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71)
他之命,迫使母親生下肚中之肉:拓跋曦。
西秦帝拓跋躍想利用孩子來抓住母親離去的心,甚至還給自己這位七皇子取了與他的名字讀聲一樣的“曦”字。
真正認得宮慈就是那段日子裏,她是公主的伴讀,多在帝駕前走動,而他則是十三太保之一,常侍于駕前。
那個時候,他們見面的次數較多,燕熙覺得她聰明伶俐,生着一對和淩兒很相似的小酒窩,笑起來也燦爛,便多瞄了幾眼,後來,他才發現這人比起淩兒來,心計更重了幾分,深切的懂得什麽事情可為,什麽事情不可為。
十二歲那年冬夜,一場大火徹底毀了燕熙。同時,他被下無心蠱,醒來後,前曾舊事,記得一些,又忘了一些,成了真正的九無擎,和宮慈走的越發的近了一些。
那七年,他憑着自己天生的才華,得到了拓跋躍的賞識。此人惜才,曾派了宮諒來對他循循善誘的加以引導——一個驕子的誕生,絕非偶然,這當中,既有先天的因素,又有後天的栽培以及勤奮。燕熙優良的出生,為他的輝煌人生打下了牢固的基礎,而宮諒和東方軻,是造就九無擎謀才武略皆備的第一步。
那七年,他一邊養病,一邊認賊作父,一邊博采衆家之長。
那七年,他見得母親而不識,只知這位夫人倍感親切,從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曾令母親落了不知多少眼淚,受了多少委屈——
那七年,他其實極少見到母親,得西秦帝允許,倒是常和拓跋曦甚為親近。
他喜歡這個孩子,毀容的他,終日郁郁無成歡,官場的黑暗,也一寸寸剝奪了他骨子裏的歡顏,看到拓跋曦,他恍惚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般,待之特別特別的好。反是九夫人不怎麽善待這個孩子。
那七年,大半記憶的失去,令他做任何事都變的小心謹慎。
直到五年前,他終于從“九無擎”的惡夢裏徹底驚醒過來,才清楚的認識到自己是誰,才明白九夫人是自己那可憐的母親。他悲恨交加,想趁着那一場大亂離開。
不想,還是不能如願,反促成了另一場浩劫。
而在這一場浩劫中,宮諒不折不扣就是一個幫兇。
曾經,他稱宮諒為一聲:宮師父,如今呢,若是遇上了,他只會淡淡的稱之為:宮大人。
是,宮諒是很欣賞他。
Advertisement
但他更忠于西秦帝。
他們之間的師徒情份,于五年前就此畫上休止符。
****
此刻,宮府客廳內,還未等九無擎來奉茶,美髯飄飄,一身儒雅的宮諒站了起來,沖着剛剛走進來的新女婿道:
“無擎,到書房來,我有話與你說!”
紫玄相間的衣袍,在所有人眼前一晃,領頭出了門去,将一室觀禮的妻妾、子嗣棄于身後。
宮夫人關氏跟着站了起來,瞅着奴婢剛剛奉上的新茶,再環視一圈屋內那興災樂禍的人臉,面色有點挂不住:這新女婿茶還沒喝,她真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這麽急匆匆的把人叫進去是為了什麽?
九無擎撥了撥衣角上剛沾的灰塵,沒說話,也不理在場衆人,跟了進去。
穿戴的極為端莊美豔的宮慈疑惑的看着兩個男人從自己的視線裏消失不見,陷入沉思。
****
宮府的書房,九無擎常與宮諒讨論治國之理,治民之道,五年未來,這裏一成不變,依舊書香濃郁。
踏進房門,九無擎見宮諒直挺挺站在書桌旁,正生悶氣,渾身上下散開着一股濃濃的火氣——只要聽聞了女兒的近況,任何老丈人都會生氣。
他上去,并不行翁婿之禮,而是施以官禮,淡淡的問:“宮大人有何賜教?”
聲音冰冰涼。
****
宮諒不是不想吃女婿茶,只是他要的是他心甘情願的奉上。
擡頭,深深的看着他,情知這孩子生性犟,有些事,只怕是再不可能扭轉了那樣一個觀念,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甚是頭疼的道:
“無擎啊,你這是真打算和皇帝鬧一輩子氣了是不是?不管怎麽樣,皇帝從沒有錯待過你。至于九貴妃的事,你也得體諒,畢竟他是皇帝……”
提到九貴妃,九無擎的眼神越發冷了幾分。
宮諒看得懂他眼裏的冷漠以及憎恨,再不能替皇帝說上任何話——
那個結,一旦打死了,根本解不開,他只能苦笑,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不說話,九無擎自也不吭聲。
氣氛是如此的死氣尬尴。
以前,九無擎在他面前,一度宮師父長宮師父短,言辭上是何等的熱絡,如今呢,當一切真相曝于太陽底下,曾經談笑風生的情形赫然成為了夢裏的海市蜃樓,不僅虛幻,而且觸不可及。
少頃,有奴婢來奉茶。
一盞茶後,九無擎站了起來,終于開口說話:“宮大人若沒有其他事垂教,無擎告辭,想出去走走!”
他起身就往外而去。
宮諒心下有很多話要說,只是不知從何說來,千言萬語,最後并成一句。
“無擎,好好待慈兒可好?”
他急聲叫住他,然後道:
“慈兒自小慕你之才,真心待你,你也非鐵石心腸,理應知道她的心思的不是……我與你之間的恩怨,你與皇上之間的恩怨,都不該牽涉到了她。
“如今,她是你的發妻——你待你身邊的任何人都極好極好,怎麽可以就這麽錯待了她?”
九無擎回頭,睨着看,曾經風雅無雙的宮諒,如今也已鬓有微霜。他知宮慈是他最最疼愛的女兒,因為聰明,因為有能力。現下,他正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師長的身份,盼他們能成就一段良緣。
“無擎知道,您在用您對無擎的了解,下了一個天大的賭注——賭的就是您女兒這一輩子的幸福……宮大人,既然您如此了解無擎,那無擎先在這裏預祝您可以賭贏……”
宮諒很會謀心,他了解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他在賭,一旦宮慈嫁給他,他就一定會負這個責任,從此在龍蒼生根發芽,打消了回去的念想。
九無擎在心頭冷笑,這一對帝與臣,既想在他身邊安插一個能幹的眼線,更想對他施美人計,真是想的美極。
宮諒聽的心驚肉跳,蹙眉,站起道:
“無擎,難道你就非得鑽那牛角尖嗎?試問,你在西秦有什麽是不如意的?曾經你叱詫風雲,寵冠當朝,而名動天下,若不是五年前,你膽大包天要帶九貴妃離開,西秦朝堂,你是第一人……你怎麽就非要撕破這張臉皮不可呢?”
“是是是,無擎當真得感激皇上和宮大人的再造之恩——”
九無擎無盡譏諷的奉承一句,一甩袖,往外而去,卻在門外遇到滿臉疑雲呆立的宮慈。
****
宮慈盯了九無擎一眼,又瞅了瞅臉色微變的父親宮諒,輕聲問:
“父親,無擎為什麽要帶走九貴妃?您與無擎又生了怎樣的恩怨,以至于令他五年前突然這間冷淡了慈兒,這些事,您能與慈兒說個明白嗎?”
一直以為,她以為九無擎之所以讨厭她,是因為五年前,她一不小心在皇帝面前說漏了“無擎已經恢複記憶”這件事,如今看來,個中的內幕,絕非這般簡單。
九無擎淡淡瞄了一眼,什麽也沒有說,往外而去。
“無擎,你別走,我們今兒個且把話都說明白了……”
一道影子掠過去,固執的攔住了他,她揚着倔強的臉孔,不依不饒着,一身的火紅歸寧服刺耀着九無擎的眸子,并提醒着他,這女人是他的新婚妻子,是他另一個恥辱的開始。
“我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
他轉開頭。
“怎麽可能沒什麽可說的?無擎,小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他雖然也是淡淡寡寡的,但不絕不像現在這樣冷漠到了極點,狠心到了極點。
“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你心裏到底在恨什麽?為什麽五年前那番墜馬,令你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似的——那番清醒過來,我曾看到你發狂沖出房,跪在大雨裏大哭大叫,恨不能毀天滅地,這到底是為什麽?你說你恢複了記憶,你恢複的又是什麽記憶?我知道就是那日起,你才漸漸疏遠我的……原本,你是喜歡我的……我知道……”
****
不得不說,她的自我感覺倒還是真的良好。
也難怪,曾經走的是挺近。
近到五年前令皇上問他:把宮慈配你如何?
他婉轉拒絕:“國未一統,何以為家?待無擎替義父打下江山,再自請婚姻一事。如此才算是光鮮事。”
皇上聽着甚為痛快。
一度,拓跋躍曾以為他是喜歡宮慈的,将宮慈留于宮裏,自生着另一層意思。
并非如此。
其實,他只是在宮慈身上看到了夢中少女的一些影子,追逐的目光都只是在追念心頭那份無法解開的迷團。
那些年,他身邊沒有一個侍婢,也無半個姬妾,性情孤傲,許多人認為那是他在等皇上放人。
結果,他們全都猜錯了。
也許,他曾一度欣賞這個女子,但那絕非男女之情。
事到如今,這樣一份糾纏,倒是令她想入非非了。
他也懶得講清楚,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刻,他會不擇手段的去抓住任何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淡漠的瞟以一眼後,他繞開離去,只扔下一句話:
“宮大人,敢在無擎這種沒心沒肺的人身上下賭注,您最後作好心理準備。如果贏不了全部,那必然會輸的一敗塗地!”
這話,語意深深。
望着遠去的俊挺身姿,宮慈耳朵嗡嗡的回頭,轉着深思的眼,睇向宮諒那漸漸蒼白的臉:
“父親,可以告訴我實情嗎?”
宮諒轉頭,不想提那些事,只沉沉的提醒道:
“你無需知道太多……慈兒,拿出你的本事,讓他刮目相看,他會是個好夫君……只是這裏少了一個留住他的理由——但願你能牽住他,畢竟曾經你是他走的最近的一個!懂麽?”
他以為他這個做法是對的,他覺得自己的女兒足可匹配、足可拯救這個人中驕子。
他是如此的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直覺。
多少年了,宮諒兢兢業業的為帝王謀劃,從不曾出現過大的差錯,他沒料想會在女兒的終身大事上栽了一個大跟鬥。
****
想要留住一個男人,就得有個孩子。
這是宮夫人說的,也是宮慈在宮中多年經驗所得。
她六歲入宮,至今已有十四年,先伴于公主殿,後成侍墨女官,見識過太多這樣的事——那些替皇上生養過的妃子,多多少少總還能得皇上一分挂念。雖這幾年不招寝,但閑下時,皇上還是過去走動的。
吃過午膳,九無擎被請進宮慈曾經的閨閣稍作休息,宮慈原想趁這個時候好好與他說說話的,誰知他到了她房門前而不入,只淡淡道:
“按着規矩,今夜我似乎是該留在這裏過一夜,但是,這一來你身上帶‘煞’,你我不宜同室,為表公正,岑府那邊我也不會去過夜,岑大人那邊我已打過招呼了;這第二:金兒病着,我不放心……所以,下午還完願後,我就會回去,不再來這裏。你與岑樂各自在府上住上三天再回,盡行孝道。”
宮慈聽完,玉臉陡變。
宮府和岑府離的不遠,皆在一條貴人街上,這番回府,九無擎先将岑樂送回岑府,行了一番禮數,才又來得宮府,按西秦禮數,回門需在娘家過完三朝喜,這場婚禮才算圓滿落幕。
第一朝需入寺還願,本該上午去的,因為兩位新婦一同回門,時間太擠,天鑒司特意蔔了一個下午的吉辰。
宮慈由于身上見血,不能入寺,這還願她是去不得的,她原盼着他今夜即便不能與自己同室而居,也該留宿宮府,這樣至少她還有時間與他說說話,不料他卻打着這樣的如意算盤,一心一意想回去陪那個女奴。
“無擎,我到底做錯什麽了,我父親又做了什麽遭你嫌惡,致令你這麽冷淡于我?你要明白,我們是夫妻,有什麽是不能說的?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瞞我?”
宮慈愁死,他若當天就回去,她便丢臉丢到了姥姥家。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結若是解不開,她的這婚姻将是一個可怕的牢籠。
她一直深信,公子府那個女奴的存在,僅僅只是他的手段,如今,聽到他與父親的談話,她幾乎可以完全确定,那當真是他在報複他們宮家——至少他曾有善待岑樂,給了她一個“貨真價實”的新婦身份。
如此對比,便可發現其中的奧秘所在。
她很不甘,猛的撲過來,緊緊的從他背後抱住:
“無擎,曾經我們是可以談笑論天下的朋友,而今,都結發為夫妻了,難道你就得這麽狠心,一再讓我不開心,卻不讓我知道原因。這太慘忍了,你知不知道……”
滿心委屈,滿腔心酸,皆聚于眼底,似欲起霧。
****
她的放肆,令他皺起眉。
他讨厭與女人有身體上的接觸。
猶其是她。
沒遺餘地,他狠狠掰開她的手,将她甩了出去,動作極為粗魯。
宮慈只覺一陣疼,頭已撞到牆上,一陣疼痛襲來。
嬷嬷正自小園外進來,看到小姐被姑爺甩倒于地,尖叫的撲過來:
“姑爺,您怎麽可以這樣對小姐,怎麽可能?”
九無擎沒有去扶,冷冷的看着那鮮血汩汩自那雪白的額頭上冒出。
宮慈一臉受傷的看着他。
他不會心軟。
“我不想對女人動粗。以後,能離我遠點,就遠點。我并不想傷你,你若安份守已,我們就這樣相敬如賓下去,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他沒有往下說。
九無擎絕然的踏步出去,完全不理會尤嬷嬷在背後念叨着什麽話。
這便是她新婚三天的好日子。
一日比一日苦,一天比一天累!
她手指一撫額頭,全是淋淋鮮血。
自小到大,她何曾受過這種苦,眼底的淚意幾乎都要瀉出來,最後還是叫她逼了回去。
不,她宮慈絕不輕易服輸。
尤嬷嬷碎碎叨叨的念了九無擎一番話,回頭心疼的看着小姐,去扶她起來:“小姐,到底怎麽了?都出血了?姑爺太沒心肝了……”
宮慈無力的靠在嬷嬷懷裏,嚼着滿嘴苦澀,低語:
“唉,他要回府。他不打算在這裏留宿……嬷嬷,我該怎麽辦才能留住他?”
她微微有些茫然。
尤嬷嬷聽着頓時變了臉,脫口便道:
“不能由他再丢下小姐不管……如此下去,小姐哪還有威信執掌公子府,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這老婆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忽一亮,自信滿滿的道:“小姐放心,今夜嬷嬷不光能令姑爺留下,還能讓他留宿于你房內……只是這法子可能有些折損小姐的身子……”
“哦,什麽法子?”
宮慈眼裏放出了希翼之色。
待續!
明天見!
男兒心,誰懂?——蠱動
郊外,天龍寺,掩在一片翠柏之間,紅磚綠瓦,高高的圍牆,圍起一座氣勢巍巍、香火鼎盛的寺院。
九無擎進得寺後,去了明仁主持的禪院,二人于明媚的陽光底下,對弈,茗茶。
還願是女人們的事,與男人們無關,可他卻不得不來,皇帝派人緊盯着,既是防着他,也是不想委屈了宮慈。當然,他會來,也自有他的目的。
反正,虛與委蛇的事,這五年,他做的已經夠多——只要不是觸了他的底線,總還能忍。
至于兩位“老丈人”:宮諒和岑參,則饒有興趣的在旁觀望,明仁大師的師弟明覺作陪在側,禪院四周,則侍立着幾個侍衛。
九無擎和明仁大師下的極慢,一邊落子,一邊說佛學,論的皆是佛家禪義。佛經博大精深,有些話深到連宮諒都參不透,可見這五年,九無擎真是參詳了不少佛經。
一局棋,三個時辰,直到黃昏,再擡頭時,已是夕陽一片。
正是晚霞萬丈時。
宮慈和岑樂自佛殿內有說有笑的出來,兩人手挽手,手中拿着剛剛求到的簽,上上簽,皆是送子簽,兩個人求之那真是滿臉喜色。
其身後,跟着尤嬷嬷和幾個婢女侍衛,那姓桐的副尉相随于側。
進得園子後,她們一眼看到自家夫君正和名滿天下的明仁大師較量着棋藝,彼此噓了一聲,小心的走近,裝扮的精致的臉孔上盡是甜美的笑容。
宮慈笑的猶為明璨。
對,她也來了,服了一些藥,生生清淨了身上的癸水,她便光明正大的跟了來——今夜她必不放他回去。
先頭,在府裏九無擎知道這事,只冷冷的瞅着,那眼神有幾分不屑,但她認了。
走近後,宮慈靜靜的看着九無擎和明仁大師下棋,夕陽底下,他臉上銀色面具閃着一層層的銀光,身上依舊黑玄色的袍子,坐在輪椅上,手執白子,閑閑的落下,那姿态是何等的優雅,若是這容顏還若兒時那般俊美,那必是一個翩翩佳公子。便是他毀了容貌,他的氣度依舊是獨一無二的。
她看着他的棋路,看似溫吞,卻是步步謹慎,看似只求自保,卻招招能将對方致于無法回擊的絕境。
世人常說,看棋可看出人心。
如果真是如此,如今他的心,那真的是深的可怕。
曾經,她與他也下過幾局,局局慘敗,他從不會因為她是女孩子而故意相讓,便是皇帝,他也是這般下棋,但那時,他的棋路還沒有這般複雜。
宮慈覺得他的棋藝,這世上真真是沒幾人可以與之抗衡,看樣子,現在的自己,根本沒辦法在他手上走上半個時辰,心頭不覺輕嘆。
父親說的極,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也正因為如此,她整顆心才全套在了他身上。
當最後一縷陽光在西山收起來,這一場棋局終于落下帷幕,明仁大師大嘆一聲,雙手合什,道了一聲:
“阿彌佗佛,多年不見施主,施主的棋藝越發的精妙……”
九無擎也合什,舉止溫文爾雅,靜靜淡淡的道:
“無擎只僥幸贏了一子罷了……但與大師一番話,卻是勝讀十年書。”
有些口渴,他執着案臺上的玉盞呷了一口,是溫熱,濃濃茶香四溢,這是剛剛小沙彌給添置的。這小沙彌,據說是大師的愛徒。名喚虛子。
“天色不早,爹爹,岑伯伯,爺,是不是該回了?”
宮慈笑盈盈的問,蓮步輕多,上去扶住了九無擎的輪椅,似想代替北翎來推車。
一陣幽然的女兒香氣撲到了他身上,面具下的眉毛不覺微皺,九無擎不悅,索性站了起來。
宮慈的臉色頓時一僵,有點狼狽的縮回手,不着痕跡的挽上岑樂的手臂,以此來掩視自己心頭的難堪。
天色是有些暗了,青灰的天空上,有幾只倦鳥在歸巢,寺裏的炊煙也袅袅升了起來。
“大師,無擎先行告辭!日後有機會再來打擾!”
他欠欠身正欲離去。
“阿彌佗佛,九公子慢走,老讷還有一言相贈!”
九無擎駐足,凝眸而睇:
“大師請講!”
白眉的明仁大師素袍于身,笑的慈祥,雙手合什道:
“有容乃大,方為大丈夫!虛懷若谷,才是真君子!”
衆人皆不懂明仁大師說此話有何深意,一道道耐人尋味的眼神皆落到了九無擎身上。
九無擎思量了一下,欠身,恭敬道:
“多謝大師指點!”
明仁大師笑笑。
一直觀棋的明覺大師,也沖他投去去深深一眸,微笑的插進一句:
“九公子這盤棋,看似溫吞,實則兇狠……不露山也不顯水,功力真是罕見……他朝若有機緣,明覺定要與九公子砌磋一局……”
這明覺大師是“公子青”關系極好着,那棋藝也是非凡的很。
“好!若有機緣,一定奉陪!”
九無擎淡淡應下話,又一欠身,正要走,突然,他猛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另一手重重擊到棋盤上,“砰”的一下将那一盤黑白子掀了一個大亂。
“怎麽了?”
明仁大師看到他手上的青筋在急顫。
九無擎不答,豁然擡頭,陰戾的目光的射向一直侍在明仁大師身側的虛子小沙彌,冷冷的利叱:
“你在茶裏加了什麽?”
體內一股異樣的悸痛在悄然升起,那種感覺,他太熟悉了,是欲蠱被生生催醒的前兆。一個月前,他有過這樣的經驗,但自從吃了淩子的血,兩只蠱蟲,一直很安份,月半的時候,甚至沒有其他任何一點點異狀,可見淩子的血,真是妙物。
但現在,這樣一種詭谲的異動又在悄然升起,他心中不覺有驚又怒,說出來的話便如冰如霜,更透着一股駭人的殺氣。
那小沙彌楞了一下,被盯的有點害怕,不由得吶吶不成言起來:
“小……小僧并沒有加什麽呀?茶葉是師父房裏的,這水……這水是剛剛自外頭的瀾泉打來的……”
那必是水的問題了。
九無擎沉聲問:“誰打的水?這路上又遇過什麽人?”
“水是小僧打的。路上也沒有遇什麽人……哦,對了……”
那小沙彌突然指向一個方向,說:“入禪院前,曾遇得這位老施主,嚷着肚痛走不動,小僧便放下了泉水想進來報禀,後來她又說無礙,整個人奇奇怪怪的……”
順的沙彌所指,正是尤嬷嬷站在那裏。
看到所有目光都射到了自己身上,嬷嬷眼神一下變的驚慌而急促,那種想将她碎屍萬段的目光,真是太讓人覺得駭怕。
“老……老婢什麽也沒做……剛才……我的确肚子痛來了……”
她這表情,分明已在心虛。
九無擎氣怒交加:
“北翎,馬上到附近看看有沒有蛛絲螞跡,西閻,搜身……”
“是。”
兩個不離身的侍衛立即分頭行動,一個帶人蹿到園外去查看,一個躍過去拿人。
尤嬷嬷尖叫的往後而退,嘴裏直叫:“你們幹什麽?你們幹什麽?”
一聲“哎喲喂”就被西閻抓到手上,宮慈呆了一下,沖過去直叫:“做什麽做什麽……你們憑什麽搜身……”
宮諒眉心直皺,正想問出了什麽事,那邊已經搜出了證據,令他一驚。
“就憑這個……”
閻西做事很麻利,很快就從他尤嬷嬷身上翻出了一那張揉成一團的紙,扯開來一看,裏面尚有一些白色的粉末,他立即交到了爺手上。
九無擎聞了聞,上面果然有春回花的香,心頭不由得狂怒,狠狠一拍石案,喝斷。
他将威利的眸子冷冷的射向臉上露出驚亂之色的尤嬷嬷:
“尤嬷嬷,這是什麽?又是從哪弄來的?你給我從實招來……”
面對罪證,尤嬷嬷臉色灰白的跪倒,忙道:
“只是……只是尋常的**藥……老婢……老婢只是……”
“閉嘴!這分明就是春回花粉的香味兒,當着本公子的面人,你還敢狡辯……西閻,掌嘴……打得她招供幕後主使為止……”
一陣噼裏啪啦的巴掌,狠狠就打了下去,“春回花”三字令西閻氣炸,打下手去沒留半分餘地。
尤嬷嬷只覺眼前一陣金光亂飛,立刻哭爹喊娘的叫起來:
“這明明就是**藥,怎麽可能是‘春回花’……怎麽可能……啊啊啊……”
她都不敢讨饒,也不曉得這春回花又是什麽東西,只覺兩腮噌噌噌的發疼,眼淚簌簌而下。
宮慈卻是駭白了臉色,驚飛了魂,因為無擎的身子有病,所以,她在宮中閑下來最常的事,就是翻各種古醫書,關于“春回花”的解釋,她讀到過的,那倒不是什麽毒草毒花,常人食之無害,但是它能催蠱,能令各種蠱蟲興奮起來,體有若生着蠱蟲,那就完蛋。
天吶,尤嬷嬷從何處弄來這種東西?
****
九無擎又撒謊了!
他沒有回來。
枉她又錯信了他一回。
樓外的夜色,已漸深,紅樓裏已熄了明燈,只留着一盞留夜小燈。
金淩憋氣的躺在搖搖椅裏搖着,她發現,他的話,真的不可信。
也是,按着西秦的婚嫁禮儀,新娘子回門,新女婿得在丈人家住三天,這是一個重規矩,他怎麽可能當天去當天回,分明就是在蒙她!
正當失望,樓下忽傳來一陣***亂,她側耳聽了聽,好像聽到了九無擎的聲音。
他竟真的回來了!
她微一喜,又皺起柳眉,坐起來,連忙跑回床上去躺着裝睡,她才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等他回來呢!
将頭蒙住好一會兒,沒有聽到他上樓的聲音,難道又去東樓了嗎?
她心頭怪怪的再度坐起,再細細的辨着,樓下分明還有一些聲音。
金淩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披了一件衣裳輕輕開門,門外,并沒有看到東羅像平常那般守在那裏。
她心頭越發詫異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她翼手翼腳的往下而去,但聽得有細微的聲音自最西邊那間裏傳出來。
首先,她聽到的是北翎的聲音:
“爺,要是熬不住的話……還是不勉強……每次拼命抵制,最後還是那樣,倒不如痛快一些,也不至于傷了自己的身子。”
語氣帶着急色。
她心頭咚的一下——
他怎麽了?
待續!
還有更新!
男兒心,誰懂?——治蠱/告白(求月票)
“嗯,我也贊成……”
這是南城的聲音:“先保全自己再說!其他事,日後再解決!”
九無擎依舊沒有聲音。
“那些人太可怕了……他們是故意的……而且還發生在宮府……那個嬷嬷死的真是離奇……”
北翎悶悶的道。
“嗯,他們對爺的一舉一動盡了如指掌……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這是東羅在說話,語氣是如此的凝重。
“噗……”
好像有人吐血了。
“爺!”
“爺!”
“爺!”
三個男人一陣驚呼。
南城聲線直顫的叫起來:“爺,您還是別硬撐了……我給您去準備……”
“別……我沒事……不需要!”
九無擎很是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去把我的金針去取來,按着我說給我紮穴位……”
“爺……我們都不曾學過針法,只怕不行……”
“不行也得行!”
九無擎态度強硬。
“可是!”
“去!”
“是……”
門突然大開,北翎看到了門口的人,陡然睜大了眸子,吃驚的叫出來:
“金主子……”
被發現後,金淩幹脆大大方方的跨了進去,數道目光直直的逼視過來。
她看到只着單衣的九無擎正盤坐于榻上,東羅和南城護在跟前,他似乎正在運功調氣,臉上依舊戴着那半截狼形面具,正緊閉雙眼,看不到何任何表情,只有那裸在外面的唇,紅的異樣的丹色,唇角還沾着血,那下巴上滲着層層的汗水,正滴嗒滴嗒往下掉。
東羅最先站起來,心思一動,回頭時,對緩緩睜眼、并露複雜色的主子道:
“要不您讓金主子給你施針吧……她總歸是懂醫的,即便失了記憶總還是有印象的不是……”
九無擎不答,對視過去,看到金淩身着雪白的單衣,出現在他們面前,眼裏滿是驚疑之色。
滋味雜成,無盡苦澀。
為什麽她總會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出現,這麽晚了,他以為她早睡下了。
金淩蓮步輕移,走近,看到地上有一大灘血漬,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朵妖豔的花,很大,看得讓人心顫,忍不住輕聲問:
“你怎麽了?”
早上還好好的呢!
九無擎沒有答。
“爺病發了!
東羅低低的回答:“金主子,你來幫一幫爺吧?”
“哦,是嗎?病的很嚴重嗎?我……我又該如何幫你……”
看他們的表情,似乎很糟糕。
金淩發現,心頭所有的惱怒在看到他狼狽的模樣時,悄無聲息的熄了下去。
東羅、南城和北翎彼此看了一眼,關于這件事,他們不知道要如何和她說。
“好,那就由你幫我……東羅,去拿針給她……然後,你們都退下,守在外頭就好!”
九無擎吩咐着,輕輕拭掉嘴角上的血跡,又開始運氣。
很快,針送到了金淩手上,一行人退出,房內只剩他們。
九無擎的神志尚算清楚,這番蠱發不比前次厲害,是她的血的功勞,這也許是那個摧蠱者所沒有料想到的。
雖然,對這個男人有諸多不滿,她見不得他受苦,但是,她真的能幫他嗎?
“過來坐!你站那麽遠,怎麽為我施針?”
氣血稍定,九無擎再度睜眼,看到她正抓着針盒發呆,便開口低低的喚她。
“你先說,我怎麽幫你?我真會使用這東西?”
其實她好奇的是,自己若真有這本事,怎麽就做了東方若歆的女奴——好吧,對于自己的來歷,她表示很揪結,可恨的是這個男人一直不肯說。
她覺得他是知道的。
“嗯!你會,那本事,不會比我差……”
九無擎鼓勵着她,她的表情有點不自信,這樣的不自信,他也有過——曾經一度他也迷茫過。
金淩打開了盒子,看着裏面那一層亮铿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