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星星

和藍瑤告別後, 段嘉央仿佛削去了一根骨頭,很痛也很輕松,她走了一會, 擡手把臉抹的幹幹淨淨, 不哭了。

她身體後仰, 看着天邊的月亮,吸着這已經入秋的空氣, 眼睛腫脹,有點睜不開了。

林珂在離她不近不遠的地方站着。

一時間不知道回到了哪個夜晚。

等她再睜開眼睛, 林珂離她又進了一點, 反複幾次像是在玩木頭人,等到林珂快靠近她的時候,她小跑起來,林珂跟在她身後腳步越來越快,段嘉央扭頭看着她, 眼睛紅彤彤的。

“不要因為別人哭了。”林珂的手指碰向她的眼睛。

段嘉央別開眼睛,她問:“你還沒有跟夠嗎?”

林珂的拇指收回, 壓在指關節上,說:“沒有, 要跟一輩子的。”

段嘉央吞了一口氣, 她轉身往回走,林珂手垂下來,繼續跟, 甩也甩不開,仿佛成了她身體裏的一部分, 她去哪這個“人”就會跟着她。

林珂說:“你要是還難過,我跟遠點, 不讓你看見我。”

段嘉央并不想現在回去,她就是想在外面轉轉,她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吹了吹風,她再偏頭看,果然看不到林珂的身影。

可莫名的還是鼻酸。

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沒有搭對。

這個時候,林珂別哄她了。

她就是想着,犯了錯,做了錯誤決定,就是應該受到懲罰,記着痛才能長教訓。

林珂哄,她只會好了傷疤忘了痛。

段嘉央回到家了,段力天坐在餐桌前,段嘉央換鞋子,她低着頭,不想被人看到哭紅的眼。

“吃飯。”段力天喊她。

段嘉央動作頓了頓,偏頭看他,桌子上弄了很多菜,家裏的阿姨也喊她去吃,段嘉央走過去坐在餐桌上端上碗。

段力天問:“跟藍瑤說明白了?”

“嗯。”

晚上吃的馄饨,皮薄餡料足。

“剎車系統你還做嗎?”段力天問。

段嘉央嘴裏剛含了一個馄饨,含糊不清地說:“我接的項目,我弄出的問題,還是我自己解決。”

段力天望望她,無什麽表情,吹涼湯匙吃了一顆馄饨,說:“行,也算是有責任心。”

“嗯……”

段嘉央含着勺子,就是瞬間的事,她莫名其妙的哭了出來,哼的那一聲洩音了,手臂擡起壓在眼睛下面,有些沒辦法控制住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這麽難,我也去上課惡補了,就是搞不懂搞不懂……”

肩膀一抖一抖的,她用力握着勺子柄。

家裏阿姨見了準備過來安慰,看段力天站起來了,段力天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語氣雖然不耐煩,現在比之前好太多了,“對你來說是有點難。”

他又說了一句,“這是工程師的事,跟你沒有多大關系。”

按理說,做這個項目很簡單,要麽當工程師解決問題,要麽就是當管理人員壓迫下面的人,讓他們加班加點的弄。段力天是氣她不争氣,這不有林珂嗎,磨蹭什麽,找她弄啊,利用她啊,她有什麽過意不去的,資本家就得這樣,唯利是圖。他和段嘉央媽媽都是名牌大學畢業,倆人不說超高智商,但是論投資眼光,事業成就混的如魚得水,偏就生的女兒讀書讀書不行,搞事業事業不行,怎麽扶都扶不起來。

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就差沒咯血了。

光氣也沒轍,他就這一個女兒。

晚上吃了馄饨,段嘉央回樓上,她先去洗了個澡再去陽臺上看,林珂經常站着的梧桐樹下沒看到人。

不知道是不讓她看到,還是走了。

她朝着遠處眺望,瞧見了燈光,折回房間撕了一袋面膜貼上,不然明天眼睛會腫。

平躺在床上拿手機看,賀笑和古思钰在群裏面聊天,說最近的電視劇,又說到哪個八卦。

她刷了一會把手機關上,現在還沒有到睡覺的點,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往自己耳朵裏塞了一個耳機。

翌日,天氣有些沉,段嘉央在家裏吃了早飯去公司,又跟着助理去實驗場地看大家測試。

她也不是一竅不通,大概問題知道,畢竟跟着學了小半個月,就是搞不清楚太專業太硬核的東西,正好這次問題出現在硬件上。

就站在旁邊看,沒幹什麽也累的夠嗆。

她回到辦公室去按摩椅上躺着,小助理來彙報她會多問問建議,再拿定主意。

“所以說,得和塔山那邊聯系。”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設計部那邊林總監去過塔山,她還挖了個設計師回來,聽說先前是專門管這個的。”

“餘安晴?”

“是她,現在給林總監當助理,偶爾幫忙設計外形。”

“知道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林珂對她很了解,把她掂量清楚了,知道她有幾斤幾兩,也知道她會犯錯。等着她進入陷阱……而且這個陷阱,她反複提醒幾次:不要跳。

段嘉央:我偏要。

這兩天,她收到過三次藍瑤的信息,問的是:【突然有很多事好奇,當初我出國念書,為什麽給你打電話你不接,給你寄東西,你也不回我電話?】

段嘉央回的簡單:【忙着堕落,每天跟小混混們待在一起,不敢接你的電話,怕被批評,考試一次比一次差,也覺得自己不配。】

具體原因忘記了,藍瑤在國外幫不了太多,再者她學壞跟混混玩,見過幾次藍瑤她弟,她弟也流裏流氣,她覺得自己惡心死了。

段嘉央不太喜歡回憶這段黑歷史,也沒同別人講過,回憶起來,會痛罵自己當初腦子掉水坑裏了。

如果不是林珂……

段嘉央不往後想,問她:【你不知道這事嗎?】

藍瑤:【聽我爸提過,沒信。】

【我以為只是他們維護我弟,給我弟找理由故意說你的不好。】

那時藍瑤父母溺愛她雙胞胎弟弟,圈裏還是比藍睿強的人多得是,比他蠢的是一個都沒有。

他們經常拿段嘉央比較,說話自然不好聽。

藍瑤不怎麽相信她父母的話,段嘉央在她面前很乖巧,從來沒有出格,她只覺得是編排。

藍瑤找她聊過幾次,問她要不要出來吃飯。藍瑤還是不死心,想再試試。

對待感情,似乎每個人都會有崩人設的行為,藍瑤不例外,也許她發出去就後悔了,但是不發出去會梗在心裏很久很久,得多被拒絕幾次。

段嘉央說很忙,她也沒有撒謊,她忙着項目的事兒,累得團團轉,藍瑤找她,她深更半夜快淩晨才回。

她沒給機會,不想說到以前,她有私心,上次藍瑤說她好,說她溫柔,她不太想提以前的事,也不想藍瑤知道自己幹過多惡劣的事,想自己的表象在別人世界裏能有完美的定義。

後來見了一次面,藍瑤說把她的書還給她,她最早從段嘉央這裏借走了一本《我是貓》。

段嘉央已經忘記了劇情,只記得作者是以貓的視角看向主人一家,描寫了人類的日常。

藍瑤說:“從書裏看到你之前做的小筆記,挺可愛的。”

段嘉央想起來,那是她大學用來翻譯的日語版本,她說:“你應該會日語吧。”

“對着你的翻譯看的,感覺比國內譯文版本有趣多了,翻譯的很可愛。”

“謝謝。”段嘉央說。

聊着,段嘉央發現自己有點成長了,跟她說話不生疏,客套中有不失分寸的親密。

挺好。

至少不局促了。

倆人誰也沒送誰,段嘉央在門口站了會兒,藍瑤走遠了,段嘉央一邊翻着書一邊回樓上。

的确,曾經的筆記沒什麽特別的,藍瑤也沒有在上面留下什麽字跡。

挺好。

她說工作忙,這也不作假,她每天樓上樓下跑,一連瘦了三斤,人看着都骨感了。

九月中旬下雨了,柔韌的絲線紛紛往下落,段嘉央看看手機,天氣預報這個節點顯示無雨,她嘆了口氣,準備去取她爸的車。

剛從辦公室出去看着助理小文抱着花進來,她笑着問:“有桃花了?”

“哪有,這不是都給你的花嗎?”

“我的?”段嘉央微微愣。

小文說:“送好幾天了,我問你,你說分給同事就行了。”

段嘉央不記得這事兒,估計是忙得頭暈給忘記了,她起身把花接過來,往外面看了一眼,每個同事都電腦旁邊都放了一兩朵玫瑰花。

她沒在裏面看到卡片。

她放在桌子上。

搞不清是藍瑤送的還是林珂送的。

在公司她有幾天沒見到林珂,兩個人部門本就離得遠,她忙起來一天直接就過去了。

天轉涼後,她穿的都是長衣長褲,手插在褲兜裏,捏着手機看信息。

走到公司門口,發現雨沒停,下得更大了。

她往後退折回去,林珂捏着傘出來了。

“不想開車?”林珂問。

段嘉央想着也差不多,她嗯了一聲。

天天忙着公司的事兒,路沒有兩步,身體很疲憊,所以早上沒開車過來,今天好不容易沒那麽忙,她這會肩膀酸痛,想早點回去躺按摩椅。

林珂把傘撐開說:“走走吧。”

她撐的一把黑傘,今天也不知道算巧合還是蓄謀已久,段嘉央在她傘下走的比較慢,離她有一段距離,不一會肩膀打濕了,她穿的白色長袖,衣服比較透,裏面的內衣肩帶有些明顯。

路沒有走多遠,只聽着擁擠車聲和雨水打傘的聲響。段嘉央揣的那點公事,想跟她說,又沒法扯着嗓子說。

徒步走回去很有點遠,起碼一個小時,入秋氣溫一直在降低,風跟着雨一塊過來,落在皮膚上涼飕飕的,挺冷。

從這邊繞過去,到了地鐵口,林珂把藍色的西裝外套脫下來給她,自己穿得是黑色長袖,問:“打車回去還是坐地鐵。”

段嘉央沒那麽矯情,不是地鐵都沒坐過的大小姐,她進地鐵站口,林珂在後面跟着,地面上有濕澤澤的雨水,走路時有些打滑,倆人都走的慢吞吞,林珂一直跟着段嘉央走,段嘉央拿手機刷碼,看她磨磨蹭蹭弄半天弄不好,把她手機拿過來給她捯饬。

地鐵站上比之前更為擁擠,兩個人站在一起被擠來擠去,段嘉央開始後悔跑來擠地鐵,想着,手掌貼在了她的腰上,林珂護着她,下一站轉輕軌,人沒有地鐵那麽用力,林珂讓她坐着,段嘉央擡頭看她,再往窗外看,能看到細雨下的城市,這一刻她們在高架橋上,并不是在水裏,她卻有種坐上了千與千尋海上火車的錯覺。

車子歪歪扭扭的搖晃,并不是很舒适。

再看一眼林珂。

有瞬間會覺得似夢,不真實,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林珂,完美切合了愚蠢的她所有需要。

安靜起來、扭曲起來都有宿命感。

剪斷尾巴,她還是如影随形。

輕軌停下,她們到站了。

這地兒離林珂家裏比較近,林珂撐着傘,雨勢大得,走出來傘都要被掀翻了,說:“去我家裏。”

段嘉央說:“你先進去,待會把傘給我,我再叫個車自己回去了。”

“車庫裏還有一臺車,我可以送你,沒必要浪費打車錢。”林珂說,“或者你晚點雨停了再走。我不留你,只是你想走也得注意安全。”

段嘉央翻了翻天氣預報,後一個小時雨停。

現在是暴雨,烏漆麻黑的,确是不安全。

叫車也沒叫到,司機不往這兒走。

去樓上待了一會兒,雨下的更大了,在屋裏能聽到聲兒。

段嘉央在陽臺上反複刷天氣,上面推送天氣變化沒一個準,她往下看,雨蒙蒙的,附近看不到什麽景了,跟提前下了一場霧似的。

“小羊,有什麽想吃的嗎?”林珂問。

她站在段嘉央身後,段嘉央能感覺到她身上那種入侵感,她想抱她。

她們身後就是客廳。

那天的一幕幕在記憶裏燃燒。

如今的年輕人,能當鹹魚,卻總控制不住物欲,乃至X欲。

“要去洗個澡嗎?”林珂問。

段嘉央搖頭,捏了一下衣服,才反應過來自己把林珂的衣服穿上了,外套已經濕透了,她脫下來搭在架子上。

陽臺下有了樹,看不清什麽科目,雨水澆打着濃密還算翠綠的葉子,鳥兒在裏面鑽來鑽去的叫。

若不是清楚的知道季節,還以為是又入了春天,一群鳥兒在樹枝上求偶。

段嘉央沒洗澡,借用了洗澡間洗了個臉,她往後退了兩步,把掖在褲腰的衣擺拽出來,對着鏡子看,昨天上藥好了點,淤青淡了不少。

她輕嘆了聲兒。

不知何時,林珂成了她的不能觸碰的禁忌,推又推不開,狠又很不下心,每次進入林珂的領地,就會各種不适,各種……沉淪,說是歸港淪陷,又不太像。

停泊的時間過久。

出來,看到林珂再做菜。

不得不承認,她迷人又危險。

林珂就是她的物欲與X欲。

林珂做了很簡單的菜,豌豆臘腸,西紅柿雞蛋肉湯,加一盤蒸出來的魚,因為兩個人吃,她做的分量都不多,段嘉央吃了一碗飯和一碗清粥。

味道挺不錯。

林珂在段嘉央之前洗過澡,換了一件幹淨的裙子,裙擺在她的膝蓋知上,段嘉央瞥向她的腿,那些疤不怎麽明顯了。

以前她把褲腿挽起來就能看到一塊塊燙傷疤,不知道後面是做過手術,還是被時間沖淡了。

林珂坐在她對面慢條斯理的吃着。

吃完坐了會兒,雨稍微小了點,段嘉央幫着把碗送到廚房的洗碗機,她要準備回去了。

林珂靠着門,攔了她的去路,裙子吊帶松松的貼着肩,“不留下來了?”

她說:“不是已經邁出欲望的第一步了嗎?”

她擡腿,赤着腳碰了碰段嘉央小皮鞋尖。漂亮粉嫩的指頭用力一按,凹下去一塊。

段嘉央腿往回收,又像是被她逼回去了,腳慢慢往前蹭,來來回回不知怎麽放。

她說:“雨快停了。”

“那是天氣預報的事兒。”林珂說,“我在等你找我幫忙,現在是個機會,我們可以好好談,你來不是想談這個?”

段嘉央是想談,可今天不太适合談。

“我主動開口,和你開口有很大的差別,我開口,你永遠退一步,你永遠不會奔向我。”

僵持着,有點較勁。

段嘉央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較勁什麽,證明自己行,可以解決嗎?

真心話,她挺不想林珂幫她。

除非林珂主動湊過來。

偏就林珂也挺能忍得住,知道她這邊出事兒了按兵不動,就是時間問題,看誰耐心更足。

林珂手邊就是傘架,傘尖正在滴答滴答的淌着水,她說:“怕你故态複萌,得狠點心。”

段嘉央抿了抿唇,視線看着逐漸圓潤飽滿的水滴,一顆接着一顆輕輕落下,濺起的細微水花、蕩出漣漪。

她輕咽,說:“你說了……不留我。”

“嗯,也可以不留,但下次就不讓你來這裏了。”

聲音輕輕,似哄似撩,又似撒嬌。

林珂聲音很好聽,能讓人身體發軟,勾引這種事分不清她到底強不強勢,可她眉眼帶着撩人的勁,腳得寸進尺,就很……很危險。

門堵的并不嚴實。

段嘉央那點小脾氣被她摸的很清楚,林珂的腿到了她的膝蓋,輕蹭,她勾她,偏問:“小羊,留不留,我不做什麽。”

下雨的天,處處是好聽的白噪音,光線昏暗,誰也不用刻意去看誰,放縱坦然随便瞎搞就行了。

她主動勾她,這個時候就很适合做。

不做什麽哪像回事。

段嘉央反複咬唇,小動作很明顯,她同樣回她輕聲細語,還帶了些啞,很難強硬起來,“別這樣,你不能再忍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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