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想我了?

開往季家老宅, 在公路上馳騁的黑色轎車內。

空氣像是被人用真空機器抽走,車內彌漫着窒息的氛圍,令人呼吸不暢。

司機憋得厲害,實在沒憋住, 還是降下了一點車窗, 氧氣從擋風玻璃外順着細縫鑽入, 他緩緩順着呼吸。

後座兩位卻像是早已對這樣的氣氛習以為常,一個冷臉望向窗外, 一個神色淡然,垂眸看着手機。

轎車在老宅車庫停穩。

季鴻甚至沒等司機來開門,一把推開車門, 徑直往外走, 只給季行縱丢下了句:“來書房。”

季行縱依舊是那副散漫的模樣,待司機來開門, 才吊兒郎當邁着長腿下樓。

書房的氣氛與轎車內,別無二致。

季鴻比他早到,正背着雙手, 望向窗外。

自從有能力搬出去後,季行縱回老宅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底下客廳都覺得新鮮, 更別說幾百年沒進過的書房了。

保姆在身後關上門, 季鴻看起來,像是還在思考要如何開口。

季行縱不用猜都能知道他要做什麽,他不甚在意,像是游客,在漫不經心地參觀圖書館。

季鴻梳理好情緒後,回身便看見季行縱這副模樣。

正想叱罵, 又想起還有正事。

他閉眼凝神,過了兩秒才徐徐睜開眼,“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季行縱很讨厭季鴻的一點在于,他不僅為人虛僞,喜歡裝腔作勢,還很喜歡說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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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費他的時間。

明明都看到他在盛枝面前玩石膏了,明明看到他在孟千蘭和盛枝走後換上了自己的鞋子,竟然還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麽。

他眉眼中染起一絲不耐,“有話直說。”

他沒興趣和季鴻玩你問我答的游戲。

季鴻瞬間氣不打一處來,對于季行縱,他是一直不滿意。

沒有父親會喜歡一個不聽話不受控一天到晚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兒子。

可季鴻以為,雖然季行縱搬出去自己住了許多年,可他們畢竟還是父子關系,季家的家産,季行縱是感興趣的。

所以他才相信他是因為自己住的地方要重新裝修、想要和盛枝培養感情,才主動提出搬去盛家。

所以他才願意和孟千蘭提這件事。

可現在看來,他确實是和盛家培養了感情,從孟千蘭和盛枝對他的不作假的關心來看,他簡直要以為,季行縱真是孟千蘭的兒子,盛枝的哥哥。

可卻不是為他,也不是為季家。

那麽他的所做所為,是為什麽?

季鴻強壓住氣,“聚餐遲到,讓你把頭發顏色換回來,你染了個更張揚的,”也是他對他還有殘留的信任,才會信了他的鬼話,“今天又裝出車禍腿受傷。”

“季行縱,”季鴻一字一頓沉聲叫他名字,“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季行縱吊兒郎當地朝他攤開手臂,唇邊勾着抹似笑非笑的情緒,“不想幹嘛啊,玩玩而已。”

“玩?”季鴻眼眸微眯,“這不是讓你玩的時候!我們和盛家的合作必須完成!盛家根基深厚,卻只有孟千蘭和盛枝兩個撐不起的弱女人,我要通過聯姻把盛家也收入囊中。”

季行縱不是什麽單純的傻白甜,既然他還拎不清輕重,在這麽重要的時候給他搞破壞,那他幹脆直接告訴他:

“我就只有你一個兒子,季家以後都是你的,你什麽時候玩都可以,這個關鍵時候不行,不僅不能再玩,還必須幫我。”

“只有一個兒子?”字在舌尖緩緩滑過,季行縱唇間洩出一聲笑,“你确定?”

季鴻眼裏迅速閃過一絲慌亂。

可他掩藏得極好,“從前的都過去了,現在就只有你一個。”

“是麽?”季行縱聲音懶洋洋的,也不知有沒有把季鴻的話聽進去。

季鴻接着說:“從前你那些小伎倆,我就當沒看到,之後別再玩了。”

他用着命令的語氣。

這也是季鴻平時用的最多的語氣,無論在任何地方,對任何人,他都是這樣。

別人都尊他敬他,自然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偏季行縱長了一身反骨,他視線從架上的書目中收回,兩只手掌懶散撐着桌面,面對着季鴻,拖腔拉調道:“不呢。”

從意識到季行縱不僅沒想着幫他,還屢次搞破壞開始,季鴻就忍着氣,這氣一路從攝影中心忍到現在。

他還想着,季行縱不過是喜歡玩而已,還沉着氣給他解釋,甚至還放言以後季家都是他的。

沒想到他竟然油鹽不進!

季鴻怒極,順手拿過桌上的煙灰缸,直接便朝季行縱臉上砸過去!

從家裏搬出去後,季行縱就再沒做過噩夢。

可季鴻剛抓起煙灰缸,滿臉猙獰朝他擡手那瞬間,季行縱卻感覺自己仿佛瞬間,穿越回到了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他年齡太小太小,被人拎來拎去也只能漲紅着臉,一聲不吭。

被踢到心口,滑到角落裏,胸口疼得像要爆炸開,也不敢伸手去捂,去揉,因為怕自己一丁點的動作,又會換來更深的疼痛。

只能硬生生,咬牙用力忍着。

他無法控制陷入噩夢般回憶停滞的那瞬間,玻璃煙灰缸直朝面部砸來。

方形煙灰缸的銳角觸到肌膚的那一秒,玩慣極限運動的人反應迅速地偏頭。

尖銳玻璃的一角生生擦過眼下皮膚,劃出一道血痕。

煙灰缸砸到角落,“砰”的一聲,玻璃碎成渣,在紅橡木地板上崩裂開。

一滴新鮮的血液,徐徐從傷口角落處蓄出,沿着臉頰皮膚緩緩滑下。

季鴻胸口依舊劇烈起伏着,他本就是下了狠手,只是沒想到季行縱反應會那麽快,只擦到皮毛而已。

頰邊出來隐隐約約的刺痛。

流下的血滴泛着暗暗的癢。

季行縱擡手,拇指指腹慢條斯理擦掉最癢處的液體,放在眼前,垂眸細細摩挲了下。

神情像在研究這滴血的組成。

鮮紅的液體,被食指指腹摩擦,平鋪在拇指指腹。

顏色還挺漂亮。

季行縱眼底漸漸映起同樣的紅意。

下一秒,他單手撐住梨花木桌面,翻身一躍。

季鴻只覺得前一秒季行縱還離他一米遠,眼前一花,怎麽他人就到了面前?

季行縱絲毫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他有力的手指抓住季鴻領口,猛地收緊。

季鴻習慣了命令、習慣了動粗,但不習慣被人捏緊領口。

他霎時有些驚慌,可還沒等他看清形式,季行縱經死死将他抵在身後的書架上了。

他頓時喘不過氣來。

不知何時,季行縱的身高、力氣都已經超出他許多。

他胳膊肘緊緊壓住他脖頸,讓他渾身發軟,甚至沒法回手,“季行縱......”他艱難地喘着氣,身體不受控的顫,“你......要做什麽?”

他看到了季行縱垂下的眼神,他眼睛泛着血絲,是暴戾的證明。

他甚至懷疑,季行縱要動手打死他。

果然,下一秒,季行縱便緩緩擡起右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就在他眼前一寸處收攏成拳。

骨節泛白,拳頭蓄滿了力氣。

季鴻心裏無法自抑的湧起恐懼。

在季行縱擡起手的那一瞬間,他腦袋忽然一片空白,然後很突兀地,插入了從前的那些畫面。

通通都是,他動手的畫面。

他看到他們倒在地上瑟瑟發抖,他曾喜歡且享受着那樣的控制欲和因動手催生出的,讓他覺得很強大的感覺。

可此刻,角色調換。

他才意識到,原來等待拳頭落下的時刻,會如此令人膽寒。

季行縱動手的那瞬間,他不由自主緊緊閉起雙眼,甚至忘了叫。

拳頭劃破空氣,冷風如利箭刺向臉頰。

季鴻的心猛然提起,心髒開始劇烈跳動。

“嘭!”拳頭重重砸向——

季鴻呼吸急促地睜開眼,臉側是季行縱的青筋繃起的小臂,他瞳孔不由自主緊縮,季行縱沒對他動手?

季行縱當然沒對他動手。

或者說,季行縱也很詫異,自己沒對他動手。

意識到這個現實的季行縱唇邊挑起涼薄的笑意,他準備動作時,視線全程都鎖定在季鴻臉上。

過程中,他也試圖在找季鴻動手的“快感。”

他發現,沒有。

他身體裏雖然流着和季鴻一樣的血液,但終究,不像他,不是和他一樣的人。

他對這個認知很滿意。

季行縱剛剛那一拳,砸在了排列緊密的書籍上。

他沒急着收回手,而是沒什麽情緒地,一字一頓對他說:“我不揍你,不是因為我不能,只是因為,我和你,不是一樣的人。”

不是像你一樣,會把拳頭暴力砸向家人的人。

季鴻身體依舊在不受控地發顫。

被季行縱壓制住的這一瞬間他才真正意識到,季行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被他扔來踢去的小男孩了。

他已經有足夠的力氣,能反殺。

意識到這點的季鴻急促地呼吸着鼻息間稀薄的氧氣,面色一瞬間像老了十倍。

滿意地看到他表情的季行縱慢騰騰抽回手,拖着不在意的腔調說:“季家家産,你帶進棺材好了,我不稀罕。”

他恨不得将一身血液都還給他,怎麽會稀罕他的東西?

... ...

從季家老宅出來,季行縱沒急着叫車。

而是插着兜,姿态慵懶地邁步沿着山路朝下走。

季家老宅坐落于山腰處。

道路兩側的法國梧桐葉片已變成深紅色,時不時随着寒風蕩下一片。

深冬寒風凜冽,拼命鑽入沒被衣物掩蔽的皮膚,像是要從各個毛孔浸入骨子裏。

放在飛行外套兜中的手機震動兩聲,他掏出垂眸看向屏幕

原本淡漠如冰山的神色,瞬間融成春光暖意。

是盛枝的信息。

挺随意地發了六個字:“什麽時候到家”

季行縱上挑的眼尾朝下彎成弦月的弧度。

他拎起手機,聽筒對準下唇,語氣散漫,“想我了?”

盛枝在家工作。

孟千蘭這段時間忙,不在家的每一天,家裏就她和季行縱兩人。

按理說,以前孟千蘭也經常出差不住家裏,可她早已習慣,從來不會覺得孤單什麽的。

可自從季行縱住到二樓後,她加班的時候,他會每隔一兩個小時敲她門,拉她出來玩兩局游戲,或者做一盤味道不那麽好,但也不算差甚至在緩慢進步的煎蛋餅逼她吃下去。

他不在的這一天,她才發現,她竟然習慣了“被打擾。”

她和孟千蘭是在路上分道揚镳的,之後她便回家,一直繼續做策劃案,可一口氣做到十點過,肚子的咕咕聲,提醒她,空蕩蕩的胃在期待宵夜。

她才發現,季行縱還沒回家。

季行縱幾乎是秒回,盛枝本來期待他回答一個具體的時間,沒想到他竟然是回的語音。

一條只有三秒的語音。

手機貼住耳朵,她點開語音條。

猝不及防聽到他問:“想我了?”

本就低沉的嗓音帶着獨特的電流質感,盛枝人還沒反應過來,耳朵就已經很自覺地做出反應。

燙得厲害。

貝齒咬住下唇,她無意識縮着肩膀揉了揉耳朵。

待那陣通過他嗓音傳入耳蝸的酥麻,帶着癢意侵入四肢百骸的感覺散去,她才按下語音鍵,想直接駁回去:“誰想你了,自戀狂——”

但只是想想而已。

拇指指腹按住語音條,幾秒後又猶豫地松開。

因為她好像就是,很想見他。

所以在他不在的時候,會覺得很不習慣,所以會主動問他什麽時候回家。

哪怕他的回應,并沒有別的意思。

哪怕他就是個,連看木頭,都會讓人誤解,他在撩木頭的狐貍精。

指腹上移,在季行縱那條語音條處懸浮停住。

兩秒後,盛枝又點開,聽了一次。

依舊是蘇蘇的,帶着撩人尾音的“想我了?”

這次不僅是耳朵燙,盛枝連臉都紅起來。

她沒法再坐在辦公桌面前。

選擇撲上床,在床上打了個滾。

不敢去照鏡子,怕看到自己紅臉的模樣覺得羞恥。

她眼睛亮亮的,像剛被清水洗淨的黑葡萄,黑葡萄眨了眨,一邊覺得自己羞恥,一邊将那條語音,加入收藏。

季行縱的好心情,并沒有因為盛枝的不回複而消散。

他想都能想到盛枝為什麽沒回,和她現在的表情。

她大概正對着手機屏幕上他的頭像,無言以對地輕嗤他自戀不要臉之類的。

挺想回去的。

季行縱唇邊笑意收斂,伸手用拇指指腹觸了下眼下傷痕。

血液已經凝結。

傷口不算深,但也不淺。

摸着還挺長一條。

他重新拎起手機,“有點急事,這幾天不回去。”

盛枝糾結了許久,都沒糾結出到底該怎麽回。

如果是從前的,不喜歡季行縱的盛枝,那非常簡單,“自戀!”

兩個字就能輕易回複。

可現在盛枝不想這麽回,可她也不能直接回:“想”吧?

如果直接回“想,”估計季行縱下一秒就能打電話來嘲笑她。

盛枝仰躺着,雙手舉着手機,思索許久,決定找尹念非取經。

沒想到尹念非還沒回,季行縱的第二條語音就到了。

盛枝有點兒不敢直接點開播放,萬一他又是說那種,很撩人但他又不自知的話,那她今晚還睡不睡了?

她做了次深呼吸讓自己有心理準備,做完一切後,她才按開語音。

語音播放,盛枝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轉換成失望。

像是前一秒還盛放的鮮豔花朵,下一刻就灰敗凋零。

他有什麽急事啊?

是訓練,或是有賽車比賽?

明天策劃案雛形就能完成,他說還要幾天......

她突然發現,她好像沒有辦法接受,好幾天都見不到他。

盛枝暗自下了個決定。

... ...

尹念非覺得自己活着活着,還真開了眼。

她雙手捧着手機,盯着屏幕,愣了半晌硬是沒法下手指回。

如果是其他姐妹,問她該怎麽樣回複男生,她立刻就能找出幾百種回複方式。

可偏偏問她的人,是盛枝。

盛枝竟然會問,如果一個男生對她問“想我了?”應該怎麽回?

尹念非眉頭疑惑地蹙起,能怎麽回?按盛枝的脾氣,就該回“想個屁!自作多情吧你!”

這種話啊?!

可盛枝既然來問怎麽回,那就意味着,她肯定是不想按她平時的方式回的。

尹念非思索了許久,沒直接回答盛枝的問題,而是丢回一個問題:“這男生是誰?”

盛枝半晌沒回。

會是誰呢?盛枝不回,尹念非發現自己也沒法做別的事了。

早已将自己清洗幹淨,乖乖躺在床上,等着尹念非“寵幸”的聞北遲:“?”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尹念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她不會是因為哪個新帥哥而失神吧?

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的聞北遲瞬間起身,坐在尹念非身後:“看什麽呢?”

看到她手機上聊天頁面上方的“盛枝枝”三個字後,他懸起的心髒才落回原處。

才能有心思去細看她們聊了什麽。

看到盛枝的問題後,聞北遲因尹念非聊天對象是盛枝而揚起的唇角瞬間一僵。

尹念非問是哪個男生?

能是哪個,當然是他那心機頗深的表哥。

夠可以啊,這麽快就讓盛枝對他心動,還來向閨蜜取經的地步了。

盛枝還沒回,尹念非眉頭依舊皺着。

聞北遲看眼尹念非,盛枝已經對季行縱心動了,而在尹念非心裏,他不過還只是個可有可無,随時能換的弟弟。

他想了想,季行縱這段位,他比不過,不如拉成盟友,互相幫助。

于是他提醒道:“是上次聚會的那個哥哥吧?我看他們還挺親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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