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會有那麽好心?

如果不是在進入禮堂的前一刻,盛枝才将指尖掐入掌心,感受到過疼痛。

否則她真會覺得今天發生的所有一切,是場噩夢。

向來溫文爾雅,處事周到的孔迎在訂婚宴開始的前一刻玩無理由失蹤。

和她一向針鋒相對,在看到她面對如此難堪困境時的季行縱沒高興得多開兩瓶香槟慶祝,反而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盛枝垂眸,鴉羽般的睫毛被燈光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讓人看不清情緒。

幫忙嗎?盛枝自己都不知道,現在的情況下,她應該怎麽被幫。

況且,就算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幫她,她也不信季行縱會好心幫她,盛枝太了解他,他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更樂于看她笑話。

他不過是覺得,她此刻或許走投無路,真會請他幫忙,然後他就可以加倍地冷笑着嘲諷她:“你這麽慘我喜聞樂見,我怎麽可能會幫你?”

盛枝抿起紅唇,不動聲色去拂他手腕,同時微微俯身,灼灼明眸對上那雙時刻勾人放電的含情眼,一字一頓地反問:“你會有那麽好心?”

潛臺詞是:“我才不信,你會有好心幫我。”

他圈着她手腕的手掌還沒放開,源源不斷地向她肌膚中注入熱度。

不知是不是盛枝的錯覺,反問結束後,她好像看到,季行縱的神情仿佛僵了一瞬。

正待細看,他就松開她手腕,神情與簽到臺處時沒什麽區別,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

季行縱聳了下肩,沒再言語。

如果不是手腕間還殘留溫度,盛枝會覺得就連他拉住她手的動作,也只是她的錯覺。

身後有難關等着她,盛枝不再看他,重新提起裙擺,踏上人群中間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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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踏上舞臺中心的那一刻,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首先,非常感謝大家的到來。”剛開口時,盛枝的聲音還有一點僵硬,下定決心後,她自如了些,向臺下賓客解釋:

“因為一點突發情況,我與孔迎的訂婚典禮取消。不過大家放心,漾泉迷宮的溫泉房早已全部定好,請大家把今天當做一場普通的聚會,盡情玩樂享受,所有費用,盛家全包。”

來參加訂婚宴的嘉賓皆是非富即貴,明明是給面子來參加訂婚宴的,結果卻在訂婚宴的開始要他們當做一場普通的聚會。

和盛、孔兩家有利益糾葛家族裏的人立馬接嘴:“這麽大件事,說取消就取消了?總得給個說法吧。”

盛枝面上笑容不變,“孔迎突發重疾,實在無法上臺訂婚,還請大家理解。”

她這話一出,底下不少人的目光便紛紛往嘉賓席上看去,孔家人面色尴尬,孟千蘭臉色難看。

“突發重疾”四個字,經盛枝泠泠如清泉的嗓音通過麥克風傳到宴會廳每一個角落。

傳到季行縱耳邊時,他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毫無顧忌地在一室凝窒的氛圍中笑出了聲。

肆意又張狂。

“突然得重疾?”剛剛提問的人明顯不信,又刻意追問:“那孔迎有生命危險嗎?”

盛枝依舊一派巧笑嫣然模樣,“暫時死不了。”

但她會讓孔迎脫層皮。

這話實在不算好聽,孔家父母原本尴尬的神色褪去,變換為惱怒,雖然局面搞成這樣,是有孔迎的問題,可這麽多賓客又不是沒人知道孔迎是突然跑出去的,盛枝萬萬不該這麽明目張膽地睜着眼睛說瞎話,讓孔家丢盡顏面。

孔家現任接班人,孔迎的大哥孔澤倒是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盛枝目光在臺下掃過一圈,卻沒有心力去挨個審視衆人的表情,匆匆掃過後便收回視線,只看向孟千蘭。

對上孟千蘭冷峻的視線後,盛枝挺直的脊背輕顫了下。

孟千蘭的目光裏,寫滿了責備與失望。

盛枝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從她臉上挪開,“我為今天的突發事件抱歉,還請大家盡情享受這裏的天然溫泉。”

說完她抿緊唇下臺。

她這一番解釋,不買賬的大有人在。

“搞什麽,這樣就算了?”

“孤兒寡母的确實很難撐起家大業大的盛家,這麽重要的場合都能出岔子。”

臺下衆人讨論的每個字眼,都如一個個炸彈般拼命鑽進盛枝的耳朵裏,然後在腦袋之中一個接着一個炸掉。

十年,同樣是宴會廳,只是當年裝飾色調為黑,今日為紅。

周圍人說的話歷經十年毫無區別:“孤兒寡母”、“怎麽撐得起盛家。”

盛枝指尖不動聲色掐進掌心,無比慶幸今天妝容完整,才能讓她在這些看她笑話的人面前,維持自若的面具。

“盛枝,”盛枝剛下臺,便碰到迎面而來的孟千蘭,孟千蘭寒着一張臉,“跟我來休息室。”

... ...

“這就是你讓我相信你處理的結果?”

盛枝跟着孟千蘭到休息室,剛關上門,孟千蘭便質問出聲。

盛枝抿了下唇,努力讓自己忽略心尖上因孟千蘭責備而泛起的疼痛,“剛剛那個情況,我總得找個借口應付過去。”

她當然知道那借口很糟糕,可只有這麽說,她心裏的氣才能找個氣孔冒出來一丁點兒。

情況緊急,關鍵時刻應付過去,後面她才能有充足的時間做長遠打算。

知道話說出口後孟千蘭會是什麽表情,盛枝不再看她,低頭躲開她視線,不經意看到化妝臺上的信封。

鼓鼓囊囊的白色信封,是上臺前一個工作人員遞給她的。

盛枝伸手去拿。

孟千蘭見她還有心思去做別的事,心頭怒意更甚,

“我反複告訴你,你說話做事,不能只在意你自己爽快,你代表着身後的整個盛家,現在你要讓外人怎麽看待盛家?你還野心勃勃對我說想開創新品牌,想接Gaea的班,可你在臺上的表現,讓我懷疑,你根本沒有能力接盛家的班!”

盛枝拿出信封裏東西的動作一頓,她不可置信地擡眼看向孟千蘭,從小到大,因為知道且理解孟千蘭高自尊在意面子,所以只要是孟千蘭想讓她做的,她都會拼盡全力去做到最好,只為得她一句稱贊。

是,她知道今天的事她處理得不算好,可孔迎當着那麽多賓客的面讓她下不來臺,讓她獨自去面對難堪的場景,她不過是找了個對大局而言不那麽合适的借口而已,在孟千蘭眼裏,她就沒有能力接盛家的班了嗎?

盛枝眼眶泛起濕意,眨眨眼逼眼尾那股熱意下去,她直視孟千蘭的眼睛,喉間緩慢地動了下,“那我應該怎麽表現?”

“別人都欺負到我頭上了,我還該怎樣大氣?笑臉相迎說沒關系,推遲訂婚宴,讓整個浮城的人都知道我盛枝可以任由別人被捏扁搓圓嗎?”

“盛枝,”孟千蘭沉下嗓音,“注意你的态度。”

态度?

她沒立刻讓人把孔迎綁過來當着所有人的面給他一耳光,她認為自己的态度已經很好了。

再和孟千蘭談下去,除了吵得更厲害,沒有別的意義。

盛枝不再看孟千蘭,低頭繼續去看信封。

看到信封裏東西取出來那刻,盛枝頓了秒,然後驀地笑了聲。

只那笑聲極冷,夾雜着經年冰山下剛融的雪化開的寒意。

厚厚的一組照片,每一張,都是孔迎和一個女人姿勢暧昧地擁在一起,聊天、逛街、吃飯。

孟千蘭正準備繼續教訓盛枝,卻不料忽然聽到盛枝的笑聲,不設防到她手裏的照片後,愣了下。

“這......什麽時候的事?”

“我剛收到的照片。”

孔迎劈腿,并不會讓盛枝對難過,她和孔迎本就是沒什麽感情的合夥人關系,她頂多有些詫異,覺得孔迎藏得深。

但孔迎挑的讓他們關系破滅的時機,讓她覺得被背叛,非常生氣。

而比起孔迎的背叛,她更在意的,是孟千蘭對這事的反應。

“媽,”盛枝比孟千蘭高半個頭,她微微垂眼,看進孟千蘭眼裏,“這份證據,是孔迎先犯錯的實錘。”

她緊緊鎖定孟千蘭的目光,不錯過她眼裏任何一絲情緒波動,自己心裏也燃起一點對孟千蘭理解自己的期待火星。

“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孟千蘭眼中情緒複雜,兩秒後她理清思緒,眼中情緒又變換為盛枝熟悉的“為大局考慮”的睿智。

“無論怎樣,你剛才都不應該當衆讓孔家下不來臺——”

盛枝垂下眸,她早該料到的。

早該清楚在孟千蘭心中,“大局”永遠是重于盛枝的。

她不該對孟千蘭有期待,指望她在“大局”與自己之間,她會站在自己身邊。

眼尾再也控制不住的,泛起紅意,盛枝抿起唇,“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我引起的後果我會處理,我沒做錯,你不要讓我去和孔家道歉,我不會去。”

說完不再去看孟千蘭,徑直往門口走去。

... ...

盛枝從漾泉迷宮後門出來,在門口一衆出租車中挑了輛直接上車。

孟千蘭的反應如一支利刃,深深刺進她心髒。

她事事理解孟千蘭的立場,可她需要孟千蘭甚至是有條件地站在她的立場考慮她理解她的時候,她卻不願意呢?

“小姐,”司機轉過頭來問地址,卻被後座氣場冷傲的顧客給震住,默默縮回頭不敢直視她的臉,壓低聲音恭敬地問:“請問要去哪裏?”

盛枝只是想出來,其實并不知道去哪,她看向車窗外,窗外霓虹璀璨耀眼,映照在臉上,卻沒有絲毫溫度。

“浮城最近有什麽好玩的?”她問司機。

“這麽晚......好玩的也就只有酒吧了。”

“推薦一個。”

“城南新開了家,叫‘偷心’,聽說調酒師都是斥巨資專程請的調酒大賽各屆冠軍,我拉的顧客,都說除了消費高得吓死人,沒任何毛病,去嗎?”

“去。”

... ...

宴會廳內,雖沒了主角,熱鬧還在繼續。

長相妖冶的男人閑散斜倚在吧臺,骨節分明的手指百無聊賴地拎了只高腳水晶杯把玩。

“縱哥,”談衡眼見着季行縱用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氣走了今晚不知第幾個來搭讪的美女,忍不住開口:

“盛枝今晚出這麽大醜,你該高興才對啊?您現在這反應算怎麽回事兒?”

季行縱沒回答他,自顧自垂眼看了會兒手裏的紅酒,過了兩秒,仰頭抿了口。

季行縱這人,骨子裏就帶了股勾人的勁兒,同樣是喝酒的姿态,就他跟只男狐貍精似的,能把周圍一圈女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談衡食指擦了擦鼻尖,準備離他遠點兒,不然他今晚的桃花,又得都長季行縱身上去。

正要找個借口離開,就看到季行縱眉心輕蹙了下,“這酒真難喝。”

談衡覺得好笑,“你以為是在你家‘偷心’呢?喝慣了冠軍特制的調酒,還能喝下這些?”

季行縱目光在宴會廳掃了一圈,看着這些人一個個珠光寶氣地交際應酬,無趣得緊,他慢悠悠站直了身子,把酒杯推前一推,“走吧。”

“啊?”談衡沒反應過來。

“去‘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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