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月亮

段嘉央讨厭林婉根深蒂固,從她幾歲懂事,被她媽媽抱在懷裏的時候就記住了這個人。

小時候,媽媽捂住了她的耳朵,她只是隐約知道媽媽不開心,只記得幾個字,林婉初戀情人,早早暗通曲款。後來她媽媽去世,她拿字典查,一個個看解釋,她明白了,這些東西放在一起叫做背叛。

林婉同樣也恨她,段嘉央為了不讓她進門可勁的折騰,她為了裝出賢妻良母的樣子,只能不停的忍氣吞聲,奈何段嘉央次次不給她臉面,搞的她很沒有臉面。

當年,段嘉央從陽臺跳過去後,她并沒有動手打人,推開擋住門的林珂,一瘸一拐的沖下樓把拍蒜的菜刀在家裏亂砍,最後刀往段力天和林婉兩個人中間用力一砍,眼睛又紅又濕,吓得屋裏所有人連連後退,段力天的煙在沙發上燙了一個洞。

“你要是敢把這個女人帶到家裏住,我就砍死你,砍死她,砍死你們這對奸夫□□,你別以為我不敢!”段嘉央喊破了嗓子,模樣不作假,看着林婉不挪步子,她還直接沖過去,段力天也怕了,林婉被吓到花容失色,最後林婉狼狽的跟着段力天離開,忘記帶走隔壁房間的林珂。

段嘉央紅着眼睛提着刀上樓,路過林珂時狠狠地推了一把,林珂後背撞在門上,晾衣杆一樣的身材撞在門上是“吱”的一聲,仿佛随時都會斷架。

段嘉央指着她的鼻子警告她,“識相的話早點離開我家,不然我下一個砍得就是你。”

那會段嘉央還沒有正确的是非觀,只知道一點,有誰敢進她家門,取代她媽媽主人的位置,她一定弄死對方,至于後果想都沒有想。

段嘉央首戰告捷,她每天抱着刀睡,整整一個星期沒去學校,而這一個星期給學校每個教室安上了空調。

段嘉央抄卷子這事兒被壓了下來。

換成別人不僅要通報批評,還得記過,學校讓她帶家長來,段嘉央深知段力天不會來,自己還會挨打,她道:“我叫家長可以,我有罪,那憑什麽林珂不叫,她給我抄就沒罪了?”

年級組主任讓她去寫檢讨,段嘉央聽完這些要求,腦子也特別靈活,說:“那林珂呢,林珂為什麽沒有處罰,我考第一也是因為她給我抄,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林珂可是市第一,又是美國回來的,早是學校的心尖寵了,段嘉央把幾個人問住了,這會得講公平公正了。

反正她已經很丢人了,大不了更丢人一些,林婉敢來學校她就到處喊,林婉是小三,她故意讓自己女兒來陷害自己,要死一起死。

她死死的把自己和林珂捆綁在一起,誰也不讓誰好過。

林婉和段力天都沒有來,段力天也沒有因為這事怪段嘉央,段嘉央年少瘋魔的樣子,就一個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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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珂站在教導主任面前低着頭,肩膀塌下來,看起來像是卷縮在角落的貓,年級組主任說兩句就不說了。

她們對比鮮明,段嘉央錯了還是很鋒利,像是越磨越快的刀,誰看了她都想多批評兩句。

因為段嘉央的“嚣張”,懲罰被加碼,她們至少得在年級組待上小半個月。

白天,別人午休,晚休她們去年級組寫檢讨,那會段嘉央擡頭總能看到林珂的發旋,林珂頭發缺少護理,頭頂那幾根總是毛毛躁躁,在強烈陽光下随時都會曬焦。她有時候泛濫同情心,也會想林珂有這麽一個媽很可憐,可早上上學、晚上放學,林珂總是跟她坐一輛車,還總是坐在她旁邊,屁股都不帶挪一下,段嘉央就很恨,咬牙切齒,總想把林珂這根竹杆折斷,林珂出現在她青春期實在礙眼。

從天朦胧亮,變成魚肚翻面天乍亮,到街邊燈光暗淡,漆黑不見光。兩個人被裝在同一個車盒子裏卻極少說話,

那時候,段嘉央有個姨婆在香港,以前她外公接濟過對方,後來對方發達了經常給她買高奢。

姨婆又給她寄來一套限量款香奈兒做升學禮物,衣服只有幾個國外明星穿過,段嘉央喜滋滋的在家裏偷偷試了兩下,照片都沒拍,就等着去上學的時候穿驚豔整個學校。

可是上學那天,她在林珂身上看到一模一樣的款式。

先前林珂一直走平民路線,只穿學校給的校服。

段嘉央攥着拳頭,前面司機察覺到了不對勁,幫忙解釋,說林珂身上的那一套是她媽媽朋友從國外帶來的。

第二天,段嘉央翻出一套迪奧穿,林珂從房間裏出來穿了套普拉達,第三天段嘉央穿了LV,又給撞了。

段嘉央在年級組氣的肝痛,礙于幾個教導主任在,她只能作罷,可那些圍觀的學生私下開始講她的閑話。

說她漂亮都是靠奢侈品堆出來的,林珂那樣的低調的才是美女,人家其實很有錢,用的筆都是萬寶龍的。

段嘉央聽的難受,林珂有錢?有錢她媽當小三?

段嘉央年少氣盛也心高氣傲,她拿出從來沒穿過的校服去學校想和林珂比,林珂也像有意和她攀比,特地穿了學校的校服,林珂整理衣服的時候,段嘉央發現了她的小心機,她的校服內側被裁剪過,別人穿在身上軟趴趴,在她身上變成了立體顯腰,褲子腿也改了,修長服帖的包裹着她的長腿。

到地方下車,段嘉央伸手對她狠狠對着一推,林珂前面就是個電線杆,她讓旁邊的電線杆,腿卻擦在了水泥牆上,掌心也挫掉了一塊皮。

林珂痛得皺眉顫動,扶着牆才勉強站直身體,之後她并沒有反抗,秀眉微蹙,一瘸一拐的回學校。

重穿校服的女生背影纖細,長發飄飄,因為受傷走路踉跄,引得不少男生頻頻側目,有膽子大的男生小跑着搭話問她怎麽受傷的。

那會她們并不是在一個班,段嘉央跟着她走了一步,教導主任出來狠狠地瞪着她,段嘉央轉身悶着頭回教室。

上了一節課,她腦子裏全是林珂的膝蓋。

她想不明白林珂怎麽不還手,一會想到林珂告狀,她被批評,一會想到林珂到處亂講發酵成校園暴力,以後她在哪裏都擡不起頭,被所有人排斥。

第一次動手欺負林珂,心裏愧疚又害怕。

大課間的時候,段嘉央跑去醫務室一股腦買了不少消毒水和創口貼。

段嘉央沒想着去給她道歉,班上有男同學喜歡林珂,每天給林珂送早餐,她把東西給男同學,班上的人瞬間騷動起來、吹口哨。

段嘉央本來就煩,用力拍了下桌子,說:“我看林珂腿摔傷了,你拿去給她,別說是我給的。”

男同學吊兒郎當的仰坐在椅子上,故意撩她,說:“為什麽?上次你抄人家試卷的謝禮嗎?”

“給不給就是了。”

“行吧,下次請我吃飯。”

段嘉央答應了,再次叮囑對方不要說是自己送的,男同學也巴不得這樣,藥死貴死貴的,高中生零花錢有限,有人幫忙買他還能蹭個好。

男同學拿去給了林珂,兩個班的男女生一起起哄,教導主任在一樓都能聽得很清楚,段嘉央當時沒出去看,午休她去年級組抄寫,林珂并沒有過來,教導主任表情複雜的看她,說林珂生病了不舒服。

林珂一個人坐在教室裏面,藥全放在地上,給她什麽樣兒現在還是什麽樣兒。

林珂拿着大家口中那只萬寶龍鋼筆寫試卷,很認真,忽然光被擋住了,她一開始沒動,時間長了光線被擋得所剩無幾,陰影鋪滿了整個試卷,她偏頭看到那張熟悉嬌豔兇悍的臉,嘴唇咬得充血,鼻尖帶着汗意。

段嘉央拍着窗戶,唇角緊繃。

林珂直接把窗戶關上,段嘉央扒着窗戶,惡狠狠地跟她說:“今天早上的事兒,你別到處胡說八道,你要是敢到處說……”

“你要是敢告狀,我弄死你。”

林珂乜了她一眼,段嘉央那個角度,總覺得她像是對自己翻白眼,林珂問:“你把我殺了,之後呢?”

之後?

段嘉央并沒有想過以後。

午餐時間快結束了,走廊和樓下逐漸有人經過,太陽正面照過來,段嘉央後背發熱,脖頸一處被曬紅,段嘉央捏着拳頭,牙咬着牙,命令她,“上藥!”

“嗯。”

上晚自習的休息時間,段嘉央又來了,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喊她,“林珂,你把藥用了。”

“不用。”林珂也回她的話。

段嘉央又煩又怕,捏着拳頭,敲窗戶警告她。

林珂停下筆,狠狠地瞪着她。

段嘉央說:“我說真的,殺了你,我再自殺。”

“哦。”林珂偏頭,看她快哭了,“那好吧。”

**

晚上,回到家。

段嘉央在後面換鞋子,林珂坐在沙發上把褲子挽起來,她捏了一根棉簽,蘸了點藥水在傷口附近的塗。

傷口不深,紫了一塊皮。

只是……段嘉央眯着眼睛看,她長腿上布滿了一些暗色的陳年舊疤,盤踞在白皙的皮膚上,刺目又礙眼。

林珂勾唇對着她一笑。

段嘉央差點踩空臺階。

很巧,段力天帶着林珂媽回來了。

林婉眼睛瞬間紅了,過去問林珂怎麽回事,林珂愣愣地看着她,也很驚訝。林婉捏她的腿,問:“經常這樣嗎,經常被欺負嗎?”

段嘉央聽着不對,立馬反駁,“就這一次!我就打了她一次!”

當時家裏還有個客人進來,客人看到林珂傷痕累累的腿眼露驚色,安慰了兩句立馬離開了。

段力天氣炸了拿起皮帶就對着她抽,一邊抽一邊罵,“段嘉央你長本事了!”

段力天沒手下留情,一皮帶甩下去,段嘉央皮膚紅了,身體火辣辣的痛,很快就腫了,段嘉央擡手去擋,嘴巴很硬,不道歉不服輸,只是她怕痛,梗着脖子執拗不了太久,被抽得上蹿下跳,抱着自己的頭蹲在地上哽咽着繼續罵段力天是軟飯男。

林珂坐在下面擦自己的腿,動作變緩,林婉接過來給她貼了一個藥棉,段嘉央被抽得鼻涕眼淚一把掉,林婉也垂淚,給林珂上完藥,過去護着段嘉央,段嘉央并不領情,摔了東西罵她假惺惺,最後是家裏管家阿姨攔着把人擡進房間,段嘉央才沒被打死。

段嘉央又被關進了房間。

晚上管家來送吃的,段嘉央怄氣不吃,躺在床上四肢疼痛,聽着自己的喘息感覺要死了,忍着痛給賀笑發信息說來世在做朋友,又給姨婆寫了封遺書。寫到一半,眼淚把筆記本都打濕了。

別墅因為今天的爆發變得極度安靜,昏暗的陽臺上照進來一束光線,源頭是來自隔壁陽臺上。

段嘉央抓了一把紙巾把臉擦得幹幹淨淨爬起來,林珂拿着手電站在隔壁陽臺上,眼睛裏明明白白帶着笑。

很惡意。

剛剛段力天打段嘉央,她全程低着頭,她不屑看,現在她認真打量段嘉央手臂上的紅痕屑了,或者在她眼中段嘉央就是那個屑。

段嘉央很不甘。

林珂是小三的女兒,她為什麽總用這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她,鄙夷的、肮髒的,好像她們是一樣的。

以前她跳到林珂那邊,林珂不會給任何反應,是頹靡的。

如今頹靡又惡劣,尤其是在星星月亮明亮的夜空之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終于找到了樂趣。

林珂捏着手電筒,問她:“你怎麽不來殺我。”

段嘉央想着魚死網破,她的手指摸到了刀柄,指腹感受到了刀刃的鋒利。

只是往外拿時,段嘉央胳膊腿扯到了肉,全身都在痛,水果刀掉在了地上。段嘉央帶着傷不能像上次那樣跳過去,罵道:“你有病,你有病。”

風吹了下林珂的臉頰,她說的慢慢徐徐溫溫吞吞,“嗯,我想看你自殺。”

手電筒的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問:“痛不痛?”

段嘉央分辨不出她話裏有幾分認真,她轉身回去,把寫的遺書撕得亂七八糟。

她就不死,以後死也先殺死林珂。

林珂的手電筒在陽臺上來來回回照,段嘉央躺在床上喘息,有時候她覺得林珂像紙張,一撕就碎,別人把她變成什麽樣,她就是什麽樣,任人宰割,可是,有時候她又會變成陽光開朗,一個身體仿佛住了兩個靈魂。

片刻,圓形的光圈落在地上逐漸縮小,手指貼在開關上用按,房間裏的光全部消失。

林珂捏着手電筒,轉身時臉上的笑逐漸消失,林婉沖着她招手,她把手電筒往身後放。

林婉偷偷悄悄來了林珂房間,看完了她和段嘉央交流,她輕聲問:“你喜歡段嘉央嗎?”

“不喜歡。”

“那你怎麽問她痛不痛?”

林珂也罵她。

“很讨人厭,永遠在生氣。又蠢又壞。”

“她還打我,腿痛了一天。”

就差把讨厭蠢貨幾個字寫在臉上。

林婉很滿意,把櫃子裏她買給林珂的衣服全部收起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林珂覺得段嘉央并不是很蠢,有點聰明的,沒有被糖衣炮彈迷惑一眼看出了林婉的“惡”。

林婉又把她改裝的校服脫下來,欣賞地看着,這是她特地找弄服裝的朋友設計的,她說:“之後還是穿校服,這一套我收走了。”

林珂嗯。林婉說:“很快我們就能住在這裏。”林珂不笑了也不嗯了,表情暗了一瞬,林婉問:“小珂,今天不是在幫我嗎?”

林珂腿往回收,皺眉:“只是吓唬她。”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住在這兒了。”

“媽媽也都是為了你好,你也不想回美國吧。”

林婉揉揉女兒的頭發,溫聲說:“小珂,忍着點……”

早上,林婉開始在段家吃飯,段嘉央拿刀威脅,眼睛瞪紅了都沒用,段力天總拿一句話說事兒。

“你打人還有理了?你把林珂打的都骨折了。你給我好好照顧她,照顧到好為止!以後再讓我聽到你動手打人,我把你的腿打骨折!”

段力天把檢查報告拍在桌子上,段嘉央震驚地望着,擡頭看到林珂的拐杖,她明亮的眼睛瞧着濕漉漉,低着頭把飯吃完了,把嘴巴塞得滿滿。

“不準住我媽的房間……不準碰她的東西。”哭得太慘烈,擡起手用袖子擦臉,她把姨婆送給她的那套香奈兒弄了一塊難以去除的油污。

林婉溫聲妥協,善解人意的說尊重孩子,送了段嘉央一套新的香奈兒,段嘉央看都沒看直接扔掉。

林珂吃得慢,起身時林婉把拐杖塞到她手裏,段嘉央坐在地上換鞋子,段嘉央警告林珂,“死心吧,我永遠不會承認你是我……”

姐,那個字死死卡在喉嚨裏,臉都憋紅了。

林珂沒回話,只是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段嘉央抱着書包一瘸一拐的跑,手臂上有錯亂斑駁的鞭痕,林珂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跟在她身後。

段嘉央打扮總是偏港風,頭上總是戴着發卡。

這屋子牆上有很多她媽媽的照片,不難看出來段嘉央有意的都在模仿她母親的樣子,她母親看着是個聰明睿智的女人,而段嘉央一套打扮嬌蠻任性。

林珂聽到她媽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都怪那個女人。

而所有人對段嘉央的評價就是:蠢貨。

歷經一個月,林婉終于住進了段家。

成年人的心機用在一個青春期的刺頭孩兒上,成了段家的女主人,在管家手中拿上了段家大門的鑰匙。

段嘉央還是會每天跑回來住,把自己房間搬到了她母親隔壁,像是個小衛士一樣,死死的守着她心目中財寶。小衛士總是紅眼睛,認為沒守住母親的東西愧疚自責,看林家母女越來越恨,尤其是對林婉,是真的恨不得殺了她。

其實,林婉從來沒把她媽的遺物放在眼裏,也不會把自己的照片和她媽挂在一起。活人只會嫌棄嫌棄死人的東西,旁人眼中她溫柔大度,實際是林婉不稀罕。

林婉的目的一直以來都是住進這個家,花段力天的錢,肆意揮霍享受物質。

所以段嘉央偷偷哭的時候,林婉心裏無波無瀾,甚至有些快活。

只是誰沒想到她養的小寄生獸,有一天突然,徹徹底底寄生到了段嘉央身上,以她命,以她為生,沒了段嘉央,自己也人不人鬼不鬼,面無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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