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故人
人來人往的機場,充滿了各種嘈雜的聲音,但是有一片區域,卻安靜得有些詭異——所有路過的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将欣賞和驚豔的目光投向一旁标牌上斜倚着的少年。
少年的高挑纖瘦的身影包裹在時尚的黑色襯衣、白色馬甲和米色修身褲中,一條銀紫色窄版領帶和一雙大紅色的板鞋,點亮了整身裝扮,卻絲毫壓不過少年精致漂亮的容貌。
對于每一個面露驚豔之色的路人,少年都禮貌地回以微笑,看上去氣質格外純淨。
但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來,他心底正翻湧着怎樣的不耐煩。
我拿起手機撥過去,眼看着少年接通了電話,終于笑道:“萬人迷,歡迎回來!”
“你在哪兒?”美貌少年立刻站直了身體,開始四處張望。
不出兩秒,他就鎖定了方向,對着我露出個颠倒衆生的笑容,然後邁開長腿朝我走來。
“悅言!”走到我面前,還沒等我說話,他就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我,臉順勢埋進我的肩窩,“我好想你!”
一瞬間,我感覺整個機場的人都将灼熱的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
為免吸引更多注意,我趕緊拉着毫無自知之明的某人轉身離開。
一坐上出租車,嚴颢就立刻蔫了,一句話也不說,徑直窩到了我腿上。
他這個暈車的毛病由來已久,我只好多說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你怎麽把頭發染回來了?”
“黑色好看些。”
“廣告拍得順利嗎?”
“你不是已經在電視上看到了?”
“那培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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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吧。”他突然來了些精神,“不過有很多長得不錯的男人哦。”
我失笑,“那你還不先下手為強?”
他哼笑兩聲,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神色,“那還用說?我起碼拿到了十個號碼。”
“培訓之後呢?去哪兒逍遙了?”
“去歐洲玩了一圈,感覺不錯,下次一起去吧。”
“你還好意思說?當初是誰說幾個月就回來?現在都快一年了,看來你還真是樂不思蜀。”
“十個月也算幾個月嘛。”他在我腿上側了個身,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別老說我,你呢?最近怎麽樣?”
“老樣子。”
他哼了一聲,“想瞞我?我都在網上看到了,你被保送北大了是不是?”
我不得不對着他重複這一個月來已經跟無數人說過的話,“不是保送,只是推薦加分,而且也還沒有确定,還要去北大面試。”
“面試你肯定沒問題。”他輕輕巧巧地說,仿佛勝券在握的人是他自己。
我只有一笑了之——雖然自己也信心十足,但是被人這麽直白地說出來,習慣了中庸思想的我第一反應還是避而不談。
嚴颢坐了近三個小時的飛機,身心都有些疲憊,便徑
直回了家。
送他到家後,我也打道回府。只是剛一下出租車,就看見了一個略顯憔悴的身影正立在我家樓下。
男人的眼神有些淡漠,只是下巴上零零碎碎的胡渣和微微凹陷的臉孔線條,将這種淡漠修飾成了隐約的落寞。一襲黑色風衣将整個人勾勒得極為落拓挺拔,一根煙在指間明明滅滅,只是輕輕一個彈煙的動作就充滿了毒瘾般的吸引力。
我舒口氣,慢慢走過去,問道:“什麽時候來的?”
他随手在身邊的牆上按熄了煙,然後将剩下的煙頭放進衣袋,擡起頭沖我笑了一下,笑容裏有些蕭索的意味,“沒多久。”
我看着他,半晌後才說:“你也去了。”
“嗯。”
“感覺怎麽樣?”
他的眸子奇異地亮了一下,但立刻又沉寂下去,“……他變了。”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繞過他徑直往樓上去。男人默默地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我走上二樓,想了想,實在有些氣不過,卻又不得不下樓重新走到他跟前,慢慢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上來。”
帶着男人進到家,他擡眼打量一圈,有些意外,“你一個人住?”
“所以你最好長話短說,說完就滾。”我毫不客氣地說完,然後從櫥櫃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扔過去。
男人輕巧接住,“謝了。”然後無比自然地在沙發上坐下。
我最讨厭他的,就是他這種永遠自然的狀态,好像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能讓他動容。
我在他對面坐下來,“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
男人望着手中的礦泉水瓶,失神片刻,突然苦澀一笑,“我也不知道……”
######
事情要從兩年前說起。
兩年前,我十四歲,嚴颢十五歲。
這一年,是我知道嚴颢這個人存在的第四年。
從某些方面來說,我和嚴颢在學校裏都算是風雲人物。只不過,我是因為成績不錯,得過各種各樣的獎項;而嚴颢則是因為長得太過妖孽,并且在小小年紀就勇敢出櫃。
是的,出櫃——這個容貌妖孽的男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同性戀。
在那個年代,同性戀還只局限于很少一部分女生對于日本動漫的YY,“功德無量,萬壽無疆”還是純粹的褒義詞,菊花和黃瓜還是很單純的可食用物品,“世界大同”這樣的口號也都還只是浮雲。
在這樣的時代裏,身邊出現一個真正的出櫃的同性戀,這種幾率絕對不會比哈雷彗星撞地球來得大。
所以,早在我正式認識嚴颢之前,我就聽說了他的大名。
要在一個幾千人的校園裏發現嚴颢,其實并不困難。天生奪目的容貌給了他輕而易舉就能鶴立雞群的資本,我曾無數次看見他走在我前面,腰肢纖細
、氣質傲然地招搖過市。
對于這樣一個張揚驕傲的人,我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是當一個陌生人一樣看待。誠然他的性取向與常人不同,但我自小成長在一個絕對自由的環境中,對于人的隐私和人權是最為尊重的,所以倒是沒覺得有什麽抵觸。偶爾想起來,甚至會為這個男生的勇氣而生出些許佩服和欣賞來。畢竟,不是誰都有打破常規的魄力的,至少我沒有。
但欣賞歸欣賞,我倆卻是從未有過交集。真正認識他,是在這一年的秋天。那時,我們一起升入了高中本部,進入了最好的班級,然後成了前後桌。
我還記得那個燥熱的秋日,坐在我後面的人拍了拍我的肩。之後的一回頭,就看到了那張有些面熟、讓人絕對驚豔的面孔。
“嗨。”他沖我笑得格外自然,自然到眼角甚至帶着微微的親昵,不着痕跡地融化着陌生人之間的疏離,“你是何悅言?久仰大名。”
大概人和人之間真的存在眼緣這種事。明明嚴颢說的只是很普通甚至帶了點客套的話,聽在我耳朵裏,卻莫名地有幾分真誠的意味。
于是也自然地笑道:“我才應該久仰你的大名,嚴颢。”
他聳聳肩,一派灑脫,“只要不是‘見面不如聞名’就好。”
我朝四周看看,沒看見別的人靠近來,心裏有些好奇,“你對別人也是這麽親切的?”
按理說不太可能,過去四年裏,我從沒在嚴颢身邊看見過什麽常駐的同伴。
“親切?”嚴颢愣了下,随即開懷一笑,“何悅言,你真有意思!”
他眯起眼,愉悅極了,“我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麽親切,只是對你這樣,明白嗎?”
我大吃一驚,“你……你不是喜歡男生?”
嚴颢再次大笑起來,好半晌後才停下來,看着我,仿佛嘆息般地說道:“何悅言,這世界上六十億人,遇見一個你,我真不容易。”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嚴颢最好的朋友,或者說,是唯一的朋友。
和嚴颢越接觸,我就越發現這個人的深不可測。
他不太喜歡說話,即使和我這個朋友在一起,更多的時候也只是安靜相處。但是他心裏比誰都明白,任何人的任何小心思,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說破,純粹是因為他不想多管閑事。
可能是因為性取向的問題,嚴颢早早地就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冷漠風霜,所以變得對他人的情緒格外敏感。所有試圖在他面前掩飾自我的人,都只能加速自己的暴露。
但也正是因為看多了懂多了這些負面的東西,他變得比任何一個十五歲少年都更冷漠無情。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掉下了深淵,我不敢說他會去落井下石,但至少不會去把別人拉上來。
就好像是報複這
個世界一樣,在他需要光明的時候,世界抛棄了他,所以他便用加倍的冷酷漠然去報複這個冷漠麻木的世界。
對于自己的性取向,嚴颢不僅不遮掩,反而大張旗鼓地到處找男朋友。從同班同學到低兩屆的學弟,從籃球校隊隊長到學生會幹部,從鄰校師兄到酒吧酒保,幾乎是一個月一換,絕對不重樣。
……我真的是從來都不知道,我們這座不起眼的城市裏居然還潛伏着這麽多的同性戀。
我問過嚴颢,這麽勤快地換男朋友,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
美貌少年想都不想地扯出一個妖嬈輕蔑的笑容,“喜歡?誰喜歡?”
他懶洋洋的調子裏全是冰冷,“悅言,你仔細看這些人,有哪一個是真正喜歡我的?不過都是覺得我一個同性戀稀奇得很,跟我在一起受人矚目,能吸引他人注意罷了。”
“明明喜歡的是女生,甚至還有女朋友,卻為了自己出風頭,寧願跟一個同性戀在一起,這麽虛僞惡心的人,誰要喜歡?”
不知為何,聽嚴颢這麽若無其事地說自己是同性戀,我竟感覺有些難受。
到底要經歷過多少冷漠和白眼,才能如此波瀾不驚地揭開自己血淋淋的傷疤,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眼睜睜看着自己遍體鱗傷?
可是,如果不是喜歡,那嚴颢為什麽又要跟她們在一起?
對于這個問題,他卻是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因為我也是個俗人,和那些人一樣的虛僞惡心,我也虛榮,也想受人關注。大家在一起,都是為了引人注目,各取所需,不好麽?”
明明知道這是歪理,但我想了半天,卻一句駁斥的話都說不出來。
想想又加倍心酸——要一個如此清醒的人,用一種自己都鄙視輕賤的方式生活,這世界對于嚴颢而言,是何其的殘忍不公?
于是,我到嘴邊的話全都又吞下了肚裏,只能眼看着嚴颢繼續在各色男子裏面招搖而過。
直到上官羽的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應該說,這個故事裏有三組愛情,悅言、商林希和嚴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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