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沉苛

汗拔進攻的消息如火如荼的就傳遍了整個太和,人心倒是沒有多麽的惶惶,畢竟所有人都覺得只要護國軍還在,他們也受不了多大的威脅。

顧致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聽着底下江丞相的道道說辭,頗覺有些煩悶。

說了如此久,沒多少話點在了正題上,提出的解決方案也同之前應對其他不同方式與地域的一模一樣。讓他實在忍不住有些惱火。

但奈何,江步青是同他父皇那一輩一路下來的老臣,重話說不得,就算他想要改朝換代,也必須一步一步來,着不得急。

顧致聽完他的長篇大論後,微微颔首,道:“朕知道了,江愛卿下去吧,這件事待得明日早朝再議。”

江步青雖是不滿他的态度,卻也無能為力。

身份地位,往往是一個人能說出來的話是否有決定權的最大衡量标準。

很顯然,他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能夠讓他興奮的主動權。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顧致就已經坐在了朝堂上,聽着衆位大臣對于現今邊疆戰事的對策與計劃。無非三條:要不就是讓四方将領抽出部分兵将趕往北疆,援助如今正在水深火熱中的懷寧,要不就是讓懷寧自己先死守着,他們從京城派去駐紮隊伍,要不就是讓護國軍直接去。

顧致覺得有點腦仁疼。于是他揮了揮手,旁邊的華公公立刻會意,吊着嗓子道:“皇上有話說,請諸位安靜。”

可能是華公公的嗓子吊的太厲害了,原本鬧哄哄朝堂上瞬間就安靜下來。一個個雙手擡起朝着單手撐着額角揉的顧致作揖。等着顧致發話。

顧致有些難以言說的絕望,本來他這幾天心情就不怎麽好。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打一打的事情接踵而至,煩他煩的不亦樂乎。偏偏陳恪一年前打完仗回來就告假回家“養老”去了,他不僅沒能去參加他的加冠禮,連他的字他都是通過他灰聲傳訊知道的。真是糟透了他的心。

于是他放下手,把現在在旁邊有些神游的林正叫出來,聲音裏充滿疲憊的道:“林正,你和胡沉一起,去把陳恪給我叫出來……再傳訊護國軍集結……六天後我要看到陳恪站在點将臺上!”

一身玄色衣衫的林正從一群文官中站出來,眉眼冷峻,氣質卻是難得溫和,乍一看反倒不像個武将,倒像個文官。他的聲音不鹹不淡的,沒什麽起伏,好像早就猜到了一般:“臣,領命。”

說完,就拉着身旁還在自顧自沒聽進去任何話,滿天下神游的胡沉退了出去。

至此,顧致也無意再把這個朝會繼續下去。讓華公公說完之後,就擺駕回到了自己的寝宮。

一位身着白紗的女子坐在案旁,看他步伐沉重的踏進來。于是她笑了一下,也不起身行禮,就放下手中的筆,再朝他招招手,語氣溫柔:“怎麽了?陳恪又寫信刺激你了?”

本在一旁服侍的宮女見的皇上回來了,于是行過禮後就匆匆退了下去,一般這種時候,不用皇上發話,她們也會自己退下去。

顧致有些不服氣這句話,繞到她後面,雙手環住她的腰,把頭放在懷中人的肩膀上,慢慢的帶着有些惱火的語氣說:“你怎麽現在經常提陳恪?!我知道你們關系好,但是也不用天天提吧。”

李澄若重新執起筆,左手撩起右手寬大的衣袖,沾了沾墨。一邊寫一邊說:“不是我經常提他,是現在的你整天想着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沒去他的冠禮你有多生氣……我可跟你說啊,陳恪啊,逼不得。就他那個爛性子……哎!能耐何他的人還不知道在哪呢……”

顧致抱着她的手開始收緊,又騰出一只手,把她手中的筆抽出來,說:“別管他了,現在陪我回去睡一覺?今天早朝起得太早了……昨天又睡的晚……”

李澄若的耳朵一紅,由着他帶自己走向床榻,輕聲道:“我忘了跟你說,我妹妹回來了,我最近要回去陪陪她。”

顧致輕輕嗯了一聲,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當顧致正忙着和他的澄若打情罵俏時,林正正和胡沉帶着一本文書飛奔在路上。

霜山深處仍舊一片雲煙霧霭的祥和,絲毫沒有被外界影響一分一毫。粗布素衣的男子們挽着袖子在田野間趕着自家的耕田的老黃牛,時不時和同樣在耕地的兄弟們唠叨幾句,說一說今年又該有多少人會被即将到來的媒婆相中,再給自己介紹一個賢良溫柔的姑娘。

而樹林中緩緩流過的小溪旁成群結隊的姑娘們端着洗衣盆,有說有笑的一邊洗衣服一邊跟大家談論着村子裏那些長得帥帥的小夥子,在順便取笑一下那些整天臆想着能和陳恪有美麗的愛情故事的好友,然後又開始自由想象那個美麗的邂逅。

林中的小野花正迎着初升的朝陽柔柔的打開自己的花瓣,借着晨露細細的清洗自己初生的花瓣,準備以最美的姿态等待自己生命中最好的時光。

猝不及防的,一片陰影落下,将那還未完全舒展開來的花瓣碾了個粉碎,打亂了這清晨清美的夢。

兩位蕭騎快馬加鞭的從這清晨的薄霧中飛馳而過,連看都沒看周邊的景色一眼,直朝着目的地奔去。

剛做完粥準備端到客廳吃飯的陳恪剛一踏出廚房的門,就看到林正二人策馬飛奔而至。他兀自端着粥走進門內,穩穩當當的把粥放下後,轉身看向來人,微微側了側頭,道:“怎麽,顧致又想不開了?”

林正難得沒和他開玩笑,雙手将文書及帥印平舉過頭頂,同時單膝跪在臺階上,頭垂下,說:“陳将軍,北部汗拔舉兵進犯我朝,至今已有新安,墨南,懷安三處被攻下。我方軍隊傷亡慘重,皇上命屬下特來送報,恭請将軍挂帥出征!”

陳恪愣了愣,随即深深地皺眉,沉聲問道:“為何我之前未曾收到任何消息?!”

胡沉擡頭看他,有些猶豫的說:“慎苛,之前你不是讓我們不到情況緊急不要來煩你嗎?”

陳恪一默,跳過這個話題。回身看了看屋內。桌上的米粥還冒着袅袅的熱氣。他頓了一下,旋即,門發出“嘎吱”一聲輕響,被他輕輕關上。擡手接過林正手上的東西,從院後牽出自己的馬,聲音略微有些嘶啞:“走!”

京城點将臺上,陳恪一身灰白色裝扮,眉眼之中隐了些戾氣。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提高聲音,一字一句地道:“諸位兄弟,今我北疆有難,同袍同澤,你我豈能避焉?今日我陳恪點兵三萬,衆位兄弟願同與否?!”

護國軍三萬将士齊齊舉杯,聲勢浩大:“為我袍澤,護我山河!”

陳恪舉杯,大聲道:“戰!”

說完,飲盡碗中酒,狠狠朝地上摔去,啪的一聲酒碗四分五裂。

地下将士紛紛如此,一時碎碗聲響徹軍營,同時伴随着氣震山河的吼聲:“戰!戰!戰!”

顧致站在城樓上,看着這個場面,轉頭對李澄若說,我們應該可以放心了……陳恪都把他親兵們叫上了。

澄若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那一身灰白衣袍的男子,說:“哪一次他沒有帶過他們?”

顧致不置可否,也轉頭看向陳恪。旋即又淡淡出聲:“這一次,他是為了自己了吧……”

澄若搖了搖頭“不知道,那些事,要放下,太難了……”

顧致嘆了口氣:“章老将軍在天有靈的話,怕是也不忍心。”

“有什麽辦法呢?”

“我覺得他這一次去霜山章淵故居住了一年,應該想通了,放下了。”

“等着吧。”

“也只能等。”

陳恪點完将之後,就默默率軍出征了,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向懷寧城進軍。連別都沒向顧致告。氣的顧致又捶了兩天的桌子。

而懷寧,半城青山,半城黃沙,以足夠讓人沉淪。

趙均身着一身黑衣站在趙灣旁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家父親。只看趙灣攔在一位将士面前,卑微着聲音說:“軍爺,就讓我們去打仗吧!我們也想為懷寧出一份力啊!”

哪位将士有些不耐煩了,聲音裏全是不耐:“你們什麽都不會,去了也是送死。還不如好好呆在家,守好後方,讓前線将士安心!”

趙灣不甘心,繼續勸說:“小兄弟,話不能這麽說,我們雖然幫不上什麽忙,可我們至少可以去後廚幫幫忙什麽的,總之能出一份力就算是一份吧,這樣我們也更能心安哪!”

那位将士也許真的是被趙灣說動了,擺擺手道:“等一下,我去跟守衛說一下,看能不能行。”

趙灣笑了,往那人手中塞了一些銀子。那人颠了颠,眉心開始舒展:“這還差不多。”說完便向守将征詢去了。

趙均問他:“爹,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去參軍啊?”

趙灣摸了摸他的頭,笑着說:“傻子,我們能為懷寧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吧,雖然說可能不能為我太和做些什麽大的貢獻,但至少,我們可以做一些事來守護自己的家鄉。”

趙均點點頭,把這些話記在了心裏。他想:可能我無法做到,但我至少要記得……難得爹說出來這麽有哲理的話……

那位将士回來之後,帶來一個人,指了指趙均父子二人,道:“諾,就那兩個,非要來,你自己看看給他們安排個什麽職位吧……交給你了啊。”

那人點點頭,随即讓趙均他們跟着他往軍營中走去。

趙均一邊走一邊看,不一會兒,他拉了拉趙灣的衣袖。趙灣低頭,趙均便問他:“爹,為什麽他們都不訓練呢?”

趙灣拍了一下他,輕聲耳語道:“這些話別亂說,你說給我聽就好了,別在其他人面前說。”

趙均小小的腦袋裏有什麽東西閃過,但他沒能抓住,可他也懂了什麽東西。不再說話,安安靜靜的跟着領路人走。

有些隊伍之所以強大,乃是因為他們日日不停的苦練,以及強大的向心力。

而有些隊伍之所以屢戰屢敗,乃是後天之果,實在怪不得別人。

失掉的城池,從來不是一方的功勞,還有一方的苦勞。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其實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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