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咱媽
因為這一段插曲,等鄭殊回到家時已經10點過10分了,他蹭蹭蹭走上樓,徑直走向俞斯年的書房,裏頭傳來說話聲,似乎在打電話。
鄭殊本不想打攪的,不過總得讓男人知道他已經回家了,所以他還是若無其事地敲了敲門,接着擰開把手,打開往裏面探。
俞斯年就見到一顆毛茸茸的腦袋伸進來,接着露出一張笑眯眯的臉,額前的劉海調皮的翹起一縷,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一口潔白的牙,跟只脫線的小狗似的。
鄭殊擡起手朝樓上一指,無聲地示意他先去洗個澡,待會兒再過來。
俞斯年點了點頭,于是鄭少爺悄然退下,還細心關上了門。
“斯年,剛才是阿殊嗎?”視頻的那頭是位上了年紀的夫人,長長的馬尾繞到一邊,看起來溫婉柔和。
俞斯年輕輕嗯了一聲。
“我能見見他嗎?”那位夫人問。
俞斯年說:“他剛聚會回來,可能不方便見您。”
夫人沉默了一下,接着輕輕一嘆,“每次都這樣,你總有理由拒絕這件事。”
俞斯年眉頭一皺,“媽……”
“你一直說挺好,但既然你們是伴侶,那這四年來為什麽我跟他連面都沒見過?他是秦老師和鄭先生的孩子,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他。”
為什麽?
因為之前他們的關系實在太惡劣,不管是為了保護母親,還是單純不想讓鄭殊知道他的過去,他都避免雙方見面,哪怕只是一個電話,一個聯系方式。
俞茴雅的精神在這幾年療養下雖然已經平穩很多,但稍微激烈的言語依舊可能會引起她的應激反映,鄭殊又不是個會體諒別人的人,甚至有可能為了報複他,故意惡意刺激她。
俞斯年根本沒打算一直留在鄭家,又何必冒這個險?哪怕現在鄭殊似乎看着長大了一點,懂事了一些,他還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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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吧,媽,我提前安排好。”
俞茴雅聞言笑了,笑容裏充滿了無奈,随之流露出了濃濃的擔憂,她猶豫片刻,終于問:“斯年,你在國內是不是過得很不開心,這場婚姻其實并沒有你說的那麽好,對不對?”
俞斯年跟鄭殊結婚的太突然,俞茴雅是在婚禮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當然那時候鄭富源已經時日無多,只能倉促地舉辦,接着俞斯年直接進入萬煌,就一直忙碌到現在,這四年,他回去探望俞茴雅都是利用工作閑暇之餘,很少,也從來是一個人。
俞斯年有些後悔開視頻了,他推了推眼鏡,試圖讓自己的表情更加自然一些,但下颌緊繃還是洩露了一絲情緒,“沒有,您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還記得一個月前,你突然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中午……不,在國內應該是半夜,我算過,1點鐘,你說你可能要對不起秦老師和鄭先生了。”
俞斯年微微一頓,目光透露出一絲茫然,“我……我忘了。”
“那晚你喝了酒。”俞茴雅頓了頓,接着肯定道,“我聽得出來。”
謝章的暴虐會在酒精的刺激下被無限擴大,那些恐怖的場景讓俞斯年記憶太深,也太痛苦,所以非必要場合他絕對不碰任何酒類,哪怕拒絕不了也從不讓自己喝醉,但是那天……他失态了,唯一一次在母親面前洩露了自己不穩重的情緒。
沒錯,那時候鄭殊已經在公司裏堵了他5天,律師團已經草拟了離婚協議,清點雙方財産,他終于意識到這場婚姻要走到盡頭,所以準備徹底放手。
他不是舍不得鄭殊,而是覺得對不起鄭富源和他的夫人,恩情沒有報答,每每想起鄭富源病床前的囑托就讓他良心難熬。
“對不起。”他說。
俞茴雅搖了搖頭,“要說虧欠,那也是我跟謝章的事,跟你無關。所以,你要是在鄭家真的不開心,媽媽支持你離開,我們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回報鄭家。”
她等了一個月,本來是不想提的,但俞斯年又回到了原來報喜不報憂的狀态,這讓她越發擔心。
不穩定的婚姻,互相折磨的婚姻會帶來什麽,她切身體會,實在不希望兒子也再經歷一次。
俞斯年揉了揉鼻梁,“沒有,媽,你言重了,我們相處得還算愉快。”
“斯年……”
“沒騙您,就是他年紀還小,性情不穩定,有時候說話太過随性,冒冒失失的,所以怕你倆見面産生誤會。”
一個月前,這或許只是安慰母親,粉飾太平的漂亮話。但是現在,想到方才悄咪咪伸進來的腦袋,他的嘴角不由地揚起一絲弧度,心說遲到了10分鐘,也不知道待會兒鄭少爺會怎麽向他解釋。
這個語氣其實非常自然,但是俞茴雅被騙了太多次,表示不信。
俞斯年只得苦笑一聲,“媽,等過了年,我抽出空來,就帶阿殊過來看您,好不好?”
“那要是沒空呢?”
俞斯年:“……”
知子莫若母,俞茴雅見他詞窮的樣子,輕輕一嘆,果然,又是在敷衍她。
“沒關系,斯年,你不必來看我。”
“媽,我沒……”
然而俞斯年還沒說完,俞茴雅便笑道:“我決定回國了。”
等鄭殊将自己洗白白,将會所裏亂七八糟的味道沖了幹淨,清清爽爽地穿着家居服和毛拖鞋敲開俞斯年書房的門時,正見男人站在窗前,欣賞着靜谧的花園夜景。
白色正肩的襯衣束進皮帶,勾勒出精瘦的腰線,垂直的西裝褲包裹着修長的大腿,男人跟一棵松似的站得筆直,遠遠望去更加賞心悅目。
鄭殊溜達着過去,腦袋一歪,“斯年哥,你看什麽呢,這麽出神?”
他也朝着窗外瞄了瞄,白天那點可憐的雪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根本沒積起來,花園裏也是光禿禿的一片,除了幾盞燈之外什麽都沒有,這種根本不能稱之為景色的景色讓鄭殊更疑惑了。
見他瞪大着眼睛,左右張望,滿臉的莫名,跟個粘人小貓似的圍着他打轉,俞斯年好笑地收回視線。
他只是忽然回憶起小時候的那個雨夜。
俞茴雅一時瘋狂帶他逃離醫院,然而母子倆出走得太匆忙,什麽都沒有準備,是鄭富源夫婦聽到她們遭遇,毫不猶豫地連夜将她們帶離京市,回到S市,又立刻安排新的身份直接送他們出國。
他們從來沒想過會遇到這樣的貴人。
說來也巧,這對夫妻去京市那家私人醫院,就是去看不孕不育的。
或許是因為那日行大善,沒過多久鄭夫人如願有了鄭殊。
鄭殊小時候胖嘟嘟的非常可愛,鄭夫人不定時地會将照片發給俞茴雅,俞斯年在一旁看着就很喜歡這個弟弟,天生八千米的濾鏡。
然而誰知道等結了婚,真正相處在一起,才知道這小子的性格會那麽糟糕,有時候讨厭的,俞斯年恨不得将他塞回鄭夫人的肚子裏,重新改造了再出來。
倒是現在,鄭殊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翹着額前還沒吹幹的一撮頭發,似乎又有了小時候的那份憨态讨喜。
“我記得你一個小時前就說要回家了。”俞斯年淡淡道。
“啊,這件事我正要跟你說呢,其實給你發消息的時候我已經撤了,就是剛一轉身就被不平之事給撞了一下,選擇了拔刀相助,一通忙活下來就過了門禁10分鐘。”
不等俞斯年發問,鄭殊就噼裏啪啦地将他在天上月的見義勇為,事無巨細地嘚啵嘚啵出來,撇開他認出傅若飛身份的關鍵點,足足講了15分鐘,就是讓俞斯年知道他不是因為鬼混才遲到,而是好人好事。
鄭殊覺得這件事他幹的相當漂亮,必須得誇獎一下,所以他的眼睛睜得又圓又亮,理直氣壯地等着男人的肯定。
然而俞斯年思忖片刻之後卻道:“看來那地方比我想象中的亂,你是那裏的常客?”
語氣是一貫的清清淡淡,但細聽有那麽點微妙,似乎不是很高興。
鄭殊表情一僵,他差點忘了,雖然今天做的是好事,但……說白了一點,天上月提供了罪惡的場所,人們潛意識地認這裏可以肆無忌憚的幹違法亂紀的事,才那麽喪心病狂得搞迷.奸!
作為腐敗和糜爛的大本營,典型的灰色地帶,常混在那裏的人能會是什麽好東西?
至少正經人根本不會踏足那個地方。
他心虛地喚了一聲,“斯年哥……”
“不過做得很好。”
嗯?
鄭殊驀地擡頭,驚訝地看着俞斯年,難得這人肯不加掩飾地誇獎他。
男人的表情好似冰雪消融,噙着微微笑意,似乎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看着心情不錯,“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這麽好說話的嗎?
鄭殊驚喜地問:“真的?”
俞斯年點頭,“嗯。”
鄭殊有些意外,“那這是不是表示還有下一次?”
“你的正常社交,我沒理由阻止。”鄭殊的交友圈就在那裏,他若想參與,又豈是別人能攔得住,一切都靠自覺罷了。
成熟男人的魅力就體現在強大的包容中,不會無理取鬧地一刀切斷伴侶所有看不慣的事。
“斯年哥,你真是太好了!”鄭殊瞬間眉開眼笑,方才的一點忐忑全然不見,又興高采烈了起來。
呆頭呆腦的,俞斯年心說其實鄭殊不上進沒關系,吊兒郎當的也沒關系,整天瞎忙乎更無所謂,只要每天這麽開開心心的,信任他就夠了。
“阿殊。”
“嗯?”
“你坐下來,有件事,我要跟你談一談。”
俞斯年的表情有些嚴肅,讓鄭殊也收起了笑容,“什麽事啊?”
俞斯年想到了方才跟母親的視頻,無論怎麽勸,俞女士的态度都很堅決,而他顯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想到這裏,他說:“我媽要回國了。”
“哦,那就回來呗……”鄭殊順嘴說,但很快他意識到了,聲調瞬間往上提了八度,“你媽?不是,咱媽!”
俞斯年點了點頭,肯定道:“我媽。”
鄭殊是知道俞斯年的母親常年在國外養病,因為沒接觸所以沒啥感覺,但現在提到了她要回國,頓時就不一樣了。
那可是丈母娘!
他看着俞斯年,“方才,你是跟你媽在聊天?”
“嗯。”
鄭殊一聽頓時臉色一變,“那你為啥不說一聲,我好打個招呼呀。對了,她有沒有發現我進來,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很沒禮貌,不尊重她?你不會告訴她今晚我去幹嘛了吧,千萬不許說啊!”
這一連串的追問讓俞斯年簡直哭笑不得,也讓他明白之前的顧忌有些多餘。
“抱歉,是我的問題。”
“沒事,那媽回來就回來呗,需要我做什麽嗎?你說房子要不要重新裝修一下,她老人家喜歡什麽風格,什麽時候回來?”鄭殊估摸不準俞女士的喜好,記憶裏,好像他們結婚這位都沒參加,他也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贊成這門婚事。
俞斯年說:“不用這麽麻煩,我會給她另外安排住處,不會打攪你的。”
鄭殊聞言就不高興了,“這算什麽打攪,她好不容易才回國,人生地不熟的不跟咱們住一塊兒住哪兒?孤零零地将她老人家丢到一旁是人幹的事?再說,她還病着呢,咱們得體諒!”
這話讓俞斯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接了,怔愣了許久。說真的,他從來沒想過鄭殊會這麽善解人意,可以說将賢惠兩個字刻在腦門上。
“怎麽,我說錯了嗎?”鄭殊望着他。
俞斯年搖頭。
見他無言以對,鄭殊狐疑地看過去,小聲地問道:“那……你媽是不是不喜歡我?”
想想也是,兒子這麽優秀,到哪兒都能自闖一片天地,結果不知道為什麽非得跟個草包二世祖結婚,過得又累又憋屈,圖什麽。
俞斯年立刻回答:“不會,無論你做什麽,她永遠都不會讨厭你。”
這話聽着總覺得有點耳熟,鄭殊忽然記起之前自己曾經問過秦伯,為什麽只要他不放手,俞斯年就不會跟他離婚,但是秦伯賣着關子,守着秘密就是不肯告訴他。
現在俞斯年也這麽說……明明作為伴侶,原主之前做得特別差勁,任何疼愛孩子的父母知道跟這麽個玩意兒結婚,都會心生芥蒂。
俞斯年不跟他計較,不代表他媽也不計較,那可是丈母娘,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
“斯年哥,我能問個問題嗎?”
“你說。”
“我當初那麽讨厭你,為什麽你還要答應我爸一直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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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