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果不其然,就見蕭鈞緩緩走至了眼前。

拂清心間頗為無奈的嘆了聲真是巧, 跟着衆女行禮, 道,“見過寧王殿下。”

蕭鈞立定, 目光有意落在了她的身上, 且還仔細瞧了又瞧, 才對衆人道,“平身吧。”

衆女應是,紛紛站直了身子,心間俱都忐忑得厲害。

聽他方才的話,明顯是在責問, 看來方才她們議論之事, 都沒逃過他的耳朵, 這下可怎麽好……

蕭鈞的确都聽見了,心間也确實愠怒,目光冷冷的掃過衆女, 沉聲道, “你們既然都出身優渥世家, 便更該明事理才是, 方才之行徑, 不僅讓人對你們不齒, 更令你們的家門蒙羞, 這樣的事, 本王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衆女聽得心驚肉跳, 連反駁都不敢,只得趕忙遵是,心間皆都又悔又惱。

——她們今日正是為了寧王才來這雁落山,原本好一番精心謀劃,可方才幾乎要走遍這山間都沒見到他,哪知就這麽一會兒,他就主動出現了,倒黴不倒黴!

其中尤其魏家姑娘懊悔的最甚,好不容易見他一面,誰知會是這樣的情景,為了盡量挽回自己的形象,魏倚蘭想了想,決定為自己辯駁幾句。

哪知還未來得及張口,卻見蕭鈞轉頭看向了拂清,道,“我有話跟你說,你來一下。”

拂清一愣,瞅了瞅已經傻了眼的衆女,稍稍猶豫一下,終于還是應了下來,跟他去了。

算了,念在兩人面熟,衆人面前,不好叫他沒面子。

然而眼看兩人走遠,餘下的衆女們卻是一臉驚異的面面相觑。

什麽?她們沒聽錯吧,寧王居然對她自稱“我”……

難道兩人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憑什麽!

~~

再不管旁人,拂清跟着蕭鈞一路到了僻靜處。

四周無人,二人終于停下了腳步,眼見他望着自己,她扯了扯唇角,不無諷刺的嘆道,“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見殿下,可真是巧啊。”

蕭鈞毫不心虛的嗯了一聲,卻轉開話題,問道,“她們這般欺負你,你也能忍下?”

拂清笑了一下,實話實說道,“本來不想同她們一般見識,不過後來忍不了的時候,殿下就出現了。”

說着又打量他一眼,問道,“殿下找我什麽事?”

蕭鈞便也将心思轉到了正題上,問道,“你知不知道,晏楚近來在為你張羅婚事?”

婚事?

拂清眉間一跳,不知為何,竟想起那日晏楚勸自己給他做妾的事來,心間頓時有些不太自在。咳了咳,方道,“知道啊,怎麽了?”

蕭鈞卻皺起眉來,道,“你既知道,為什麽不拒絕?”

拒絕?

她狐疑的瞧他,想了想,試探道,“殿下覺得我該拒絕?”

蕭鈞一噎,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只是覺得,你此次回京,并非為了尋親嫁人而已,再說,一個小小翰林院,就能又豈能盛得下你這條大魚?”

說着驚覺自己的措辭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又咳了咳,補充道,“總之這是人生大事,我以為你會謹慎的。”

翰林院?

拂清怔了怔,這才曉得,他說的并非他自己……

她于是也咳了咳,重新理了理心思,頗不在意的道,“什麽人生大事,不過看誰倒黴罷了。”

反正不管晏楚選誰,她又不會嫁。

“倒黴?”

蕭鈞一愣,不明所以的問道,“為什麽這樣說?”

她卻不置可否,只是瞧了瞧他,反問道,“殿下為什麽這麽關心我的事?你不是在追查寒雨堂嗎?我不認識他們,你該去別的地方下手才是啊?”

為何這麽關心她……

這個問題,再度令蕭鈞一怔,緩了緩,才道,“因為衛将軍于我有恩,他很擔心你,但不方便入世,只能由我來幫他管。”

一番話說得看來很坦蕩,但神色頗有些不太自然。

不過好在她也沒察覺,早在聽到衛離二字之時就變了臉色,冷聲道,“衛離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沒想到縱使解釋了當年真相,她也依然如此排斥衛離,蕭鈞只得再度勸道,“你該明白,此事之中最可恨之人,是那個賣主求榮的常乾。”

這句話她到沒反對,當即點頭,“不錯,都很可恨,所以一個都跑不了!”

蕭鈞一聽,不禁又想起更重要的事,忙又道,“我知道你恨長公主還有常乾,也知道你一定打算找他們報仇,可你要清楚,此二人并不好對付,莫說公主府有幾千侍衛,就是常乾,也有自己的府兵,且其本身武功也不弱,以你一己之力,恐怕很難撼動。此事還需三思才是。”

他神色認真,語氣誠懇,話音落下,拂清點了點頭,道,“謝殿下提醒,我心裏有數。”

接着環顧下四周,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便要離開。

蕭鈞見狀,忙又将她一攔,道,“等等,我還有話說。”

她這才又停住腳步,轉臉看着他,問道,“殿下還有什麽事?”

話本已到了嘴邊,但此時觸碰到她的眼神,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蕭鈞又頓了一下,方道,“如果你想尋一個庇護之所,我可以給你。”

“庇護之所?”

卻見面前的姑娘大感驚訝,問道,“殿下要打算怎麽幫我?”

說着想起那日晏楚的話,心間又起狐疑,索性直言道,“莫不是要把我娶回去做個侍妾?”

什麽,侍妾?

未想到她會這樣問,蕭鈞心間狠狠一驚,道,“你說什麽?”

拂清卻直直的看着他,絲毫不見任何閃躲,唇畔還挂着一絲諷刺的笑意,問道,“那不然,殿下是什麽意思?”

她倒是想聽聽,他要以什麽方法給她庇護。

她的眼神太過直白,竟令蕭鈞無端有些心虛,咳了咳,勉強敷衍道,“我只是不想你傷害無辜。”

“傷害無辜?”

拂清頃刻瞪大了眼睛,“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他似乎已經找好了理由,背起手來,很是理直氣壯地解釋道,“你并不想嫁人,又不拒絕晏楚的安排,很顯然,定是存了什麽打算,那娶你的人,豈不就是無辜?”

拂清一噎,不由得挑了挑眉。

确實,他說的不錯。

她當然不打算就此嫁人,所以不管晏楚選了誰,只要她使出金蟬脫殼之計,誰就是倒黴蛋無疑了。

沒料到這都被他看了出來,她斜眼看他,涼涼一笑道,“殿下還真是宅心仁厚,連這種閑事都要管。不過我自有我的辦法,無需殿下施舍與憐憫。還有,我同殿下終歸不是一路人,你還是離我遠點好,免得我哪日闖了大禍,會連累你。”

闖大禍?

蕭鈞眉間一皺,問道,“所以你還是要去找長公主?”

這還用問嗎,否則她今次來京城是為了什麽!

拂清剛要開口回他,卻聽耳邊隐約有聲音傳來,還似乎正越走越近,蕭鈞一愣,在她做出反應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她拉進了一旁的樹叢裏。

……

~~

空間陡然變得狹仄,還與他離的空前之近,拂清忍不住皺眉,正欲沖他瞪眼,卻聽那外頭已經響起了說話聲……

“明雲,你來了。”

“大表哥?”

隔着花木的枝葉,拂清隐約看見,說話的乃是晏明雲,以及上回晏老太太做壽時曾見過的陸家大公子陸子文。

見了外祖家的表哥,晏明雲似乎有些驚訝,問道,“是你找我?這麽巧,今日你也來登山了?”

陸子文點了點頭,道,“是我,許久未見了,不知道你們怎麽樣,那裏人多,不方便說話,只能把你請到這裏來。”

晏明雲哦了一聲,點頭道,“是許久未見了,舅父舅母他們還好嗎?”

陸子文也點了點頭,應道,“他們都很好。”

底氣卻明顯沒那麽足。

——說來也是,家裏兄弟冷不防丢了金吾衛的差事,陸家父母能好到哪去呢?

陸子文頓了頓,又看向晏明雲,道,“不知姑母近來如何?二妹妹的事情對她打擊很大吧?我此時不太方便過去,還望妹妹代我向姑母轉達問候之意。”

此次晏明璐出事不要緊,還連累了陸子孝,令得原先關系頗好的晏陸兩家頓生嫌隙,已經許久沒有來往了。

晏明雲深知緣由,且此事還多少與自己有關,心間一時複雜難言,只得無力安慰道,“我會的,多謝表哥關懷,你不要多想,也代我向舅父舅母問聲好吧。”

陸子文明顯有心事,應下之後,猶豫一下,終于道,“明雲,我知此事對你也很有影響,今日看你氣色不是很好,想必這些日子心間煎熬……”

然話未說完,卻見晏明雲已經眼眶泛紅,落下了淚來,陸子文一驚,趕忙道,“妹妹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晏明雲邊落淚邊搖頭,道,“不是表哥說錯話,只是我心裏太難受了……表哥,你不知道,自打明璐出了事,我們家已經徹底亂了。父親強硬着把明璐送去出家,因為此事,母親已經許久不再同他說話了,家裏到處冷冰冰,而我……我也不再像以前,方才遇見以前的玩伴,她們言語間都在諷刺我們晏家……”

心間堆積了許久的沉郁,好不容易找到陸子文這個傾訴對象,晏明雲一時再難以停下,足足哭了近一刻鐘,方偃旗息鼓。

而拂清也被迫躲了近一刻鐘。

她實在沒料到有朝一日,竟會與一男子離得這麽近,還呆了這麽久,尤其此時聽見他沉穩的呼吸聲響在耳邊,還能清楚聞到他衣上的香味,她頓時周身汗毛立起,極想掙脫。

但此時一旦被人發現,她與蕭鈞之間的誤會恐怕更加說不清了,無奈之下,只好竭力再忍,一臉的不情願。

可此時的蕭鈞,感受卻似乎全然不同……

那單薄的人兒拱在胸前,發上的清香絲絲入了鼻尖,叫他忍不住一陣口幹舌燥,如同玉津園那夜的感受,重又回到了眼前。

那時她身上染了歡宜香,此藥遇酒才會發揮效力,她雖先服用了解酒藥,可他并沒有,所以雖然僅是抱她走了幾步,他身上就起了反應……

幸好那時他使了十二分的念力隐忍,才沒一步踏錯,可誰料過後才知她是假意醉酒,目的不過是要引自己幫她罷了,所以那時心間的愠怒可想而知……

就譬如現在,這個小女子又微微動來動去,呼吸也不安穩,撩得他手臂發癢,心間又有些不淡定了。

所以他忍不住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按了一下,想叫她再将頭低一些,誰料卻立刻引來她抗議,回頭看他,杏目圓睜,一臉憤怒,把他吓了一跳,只得将手收回,又好一番使眼色,告訴她外頭有人,不要胡來,才勉強将她的怒火平息了下來。

而此時,外頭的晏明雲也終于哭完,陸子文也再度開口了。

“哭出來總比憋在心間強,只是妹妹不要怕,此事錯不在你,畢竟長輩的意思,我們也無能為力,但你放心,無論何時,我都與你站在一起。”

拂清忍不住挑眉,這家夥,有話不能趕緊說嗎,繞了半天了,沒有一句有用的。

卻見晏明雲點了點頭,“謝謝表哥,我哭過就好了,請你不要對外人說,今日是同祖母一起出來的,不好在外耽擱,我先回去看看,免得祖母起來找不到我……”

便要離開的意思。

陸子文一愣,終于有些急了,再度道,“表妹,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晏明雲回過頭來,一臉疑惑,“表哥還有什麽事?”

陸子文咳了咳,鼓了半天勇氣,終于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可能有些不太合适,可我希望表妹不要誤會,這畢竟是我長久以來的心願……我,一直都傾慕表妹,想娶表妹為妻,不知表妹願不願意嫁我?”

話音落下,只見晏明雲一怔,“表哥……”

其實二人一同長大,她一直都知道陸子文的心意。

也知道陸子文明明已經到了婚嫁年紀,卻一直沒有定親,就是在等她。

只是她的心意,一直都放在皇室,她一向覺得,自己不可能會嫁給陸子文的。

盡管她知道,他待自己是真心。

而陸子文其實也知道她的志向,所以這些年明明傾慕,卻從未說出口,而今天說出來,大約是覺得,晏家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已經無望再嫁去皇室了吧……

一時間,晏明雲心裏更加酸澀起來。

使勁緩了又緩,她擡眼望着他,道,“我明白表哥的心意,不過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不了主,還有,眼下我們家發生了這麽多事,也并不适宜立刻談婚論嫁,所以……今日我無法答複表哥。”

樹叢後,拂清輕輕一笑。

對于晏明雲的回答,她并不意外。

晏明雲是陸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豈會輕易放棄,叫女兒嫁入如今已經不算頂級高門的陸家?

更何況,晏明雲自己也還沒死心呢。

也罷,這就是命啊!

她輕輕搖了搖頭。

卻在無意間發現,頭頂的青年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瞧着她。

并非惱怒,也非喜悅,他的目光很平靜,但似乎含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至于到底是什麽,因她從未見過,所以并不清楚。

恐怕只有蕭鈞自己知道吧。

而此時的蕭鈞,面對那雙清澈好看的眼眸,似乎一下明白了方才陸子文話中的一個詞是何意。

所謂傾慕,便是無緣無故的總是想起她,挂念她,總想見到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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