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記憶

萬煌集團坐落在S市寸土寸金的CBD地段,一整棟大樓全部屬于它,是所有打工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鄭殊透過律師事務所的窗玻璃,望着對面恢弘的大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所以您婚不離了,但是要追回您送給第三者的財物?”身邊,事務所的大律師帶着滿臉的不可思議向鄭殊确認。

鄭殊收回視線,端起手邊的咖啡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後點頭,“按照婚姻法規定,我沒有資格将婚內共同財産不經配偶同意,擅自轉贈于第三者,這既是道德的缺失,也是法律的淪喪,我深刻認識到了這個錯誤,所以現在必須改正過來。”

大律師:“……”

這話從這少爺嘴裏說出來,怎麽就那麽匪夷所思呢?

要知道一個小時前,這位還想将小情人扶上合法配偶的位置,為此拼命地逼原配離婚,若非萬煌的公關做得好,這會兒都該上熱搜了!

結果一轉頭,這少爺婚不離了不說,連養小三的錢都要回來。

有錢人的感情怎麽跟水龍頭一樣收放自如,想法也是令人琢磨不透。

再說有這麽高的覺悟,那早幹嘛去了?

“怎麽,有困難?”鄭殊問。

律師立刻露出一個笑容,“不,當然不是,相反,我們非常贊同您的決定,維護婚姻穩定是每一位已婚人士的義務。您能反省自己的錯誤,并加以改正,相信俞先生也能看到您的誠意。”

鄭家的大單子,不管怎麽樣,對這片區的律所而言都是掙着搶着要的,哪有推出去的道理。

鄭殊滿意道:“我也是這麽想的,那就抓緊時間吧,我會把名單和資料盡快發給你們調查取證。”

大律師一頓:“還有名單?”

“額,我是說清單,回頭我理理。”鄭殊不确定道。

大律師:“……”行吧,您有錢人,養上一打都是正常的,貴圈真亂。

“有問題?”

大律師連忙搖頭,“沒有,一切以您為準。”

“五天的時候,足夠嗎?”

大律師驚訝,“這麽緊張?”

鄭殊幽幽一嘆,“這是我夫人的要求,我不能讓他失望。”

大律師聞言恍然,接着暗暗地倒抽一口涼氣,有些敬畏地看向玻璃窗外的那棟萬煌大廈……第二十層的董事長辦公室。

真不愧是商業圈子裏赫赫有名的人物,就這麽短短幾天功夫,将S市裏橫行霸道的纨绔給收拾得服服帖帖,不僅不敢提離婚,連送給小情人的那三瓜兩棗都逼着要回來!

這消息一出,今後誰還敢挑戰俞斯年原配的位置,動搖他在萬煌說一不二的權力?那些試圖勾引鄭少爺,企圖上位的男男女女也得掂量掂量,就算從鄭殊那裏要到再多的好處,也有被讨回來的一天。

好手段,怪不得前董事長病危之時,力排萬難都要将俞斯年扶上自己的位置。

“我明白了,我會盡一切可能幫助鄭先生,不過也請您有心理準備,不是所有用在第三者身上的財物都能追回,畢竟這些都是您的自發行為,若沒有證據,有些消費很難定性。”大律師謹慎地提醒。

鄭殊揉了揉鼻子,“我知道,不管能不能要回,都請你們多多費心。”

“您客氣了。”

回去的途中,鄭殊将腦袋靠在車窗上,有些心累地閉上眼睛。

雖然憑着他超強的心髒和厚如城牆的臉皮,度過了這場離婚危機,但是內心深處終究是緊張不安的,茫然中帶着恐懼,還有回不去的思念。

他雖然知道書裏的大概走向,可因為鄭少爺并非主角,只是個為劇情服務的炮灰,所以對他周圍的人和事的描寫都很少,這些都得靠他自己小心翼翼地去摸索探尋。

話說,好歹上輩子做了好事才嗝屁,老天爺能不能開個金手指給他個原主記憶呀!

這想法剛出現,忽然腦袋傳來一陣刺痛,像插進了一把刀子使勁攪着腦漿,如此猝不及防,疼得鄭殊悶哼一聲差點撅了過去。

鄭殊那點困倦都被這敲碎骨頭般的痛苦給造沒了,他想尖叫,可又怕驚動前面的司機,只能用手指死死地摳着真皮座椅,咬着牙詛咒這萬惡的老天爺。

就算要給他記憶,就不能換個溫和點的方式,用得着這麽粗暴嗎?

是的,伴随着疼痛,一段段畫面被強行塞進來,這是原主的記憶,走馬燈一般回轉在腦海中。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鄭殊才大喘一口氣,從瀕死的狀态下脫離,他額頭冷汗淋淋,後背更是濕了一片。

他顫着手拿起邊上的瓶裝飲用水,艱難地打開,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半瓶,這才恢複了一點力氣,接着他直接攤在座椅上,整理這被強行塞進來的記憶。

原主的經歷倒是與他非常相似,同樣含着金湯匙出生,一路被寵溺長大,沒人拘束,沒人督促,學習成績稀巴爛,靠着老子捐款捐樓才能進入大學,周圍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跟着一起荒廢生命,诠釋着何為社會的蛀蟲。

年齡都是23!不過不一樣的是,年紀輕輕的原主已經是花叢老手,家裏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而他還是個只混混二次元,網上沖浪飛起的純純單身狗。

他睜開眼睛,看着前方鐵藝大門緩緩打開,寬闊的草坪映入眼前,接着花園噴泉之後,就看到鄭家的豪華別墅,與上輩子類似的豪宅,讓他恍然有種莊周夢蝶的錯覺。

別墅門口站着一位西裝革履,帶着白手套的老人,微笑地上前替他打開車門,“少爺,您回來了。”

這位是鄭宅的管家,從小看着原主長大,是除故去的父親之外,最寵鄭殊的一個,凡是後者做出的任何決定,不管對錯他都會一絲不茍地去完成,包括收拾爛攤子。

鄭殊下了車,定了定心神,然後循着記憶一邊熟稔地走向別墅大門,一邊說:“秦伯,我不離婚了。”

秦伯聞言微微一愣,“不離了?”

“嗯。”

秦伯頓時面露欣慰,似乎松了一口氣,稱贊道:“少爺這麽做非常明智,萬煌集團暫時還離不開俞先生,您這個時候與他離婚,對您只有害處,沒有好處。”他頓了頓,見鄭殊有在聽他說話,便繼續說,“若您實在喜歡林先生,可以贈送貴重的禮物,給予各種資源來讨他歡心,林先生向來善解人意,他定會諒解您的。”

鄭殊踏入門檻的腳步為之一頓,回頭看向管家,笑了笑,“秦伯。”

“少爺。”

“以後我身邊沒有林先生了,也沒有李先生,方先生,任何的先生,我只有一個先生,俞斯年,你明白嗎?”

秦伯聞言驚訝地看着鄭殊,後者雖然眼眸微微彎着,帶着笑意,但是神情認真,一字一句不像是在開玩笑。

秦伯有些估摸不準,不解地問:“少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鄭殊看着自家偌大的花園,以及中央随着輕柔音樂跳躍的噴泉,惆悵一嘆,恍若隔世一般道:“沒發生什麽事,就是忽然間頓悟了,發現自己太不知足,明明斯年哥又成熟又穩重對我又包容,還特別能幹,是打着燈籠都沒處找的另一伴,我卻為了可有可無的外人跟他鬧,實在過分!我之前有眼不識金鑲玉,現在幡然悔悟,今後只想一心一意地跟他過日子。”

說着他玩笑地上前拍了拍秦伯的肩膀,“這個思想覺悟,是不是相當高?”

然而秦伯傻了,他半晌沒說話,這出門前跟出門後怎麽反差那麽大!

他擡起手背貼上鄭殊的額頭,有些擔憂道:“少爺,您是不是受刺激了,難道俞先生威脅您了,怎麽開始說胡話了呢?”

鄭殊有多熱衷于那個小明星,秦伯完全看在眼裏,各種手段招呼上就想讓俞斯年松口,今早還帶着一個團隊的律師去談協商離婚,臨走前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把婚給離了,娶小明星過門,結果突然來個180°大轉彎……秦伯不理解。

鄭殊扯了扯嘴角,腦袋往後一揚,避開了秦伯的手,“沒有,我是覺得林……”對了,那寶貝叫什麽名字來着?

“他對我似乎也不是真心的,我簽離婚協議的時候,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雖然他平時的确溫柔體貼,從不主動問我要任何東西,但最終我總能知道他想要什麽,又受了什麽委屈,招惹了什麽麻煩,然後大大小小的事我都給他辦了。”

秦伯聞言有些驚訝,“少爺?”

“秦伯,他真的有我看到的那麽善良溫柔嗎?”鄭殊似乎在詢問,又仿佛自言自語。

別的不敢說,但主角攻會對付原主,恰恰是因為這位鄭太太仗着身份不斷打壓主角受,欺辱陷害他,這才會惹怒主角攻,直接讓鄭家破産。

原主草包,根本毫無招架之力,主角攻吹根煙的功夫就逼得他走投無路。

想到這裏,鄭殊越發覺得抱緊某根大腿迫在眉睫。

“再看斯年哥,全年無休地努力工作,不是開會就是全國各地飛,替我管着這麽大的企業,就算我再怎麽對他不好,也沒聽他抱怨過,就這幾天,我去公司鬧,好像也沒見他閑過,良心突然過意不去了!

“秦伯,我也沒那麽不知好歹,我爸給我找的人,怎麽着比我自己靠譜多了吧。”

鄭殊絮絮叨叨的一陣內心剖析,試圖解釋自己的突然轉變,可話音剛落,面前就傳來一個抽噎聲,他定睛看去,只見老人眼睛紅了。

有那麽誇張嗎?鄭殊震驚。

“少爺,您,您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您果然長大了,也懂事了……”秦伯掏出胸前口袋裏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您終于看得清誰是誰非,明白老爺這一番安排的苦心,若是他在天有靈,一定會高興壞的。”

秦伯作為鄭富源的心腹管家,他非常清楚這場婚姻對鄭殊有多大的好處,只要鄭殊不離婚,一輩子他都能衣食無憂,随心所欲。

鄭殊這懂事的要求也太低了吧,他不過是做了正常人的選擇而已。

他簡直哭笑不得,一把攬過秦伯的脖子,親昵道:“放心,少爺我已經大徹大悟了,絕不會再讓你擔心。”他一邊攬着秦伯,一邊走進別墅,“鬧了半天,我肚子有點餓,劉媽有沒有給我準備好晚飯,今天虛驚一場,我跟你說,我能吃下一頭……牛……”

說着說着,鄭殊沒了聲音,因為走進別墅的他一看,裏面居然有一堆人。

他忍不住往後兩步,腦袋朝身後的秦伯偏了偏,小聲問:“什麽情況?”

秦伯道:“我正要跟您說,您的大伯,四姑,五叔,鄭家的親戚一個小時前就到了,正等您回來。”

這時一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婦人站起身,親昵地迎過來,關切地問道:“阿殊總算回來了,怎麽樣,事情還順利嗎?”

什麽事?

哦,他在鬧離婚。

鄭家掌舵人的獨子,握着鄭氏大部分家産的少爺正在鬧離婚。

鄭殊只需一眼就知道這些親戚們在想啥。

可惜,都在想屁吃。

原主一副狗脾氣,鄭殊其實也差不多,不喜歡的人他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他直接繞過這位女士,懶懶散散地走向沙發,一屁股坐下來後,對着茶幾上的果盤挑挑揀揀,挑出一個又大又圓的蘋果,直接咬了一口。

他的肚子是真餓了,甜蜜的果肉和汁水炸在嘴裏,順着喉嚨進入腸胃,讓他不爽的心情頓時緩解下來。

秦伯跟在鄭殊身後,提醒道:“少爺,還沒削皮,讓劉媽削一個再吃吧。”

“洗過沒?”鄭殊擡頭看了看聞訊過來的傭人。

劉媽連忙說:“洗過了,也消過毒。”

于是鄭殊一口一口地咬着蘋果,當着衆人的面慢條斯理地吃起來,期間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而他不說話,那些叔叔姑姑也沒一個吭聲,連同方才那位夫人,就這麽安靜地等着他,鄭殊不給面子,她就自己找了個地方坐,臉上還帶着寵溺的笑,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被個晚輩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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