,囑她務必早歸。若是他冠禮上見不着她的人,就當沒有他這個師兄。
晴天霹靂,她昨夜才堪堪和阿兄說過,要等他班師。
正當晚雲愁眉苦臉,偏偏看見裴淵從院子裏出來。
她果斷将信收到身後,笑道:“阿兄早。”
那點小動作,自然全部落在裴淵眼裏。
“在看什麽?”他踱步過來。
晚雲知道他已經看到了,只得把信交出來。
裴淵将信看了,亦有相同的困惑:“他們如何知道你在此處?”
“我也不知道。”
裴淵沉吟片刻,又看了看:“是你師兄王青州寫的?”
晚雲有些詫異。
王青州是師兄王陽在江湖上名號。他如今是洛陽總堂的主事,也是仁濟堂五百家分號的大采買,行商的人多少知道王青州這號人物。可裴淵并非這個行當的人。
“阿兄認識師兄?”她問。
裴淵淡淡地說:“略知一二。”
晚雲不由暗自佩服,笑了笑。
沒想到師兄那樣有名,竟然連阿兄這樣的親王都認識。
她一笑,裴淵就知道她誤會了。
不過此事不重要。
“王青州的冠禮,定然要你回去麽?”他問。
晚雲支吾着,點點頭。
“你打算如何回複?”
他神色如常,可因為個子高,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晚雲竟覺得自己像宇文鄯一類的叛徒,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自然不回去。”她極力撇清,“我昨夜都跟阿兄說好了,說到做到。我這就回信跟師兄說。”
說罷,她氣勢洶洶地往書房去。
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晚雲絞盡腦汁,糾結了半天,就寫了兩行字:“大雪封山,路不能行,東歸之事待開春再議。待我回家,親自向師兄謝罪。”
想了想,她又加了兩行字。
“師兄生辰大吉。問師父安。”
多說無益,也不必多說。
師兄氣是氣上了,但畢竟和她一塊兒長大,總會理解她的。
當然,這山長水遠的,他不理解也不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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