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時間轉眼便到了公元196年，距離上一次曹操帶兵參加袁紹的伐董聯盟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

夏天有時候也想仔細回顧一下這幾年來經歷的事情，但每次都茫然無措，覺得一切恍如煙塵。

當年曹操大敗于董卓麾下徐榮。被曹洪死命救出，帶着殘兵敗将回到了陳留。可是他并沒有因此而消沉，靜靜地養精蓄銳，靜待時機。

初平三年，青州黃巾軍連破兖州郡縣，陣斬兖州刺史劉岱。濟北相鮑信等人迎曹操出任兖州牧。曹操大破黃巾，獲降卒三十餘萬，人口百餘萬，收其精銳，組成軍隊，號青州兵。

同年四月，董卓入朝時為司徒王允與董卓部将呂布合謀所殺。

六月，其部将李傕等人率西涼軍餘部攻入長安，趕走呂布，殺死王允，大肆報複，吏民死者萬餘人。占領長安，把持朝廷大權。

興平二年，曹操整軍再戰呂布，于巨野大破呂布軍。

次年八月，曹操迎天子。辛亥，鎮東将軍曹操自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庚申，遷都許。己巳，天子幸曹操營。冬十一月丙戌，曹操自為司空，行車騎将軍事，百官總己以聽，改年號建安。

這些在歷史裏不過短短幾百的文字記錄，以前在夏天看來也就單純只是幹巴巴幾句話。但當她親身經歷過之後，才真切地體會到了亂世之苦以及戰争的殘酷。哪怕如今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連下人都使喚不起的小丫頭，她的家族已經一躍成為當今炙手可熱的新貴，她的父親權傾朝野，手下雄兵強将能人無數，連天子都得戰戰兢兢看他的臉色。

可是，想起過去幾年因為曹操戰敗數次倉皇逃難，張邈陳宮叛亂，一度被袁紹逼迫得差點投降，連全家人都被挾持去做了人質。夏天就覺得自己居然可以順利活到今天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屍山血海她見過，利刃加脖她也經歷過，至于什麽被追兵追得藏身山野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簡直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嚴格地說，她能站在曹魏陣營已經很幸運了，因為三國勢力裏曹操無疑是崛起最快實力最強的，劉皇叔至今都還沒個屬于自己的地盤，孫家父子在江東也不見得就順利如意。但夏天還是想說，曹總的女兒，不好當。

曹操是個顧念家人的人，可他同時也是枭雄。夏天慶幸着自己當年表現出了武力天賦又抱上了夏侯惇和曹丕的大腿，否則遇到關鍵時刻她真心不覺得曹操會為了一個女兒延誤軍機——甩下老婆孩子跑路這種事情不是只有劉皇叔幹得出來的。一開始她練武只是抱着讨好曹操掙表現的心态，經歷了無數厮殺戰亂後，她清楚地認識到，在這個世界裏，力量才是保命的關鍵。不能保護自己，指望誰當救星都不靠譜。于是夏天不要命一般地抓緊一切機會練習騎馬厮殺，彎弓射箭。最開始她肯定不能像其他男人那樣厮殺在陣前，但她還是盡力地保護着女眷家人，在逃難的時候不拖後腿，而非像她的姐姐們一樣只會縮在車裏發抖。

她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正好十歲。沒有如同小說裏所描寫的那樣覺得無法接受心中煩悶不安，她只知道，不是那個人死，就是自己亡。十歲孩子殺人在現代人的觀點裏來說簡直難以想象，但比她僅僅大一歲的曹彰十歲的時候已經正兒八經地騎着馬跟着其他人一起上陣了。

這就是亂世，這就是三國啊，沒人會斥責她心狠手辣，反而都贊賞曹家後代個個出色，連女兒家都能上馬殺敵毫無懼色。

建安元年，夏天十三歲，在她的世界裏正是上初中的年紀。可是在這個世界，世人皆知曹孟德膝下三子一女能征善戰。曹操做了司空，皇帝成了個擺設。曹昂三十不到便做了羽林中郎将，十八歲的曹丕做了平虜校尉，就連才十四歲的曹彰都有撫夷護軍的頭銜。夏天估計着曹操多半也會給自己封個什麽官職，畢竟這個世界裏女人并非不能出仕。這幾年裏她雖然沒有和幾個哥哥一樣南征北戰開疆擴土，好歹也擔任了保護家人打探軍情的職責。曹操手下的大将能臣很多，兒子們也都很能幹，可他畢竟是曹操，用人不疑的同時也防着一手。夏天隐約感到曹操在某些事情上更相信自己這個女兒，因為女人再怎麽能幹，最終也不能得到任何繼承權，也不可能培養出自己的勢力。

回想起最開始的自己，夏天覺得很傻很天真。

“唉，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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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當然已經不會再住在稻草泥牆的屋子裏，為了迎接漢獻帝，曹操很是用心修建了許都。雖然外面到處站亂連連，但作為曹操大本營的地方卻并未受到多大波及，再加上最近幾年來他在郭嘉等人的建議下一面搞軍事一面搞生産，推行屯田，興修水利，因此這邊倒是出現了一派興興向榮的景象。現在的宅子雖然還沒到富麗堂皇的地步，可是也基本接近夏天在古裝電視裏得到的印象了。

煩躁地在屋子裏轉了幾圈，覺得身上的裙子很礙事，夏天想一把扯掉它。過去幾年她在馬背上渡過的時間居多，忽然換上這種華貴的衣服，十分不習慣。連腦袋上頂着的那一堆珠寶首飾，也叮叮咚咚讓人心煩。

“倩兒，一個人悶悶不樂想什麽呢，還在生氣父親不帶你去圍獵的事情嗎？”

扭頭一看，進來的是曹憲，手裏抱着一瓶不知從哪裏摘來的花朵，笑吟吟地站在門邊看着她。夏天急忙行禮：“不知是姐姐，小妹失禮了。”

曹憲只是微笑，把那個花瓶放在了一邊的書架上：“我看外面的花開得正好，便給妹妹帶了些過來，妹妹的屋子實在是太不像女兒家的閨房了。”

知道曹憲不會是單純為了送東西才來。以前還好，可是自從到了許都曹操又做了司空之後，她就莫名其妙地和兩個姐姐疏遠起來。

“姐姐有什麽事情嗎？”

曹憲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看看窗外并無什麽人經過，走近了幾步，眼中流露出一絲倉皇之意：“妹妹，我知道父親一貫疼愛你，有什麽話都願意跟你說……”

夏天聞言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幹笑幾聲：“姐姐說什麽呢，父親疼愛我們姐妹的心不都是一樣麽——”

曹憲搖頭，臉上竟然有凄涼之色：“這種話也就說來哄哄我罷了，我也知道，比起妹妹來，我什麽都不會，父親當然不會喜歡。今天我厚着臉皮過來，就想問妹妹一件事，除了問你，我也不知道還能問誰。妹妹，你就告訴我，父親是不是準備送我進宮？”

夏天大感尴尬，之前她煩躁就是為了這件事情。雖然還沒有明說，可她已經隐隐約約從曹操謀臣們那裏得到點風聲，曹操最近打算把曹憲曹節兩姐妹送進宮給漢獻帝做妃子。這種事情夏天完全能夠理解，可是一想到好歹她們也是自己姐姐，這幾年對她很不錯，曹操明擺着是要把她們推進火坑，頓時心中發冷。再一想，如果自己這幾年沒有讓曹操看到作為一個武将的才能，多半也要被丢進宮去，這股冷意就更旺盛了。

“果然是真的了？”曹憲一看夏天支支吾吾為難的樣子，心中便明白了，強忍着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她一貫畏懼曹操，生怕被人看見，掩面而泣，肩膀抽動，十分可憐。夏天于心不忍，只好出言安慰。

“姐姐也不必太難過了，這也就是說說而已，還沒當真呢。呃，皇上他年輕有為英俊文雅，不算是委屈了姐姐啊。”

這種話夏天自己都不信，曹操是個什麽樣的人，不是瞎子的家夥都看得出。比起董卓，也就是沒有濫殺百姓屠害忠良，刮地皮沒那麽狠，面子上做得比較好看一些罷了。漢獻帝如今十五歲，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他要相信曹操是忠臣的話可以馬上去自殺了。曹操的女兒進宮做他的妃子……悲劇，大大的悲劇。

曹憲性格溫柔，難過了一陣就認命了，反過來安慰夏天，搞得夏天更內疚：“算了，這就是命。父親要我們做兒女的怎樣，我們難道還可以反抗嗎。唉，妹妹，反正你肯定不會和我一樣，父親那麽喜歡你，一定會為你選一個逞心如意的郎君。”

“是嗎，那就希望如姐姐所說吧。”

夏天苦笑幾聲，送走了曹憲，回來對着鏡子一照，心情更郁悶了。

仙人君沒有騙她，這曹倩真心是美女。夏天一天到晚風吹日曬的，可是皮膚還是雪白雪白，連斑點都沒有。五年來不間斷的習武厮殺，讓她比同年齡的少女足足高出一個頭。雖然沒有那種纖細溫婉的氣質，卻也有點飒爽英姿的感覺。可是，長得漂亮在這種背景下就是個禍根。夏天敢肯定，要不是自己能打，進宮的就不是曹憲曹節了。

這種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感覺太不爽了，好想回家啊。

“三公子。”

正坐在那裏發呆，聽見外面小丫鬟熱情的招呼聲，夏天知道是曹丕來了，這幾年她倒是狂刷了不少他的好感度，終于在一年前不管怎麽做他都不會冒桃心了。夏天覺得這大概是表示好感已經刷滿。不知道是因為這個的原因呢，還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又朝夕相處，雖然後來卞夫人又生下了兩子一女，曹丕對她卻最好。于是夏天開始單純想讨好的心态經過五年的時間倒也真的變成了家人感情。

“哥。”

在他面前她就懶得裝，見他進門，夏天穩坐不動，打了個招呼。

“我打了一只狐貍，叫人給你做個圍脖。怎麽了，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曹丕和夏天記憶裏的樣子已經基本沒什麽差別了，随着年紀的增長，他的五官顯得更加秀美，可是眉宇間總籠罩着一股陰冷的味道。他有一雙和卞夫人一模一樣的丹鳳眼，眼角上挑，按道理應該顯得有些女氣，可是當他面無表情看過來的時候，沒有幾個人敢擡頭直視。不過現在他似乎心情不錯，于是臉上的表情也顯得柔和了點。

“那就多謝三哥了。”夏天揮手示意丫鬟下去，自己倒了杯水給他。這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小時候把他伺候得太好，搞得這人如今過來非得她端茶倒水的，不然就傲嬌的不喝。

“在外面我遇到了二姐，她來找你做什麽。”

夏天瞄了他一眼：“還能有什麽，就是為了進宮的事情呗，二姐不太想進宮。”

曹丕聞言冷笑一聲，頗有點不以為然：“父親送她進宮已經算是擡舉了，還有什麽不滿。你可別心軟去父親面前胡說八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會的。”雖然早就知道曹家父子在這方面都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封建思想，夏天還是忍不住打抱不平，“女人一輩子要是嫁錯了人可就什麽都完了，你們男人才不懂呢。”

曹丕挑高一邊的眉毛：“怎麽，你是在暗示自己也想嫁人了嗎？看上誰了，說出來我幫你參詳參詳。”

“少胡說了，我才十三歲呢！”夏天錘了他幾拳，“只是看見姐姐這樣，我有點……有點……算了，不說這件事了。喂，三哥，別老拿我說事兒啊，我可是聽說了，父親最近準備給你娶親哦。”

曹丕像是吃了一驚：“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那是父親私下悄悄和母親說的，你一天到晚在外面當然不會知道。想知道是哪家小姐嗎，求我啊，求我就告訴你。”

夏天昂起腦袋洋洋得意地說。

本來只是想取笑他，夏天算算時間，再過幾年曹丕就會遇到他的甄女神了，哼，讓他嘲笑女人，最好娶一堆回來，鬧得家宅不寧。可是曹丕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很陰沉，坐在那裏一絲笑容都沒有，也沒有正常男人聽說要娶老婆的開心反應。

夏天心想奇怪了，曹丕這家夥可不是啥正人君子，私生活蠻豐富的，在這裏裝什麽純潔呀。哼，什麽夏侯尚啊，陳群啊，吳質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群人混在一起做了什麽。

“大哥成親都快三年了，二哥年底也要娶親，父親準備給你娶親也是很正常的嘛。還是說哥哥早已有了意中人？不妨去跟父親說說，只要對方家世清白，父親多半會答應的。”

夏天自認也是好心，她已經習慣了事事都為曹丕打算，畢竟這人對她不壞，又是她回家的關鍵。可是曹丕卻拂袖而起一臉不快，丢下一句“多管閑事”就徑自走了。

這人抽什麽瘋？難道是青春叛逆期？

想到最近他和曹操似乎有點不太對盤，老為了一些小事情争執，夏天想了半天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