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冬去(八十四)

“我想起早在玉門關時,阿兄就跟我提起此事,當初阿兄說三郎不錯,要我再想想。我想好了,也覺得三郎不錯,就依阿兄的提議,跟他好好相處。”

他側過頭去,看着燭火的跳動,有些許出神,“所以你這兩日對他尤其親厚,就是好好相處的意思?”

晚雲颔首,“嗯。”

“怎麽突然想通了?”

她看着他的側臉,道:“和阿兄分開這陣子,想了許多事。想我一直以來任性妄為,少有聽別人的話,無論是師父的、師伯的,還是阿兄的。以至于闖了許多禍,讓許多人擔心傷心。這是我的錯,日後不能再這樣。阿兄若讓我好好考慮,那必定是好的,何況我也覺得好,這樣的人興許天下難尋其二,那便好生珍惜吧。”

裴淵看向她,問:“你真是這麽想的?”

他的目光犀利,似并不相信她所言。

晚雲認真地點頭。

她将手收回被子裏,道:“我有些累了。阿兄方才要說的話是什麽?”

他凝視她疲憊的神情,終究只擡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先歇着,等好了再說。”

早晨醒來,裴淵已經不在了。

晚雲看着空蕩蕩的榻呆坐了一會兒。料想阿兄又去見她了吧。畢竟昨日鬧到那副田地,總要安撫一二。

片刻,康寧送藥進來,還有一盤糕點,笑吟吟地說:“昨日給娘子買的小食,娘子還沒來得及嘗。公子昨日吩咐,說娘子興許愛吃,我剛才又去買了些許,娘子嘗嘗。”

晚雲道了個謝。看盤子上碼地整整齊齊的四塊糕點,有蒸的有炸的,想起一夜未進食,确實有些餓了,于是取了來吃。

康寧說,“公子似乎放心不下娘子,說如果娘子實在不舒服,就派親衛去知會一聲,他回陪娘子。”他觑了一眼,問,“娘子要找公子麽?”

她笑了笑,“不舒服我自己能照顧,再不濟便找大夫,為何找阿兄?自然不必。”

不找麽?

康寧又說:“公子說今日并不太忙,只是去親衛的院子和幾位将軍和将官議事,娘子無需擔心打擾公子。”

她困惑道:“我并非擔心這個,只是我确實無事,為何打擾阿兄?”

康寧悻悻稱是。等晚雲喝了藥,收了藥碗退出門去。

門外有個等待複命的親衛,康寧搖搖頭,說:“娘子說無事要尋公子。”

這話一路傳到了裴淵耳朵裏。他默了默,問了些是否按時用藥和用膳之類的瑣事,便讓人下去。

謝攸寧在一旁聽罷,笑說,“雲兒就是耐摔打,都病成這樣了,胃口一點不差。”

樓月嗤笑一聲,“下回給她弄一整只羊,看她怎麽吃得骨頭都不剩。”

“你別沒事找她晦氣。”謝攸寧用手肘捅了捅他,“想對人家好就誠心誠意的。上回在甘州時,杜重陽炖了個羊湯,雲兒很是喜歡,也不知這高昌城裏的羊湯如何?”

裴淵将手上的信寫完,交給樓月,道:“遣人速傳的叔雅和鳳亭。”

他掃了一眼謝攸寧,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

裴淵突然想到什麽,出去找親衛吩咐了幾句。

待回來,繼續與謝攸寧議道:“你方才說,手下幾人已經找着了将黎他們待過的院子?”

謝攸寧回過神來,道:“正是,我方才去看過,那裏是一處富商的院子,漢家樣式。看陳設,應該不是臨時的住所。我已派人盯着,但料想他們是聰明人,近期不會歸來。還有,我找到了這個東西。”

說罷,他遞上一枚蟠龍紋玉珏,“九兄興許認識。”

裴淵僅一眼就認出來了,道:“這是佑德四年中秋時,父皇給諸位兄弟的信物。太子為紫玉,其餘兄弟為白玉。”

“這麽說來,帶走将黎的并非太子?”謝攸寧困惑道,“可薛鸾卻說這群是太子的人?或者是太子的胞弟?五殿下裴律麽?”

裴淵蹙眉看着那玉珏,心生怪異,“人都走了,玉還留下,說明此人刻意為之,要告訴我他非太子。可薛鸾卻說此人是太子的人。”

“既是也不是?”

裴淵沉吟片刻,“雲兒曾說,此人消息靈通。那他極可能在幫太子辦事,可并非太子的手下。”他眯了眯眼,“那就不是裴律。”

謝攸寧想了想,道:“也并非八殿下裴瑾,他正領朔方軍往玉門關的路上。想必也不是四殿下裴珩,他專心工事,無心朝堂。而十、十一、十二殿下年紀尚幼,只剩下二、三、六、七等四位殿下。”

裴淵搖搖頭,“現在不是推測這個的時候。我料此人并非與我等為敵,”

“此話怎講?”

裴淵徐徐道:“要從這塊玉珏找出此人,并不難。他日我若回朝,将此玉珏呈交公堂,并狀告此人劫走将黎、栽贓太子,那此人死罪難免、活罪難逃。”

謝攸寧了然,道:“那他這個時候交出玉珏,是在示好?”

裴淵點頭道:“若沒猜錯,此事了卻,他會自動現身。”

“如此,那并不是好事。”謝攸寧道:“至少此人停止攪局,我們可以集中精力對付真正的敵人。”

二人站在輿圖前,一致沉默。

謝攸寧不由得憂心:“鳳亭被戎人殘部擾的煩不勝煩,将與其一戰,一舉殲滅。九兄覺得有幾分勝算。”

裴淵相信孫煥領兵的能力,畢竟他與戎人交戰的經驗實則比他和謝攸寧都豐富,但怕就怕在他失去耐心,情緒上頭。他扣了扣案幾,問:“鳳亭何時攻打牙帳?”

“說是修整片刻,欲麻痹對方,欲十日後擇機強攻。”

他沉吟片刻,安撫道:“無需擔心,我親自去一趟。鳳亭不差主意,就差有人商量。”

“九兄去?”謝攸寧詫異,進而有些為難:“這頭還要應付薛鸾,昨日鬧成那樣,我可應付不來。”

“她不會為難你。”裴淵斷言,“至少在回到京師前不會,你不必擔心。”

這可是把人家吃的死死的。他又忽而想起晚雲,便道:“雲兒如今身體不好。若是要攻城,恐怕我們照料不到。我今日讓人再盤一處秘宅,到時候讓她先藏起來。”

裴淵沉默片刻,眼神黯了黯,道:“我無意将她單獨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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