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捉蟲)
唐轶雖然冷着臉,第二天一大早還是趕在謝世迎前面起床了。
先打水填滿了水缸,又開始煮起來稀飯。
謝世迎起床的時候,已經可以聞得到米香了。
他刷着牙,偏頭朝廚房裏看了一眼,眼睛裏滿是笑意,唐轶也就嘴上硬氣了一些。
不過這樣讓唐轶操勞着,總歸不好。
謝世迎打定主意,吃飯的時候不顧唐轶的黑臉,順口提了一句。
“我晚些時候去買點餅,這幾天比較忙,就不跟你一起吃早飯了。”
謝世迎說的也确實是實話,他得趕在下一季播種把地開完。
唐轶看着他拎着鋤頭出門,心頭更不是滋味兒了。
他這麽大一個勞力,謝世迎是看不見麽?
反正短時間內不能死,那幫謝世迎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這幫忙不能他主動提起來。
唐轶正發愁的時候,馮秀蘭找上了門。
乍一對上唐轶的目光,馮秀蘭還驚了一下,心頭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想着這幾日的好天氣,還是勉強笑了笑。
“如楠他昨天下地中暑了,我們家這十幾畝田趕着收完,農忙的時候,鎮上的幫工一時半會兒也忙不過來。
所以這才厚着臉來問問你,能不能先來幫兩天?工錢什麽都好說。”
馮家就住在唐家不遠處,唐轶也對這家有所了解。
一家四口,除了馮秀蘭跟馮毅,還有馮家長子馮如海,馮家二子馮如楠。
馮如楠是個哥兒,不過在這鄉下,哥兒下地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唐轶前兩天遇上的人裏,就有馮如海,他倒是沒想到出一趟門還給自己招來一樁事,不過對于馮秀蘭的請求,他還是有些心動的。
中暑他是知道的,在現代很容易治好,但是在這醫療落後的古代,就未必了。
他雖然想死,自己卻下不了手,如今懶死行不通,倒不如試試這急病,早些去了也免得他再為謝世迎的事情煩惱。
唐轶心底的算盤撥着,還是沉穩的繼續問着,“工錢怎麽算?”
“一天二十五文,晚上結錢。”馮秀蘭一喜,連忙把價格說了出來,他是真打算請人來幫忙,給的價格也十分公道,還包了午飯。
“從今天開始?”唐轶看了眼天色,這會兒謝世迎已經離開約莫半刻鐘了。
越早開始也能早些把地裏的東西收完,這幾天全靠老天爺賞臉,萬一下了雨,就麻煩了。
馮秀蘭自然也想早點開始,他見唐轶主動提起來,連忙說要給唐轶帶路。
唐轶換了身衣裳跟着他往馮家的田裏走去,一路上眼睛都在不停的掃着,看能不能遇上謝世迎。
“這回你可真是幫了我們大忙,等……”馮秀蘭滿面喜意,根本沒注意到唐轶的心不在焉,一時間差點說順了嘴。
他見唐轶沒追問才松了口氣,“等晚點兒來家裏吃飯。”
馮秀蘭原本想說的是,等過兩天收完地裏的東西,讓自家的小子幫着唐轶收拾一下唐家的田。
畢竟唐家的田裏已經長了一季的雜草,想種下一季糧食,得好好收拾了才行。
可他現在連唐轶的脾性還不大清楚,為自己攬上麻煩就不妙了。
“不用,我自己回去吃。”唐轶拒絕了馮秀蘭的好意。
他中午還得回去給謝世迎做飯,要是去馮家吃,謝世迎怕是要餓肚子了。
雖說是一個村子裏的,但唐家在三禾村算得上是有名的富戶,前幾年都是請人幫工的,也是因為唐家父母走了,唐家落魄下來,馮秀蘭這回才會問到唐轶頭上。
他們到田邊上的時候,馮家另外兩人正熱火朝天的忙着,放眼望去,附近的田裏,也都是彎腰收割的人。
只是沒有謝世迎。
唐轶有些後悔自己怎麽沒多問幾句,不過下了地,還是認認真真的割着麥子。
他忙了一上午,謝世迎也是斷斷續續做了一上午,除草翻地,都是累人的活,臨近中午的時候,謝世迎自己也松了口氣,拎着鋤頭慢騰騰的往家裏回着。
這時間差不多是其他人也回家吃飯的時候,唐轶扛着一捆麥子跟着馮家父子往馮家去,一路上見了不少下地的漢子和哥兒。
有幾戶再貧困一些的,連女兒也下地了。
馮如海走在唐轶旁邊,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當即笑了起來,小聲跟唐轶說着。
“唐大哥也差不多到娶親的時候了吧?”
“還早。”唐轶冷淡的回了他一句。
馮如海卻毫不在意,他想着唐家的宅子,眼底浮現出一絲羨慕,“我等過了農忙就開始議親了,咱村的聘禮并不多,但是我聽說鎮上,娶一個哥兒也要十兩。”
“都是些嬌養的哥兒,娶回來也不能幹活,還要供着。”
馮如海說着連連搖頭。
唐轶卻是陷入了沉思,“娶了也不一定就是要幹活的。”
“那哪兒是娶媳婦兒。”馮如海并不贊同,不說下地,家裏的大小事情總是要做的,娶個媳婦兒除了傳宗接代外,還是要給家裏幫忙的。
唐轶跟他觀念不同,也沒強行拉着馮如海說下去,他只是順着馮如海的話想起來了謝世迎。
謝世迎怕是比鎮上那些哥兒還備受嬌寵。
不論他是漢子還是哥兒,自己娶了肯定是不舍的讓謝世迎下地的。
唐轶又加快了腳步,把麥子堆在馮家,便匆匆趕了回去。
他比上謝世迎還是慢了些,到家門口的時候,謝世迎正蹲在陰涼處給自己扇着風,熱的直呼氣。
“唐大哥!”謝世迎見他回來,才扶着門站了起來,沖唐轶笑了一下。
唐轶看了眼他挽起來的袖子,半截手臂跟身上的粗布半點不搭,他垂着眼睛開門,“你早上去哪兒忙了?”
“在地裏。”謝世迎随手把鋤頭放在門後,直奔堂屋,喝了兩口水,才覺得躁意退下來了些,只是汗仍是往外冒着。
唐轶又追問着,“地在哪兒?”
他早上看過去的那一大片田裏,可沒有謝世迎的身影。
“西邊剛開的荒地。”謝世迎眼睛閃了閃,略有些窘迫的說着。
村子裏的田,大都聚攏在一起,跟謝世迎那塊方向正相反,早上能看到才奇怪了。
唐轶深吸了口氣,“我先去做飯。”
馮家約定的時間裏中午能休息一個半時辰,唐轶也沒熱心到中午過去繼續做,而是仔細的問了謝世迎的地,趁着謝世迎午睡的時候,出門看了一眼。
他本想着幫謝世迎忙活一會兒,看了之後,才知道為什麽三禾村的村民寧願銀子買地,也不願意過來開地了。
頑石雜草,加上地皮堅硬,想翻成下等田都難。
唐轶嘆了口氣,還以為是謝世迎不知曉這些,又不忍心看着謝世迎失落,自己順手忙活了一陣。
唐轶匆忙回來一趟,又離開去給馮家幫忙的時候,謝世迎依舊在睡着。
他從前雖然也有鍛煉,但哪裏做過這等累人的活,身心俱疲,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傍晚。
唐轶力氣大,幹活又快,馮家今天一天收的麥子已經超過了預期,也就沒有摸黑繼續做下去。
馮秀蘭臉上的笑意就沒降下來過,等唐轶送最後一捆麥子回來的時候,便把工錢給他結了,比說好的還多了三文。
“這是晚上剛烙的餅,你帶幾塊嘗嘗。”馮秀蘭把東西塞給唐轶,才回去招呼着家裏人吃飯。
唐轶看了眼手裏的餅,心神微動,回家的路上,就把餅收到了自己的空間裏。
他還記着謝世迎說要買餅早上帶着的事情,這可不能如了謝世迎的願。
謝世迎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暗沉,他愣愣的坐在床邊,好一會兒沒緩過來。
腦袋也是暈乎乎的,想不起來要什麽,看到唐轶進門,目光就緊緊的盯着唐轶。
“怎麽了?”唐轶步子頓了頓,想着他藏餅的時候周圍沒人,才放松下來,朝謝世迎走了過去。
謝世迎眼底閃過一絲迷茫,遲鈍的搖了搖頭,“頭暈。”
唐轶扭頭看了眼農具的位置,臉上漾起來一絲笑意,“剛起床?”
“唔。”謝世迎應了一聲,目光放空的看着院子,腦門卻被人點了點。
他不解的看着唐轶,“嗯?”
“沒什麽,我去給你做飯。”唐轶壓了壓自己的嘴角,進了廚房。
排骨跟青菜炖上粥,他又想起來餅的事情。
馮秀蘭給他的是這邊農家常吃的一種餅,粗糧做的,耐放耐嚼。
下地早的帶幹糧也是拿這種,他拿出來肯定會被謝世迎惦記上。
唐轶從空間裏又摸出來幾個雞蛋,煎了幾個雞蛋餅。
對于養謝世迎這一件事,唐轶向來不吝啬,餅糊裏加了蔥沫和肉沫,煎好的時候香味兒撲鼻。
謝世迎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又為自己浪費了一下午懊惱着,他出了屋門,便跟算着飯菜的唐轶遇上了。
唐轶看到他清亮的眼睛就知道謝世迎這是已經從迷糊的狀态裏走了出來,心底不免有些遺憾,“洗把臉吃飯吧。”
也不是頭一回被唐轶看到糗态,謝世迎還是不可避免的感覺到羞恥,同時也無比慶幸之前跟唐轶說了自己是個漢子。
他摸了摸自己後頸上的孕痣,能瞞多久是多久吧。
謝世迎洗過臉,心情已經平複了下來,看到盤子裏軟塌塌的餅,眼底浮現出了幾絲好奇。
“試試?”唐轶伸手給他遞了一個,自己配着涼拌黃瓜吃了起來。
謝世迎咬了一口,這餅要軟得多,仔細吃着還能吃出來裏面的肉沫,他一邊吃着餅,偷偷瞄了唐轶一眼。
不管是這白面和肉,或是油,尋常農家都是不舍得吃的東西,唐轶反而半點心疼也沒有。
他可是記着唐家如今一文錢都難找出來,上一世給唐轶下葬還是他出的錢。
“看我幹什麽?”唐轶本來不想管謝世迎,只是謝世迎吃一口看一下他,反倒是把他的心思給攪亂了。
“我……”謝世迎正懷疑着唐轶的身份,話說到一半,忽的停住了,“我忘記買餅了。”
他把唐轶身份的疑慮又往下壓了壓,左右唐轶沒有害他的心思。
唐轶還等着謝世迎誇自己幾句,聞言一口氣卡住,狠狠的咬了一大口餅,不搭理謝世迎了。
吃過飯已經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謝世迎不好再出門,只能把買餅的計劃推到了明天。
他洗過澡回來,便注意到床頭又放了一套新衣物。
謝世迎探頭看了眼院子,聽到水聲才退了回來,換了衣裳打算試試。
他比唐轶矮上一頭,衣服也不是每套都正好合身,不合适的也得改了才能穿。
唐轶沖了澡回來,就看到謝世迎盤腿坐在床邊,手上正拿着針線,吓的他趕緊沖過去握住了謝世迎的手。
他握着謝世迎拿針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的把針從謝世迎手裏拿出來,這才虎着臉問他,“你拿針幹什麽?”
“我把衣服改短一點。”謝世迎動了動自己的右手,此刻依舊被唐轶的手掌包裹着,他眼睛倉皇的垂了下來。
就算是漢子,唐轶也不能這麽……這麽孟浪啊。
唐轶不大相信他是個能動針線的,也沒直接開口說要自己接過來,見謝世迎掙紮了一下,才連忙松開了謝世迎的手。
“這套不合适我再給你找。”
“上衣我已經改了一半。”謝世迎拒絕道,他見唐轶不相信,還把衣服拿起來給唐轶看了一眼。
“我之前被當做哥兒養的時候,學過些針線活。”
教他繡工的人還說他的繡活是龍潭城裏數一數二的。
這些話說出來就暴露身份了,謝世迎雖然沒說,但臉上的驕傲可半點沒收斂。
唐轶思索了一下,又把針遞給了他,“你改一個我看看。”
他看着謝世迎手指在褲腳翻飛,不一會兒就縫上了包邊,而裁下來的布條,則是被謝世迎放在一邊,整整齊齊的擺着。
唐轶握了握自己的手,浮想聯翩,輕咳了一聲,“那你明天也幫我縫一下衣服。”
縫補衣服是小事,但這未婚的哥兒給漢子縫,就有些說不清的意味兒了,謝世迎抿着唇,又看了唐轶一眼,“我現在一塊做了吧。”
“太晚了,等明天吧。”唐轶擺着手,心裏卻是在想着明天刮破那一塊好點。
他暗中想着,一時間倒是忘了自己原本打算折騰自己,早些中暑的事情。
謝世迎跟他一塊吃過早飯出門,到了地裏才發現進度比他之前的快了點。
明明昨天一上午連三分之一都沒清到,現在雜草卻是已經少了大半。
這段時間正是農忙的時候,能有時間過來開地的也就他了。
謝世迎并不覺得會有人弄錯,再想想昨天唐轶追問他的事情,心下便有了思索。
唐轶忙完馮家這邊的事情,中午趁着謝世迎睡覺,又再次出了門。
只是這回本應該睡着的謝世迎,等他前腳出門便坐了起來,看了眼院子裏的農具,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謝世迎一中午沒睡,下午強忍着困意出門,看着翻了一半的地和所剩無幾的雜草,心裏頭半是感動半是無奈。
唐轶雖然盡力掩蓋,但他每次都是做了記號的,又怎麽會不清楚自己的進度。
因着這份感動,晚上謝世迎便主動的問起了唐轶,“衣裳是哪兒破了?”
他說着伸手去那唐轶的衣裳,唐轶連忙攔了他一下,“別。”
唐轶還是慢了一步,衣裳展開,謝世迎便看到了唐轶褲子上的破洞,頓時紅了臉。
那破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在裆部。
謝世迎丢也不是,拿也不是,忍不住瞪了唐轶一眼。
若不是因為他個唐轶說過自己是個漢子,這回都以為唐轶是故意逗弄自己的。
“我自己來吧。”唐轶說着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
他是真的冤枉,馮家的麥田今天差不多就收完了,他一心想着早點回來給衣服上挂一道口子,最後一次便托大,扛了兩捆麥子。
沒成想半蹲等馮如海得他肩上放麥子的時候,衣服沒承受住,裂開了。
好在是晚上,也沒人注意到。
謝世迎褲子團起來,躲過了唐轶伸過來的手,硬着頭皮道,“不用。”
就唐轶這樣子,能補什麽衣服,怕是越補越爛。
唐轶還不知道自己是被小瞧了,他難得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幹脆由着謝世迎去了。
只是他收拾着東西,腦海裏卻滿是謝世迎正給他補衣服的畫面,手指捏着那裏的布料……
唐轶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謝世迎手上捏着唐轶的褲子,硬着頭皮把裂開的地方給縫上了,也不等唐轶回來,自己就躺到裏面睡下了。
唐轶一連忙活了三天,別說是中暑了,愣是連半點累到的跡象都沒有,他嘆着氣,考慮着要不要偷偷去把謝世迎那畝水田給處理了。
便先被另一個消息給砸的慌亂起來——謝世迎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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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