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尴尬詢問

玲珑小巧的梅花糕外包裹着一層油紙，金黃可口，紅糖粉香味醇厚。

白落楓一手捏住它下柄，小口小口地咬着，另一只手墊着一張餐巾紙，接住糕點上方不斷掉落的芝麻核桃碎。

見過女明星啃生菜葉，倒是沒見過饞梅花糕的。

這讓他想起自己遠在南方的家鄉，和當時在家鄉誤打誤撞遇到的雲酽。

他心底驀地生出一個遺憾的想法：如果早知道雲酽愛吃甜，那當年也該帶他嘗嘗梅月軒的梅花糕。

宋見青降低了車速，語氣淡淡：“要是讓文姐知道了，我們倆都吃不了兜着走。”

把口感有些酥脆的尖角咽下去，白落楓輕車熟路找出她上次坐宋見青車時放在這裏的補妝鏡。

這次活動并沒多少流量值得關注，專攻娛樂新聞的八卦記者也懶得去參與，白落楓随手補了補被蹭掉的口紅：“所以！”她語氣誇張，像是舞臺劇演員，啪唧一聲合上了鏡子，“我們倆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千萬別讓文姐知道了。”

女藝人的身材管理永遠放在首位，百度百科上的詞條純屬虛報。

白落楓一米六五的身高，對外宣稱體重是九十五斤，因為上鏡時畫幅會把人像拉得更加寬扁，實際上可能也就不到九十斤。

宋見青咂舌，他實在佩服一天只吃一頓飯還能生龍活虎的同行。

距離舉辦晚會的地點越近，窩在副駕駛的白落楓就越悶悶不樂。宋見青還以為是她剛才吃梅花糕吃壞了肚子，在紅燈面前停下轉頭問她：“你怎麽了？”

白落楓臉苦得像個背書包的小黃豆表情，感覺靈魂都要升天：“破晚會，搞什麽曲水流觞，你們屬于是群賢畢至，我呢，我只配給你們送水。”

據文姐所說，小時候白落楓她爸給她辦抓阄禮，整整一圈十八本書，上到歷史文獻下到化工技術研究，中間穿插着各國大部頭名著，還只會爬的白落楓上去就抱住最遠處的金發芭比娃娃不松手，絲毫不在乎她爹的老臉往哪擱。

這事還是前兩年有一次白落楓又跟她爸吵架，跑出來到圈內好友家買醉自己抖摟出來的。每次讓白落楓讀個劇本，仔細揣摩一下角色的心理路程，文姐都恨不得拿根棍子在旁邊監督。

但是每次都讓文姐感慨聖母顯靈的是，白落楓每次都能把角色诠釋得不錯，最起碼能夠在偶像劇比賽中拔得頭籌，很有演員該有的職業素養。

慢慢地她發現，白落楓真的很機靈也聰明，只是打心底裏厭煩枯燥的學習，她說自己一看書眼冒金星。

面對已經二十二歲的白落楓，如何半小時內增添一些文藝氣息方面，宋見青表示愛莫能助，但很想笑：“今晚的記者應該不會太難為人的。”

白落楓一雙大眼裏全是驚慌：“你也說了是應該！”

重新整理話術，宋見青這回用上很有把握的語氣：“你上次在微博鬧得笑話還不夠嗎？今天晚上來的記者都是很有職業操守的，不會故意找你麻煩。”

老底被人又扒出來，虧得白落楓還真以為宋見青如此篤定是要幫她築建信心，目瞪口呆。

上次她和一位男演員合作，片方要求播出後男女主角CP售後服務到位，趁熱打鐵給觀衆們一記甜蜜暴擊。于是許久沒寫字的白落楓自作主張寫了一張錯字連篇的手寫信發在微博，甚至把合作男演員的姓氏“瞿”寫成了“翟”。

微博當即就炸了鍋，熱搜第一#白落楓人傻戲還多#，#何時規整娛樂圈明星九漏魚現象#緊随其後。

面對文姐的滔天怒火和亂成一鍋粥的微博評論區，白落楓虛心接受教訓，十分乖巧地把“翟”又改成了“崔”。

于是，一小時後，#建議讀完書再來娛樂圈圈錢#的詞條爬上熱搜第一。

一時間，站在專業角度分析“為什麽要要求娛樂圈明星具備基本文學素質”的批評者大有人在，不少白落楓對家的粉絲趁機下場踩上幾腳，再拉自己姐姐的作品出來安利，還十分讓人窩火地加上一句“絕對無錯字女明星歡迎入坑”。

更有甚者，在短視頻軟件上拿電視劇內容做鬼畜剪輯，男主角一天換上三個姓氏出演，就這樣白落楓直接淪為群嘲笑柄。

不得不與冷嘲熱諷的黑子開展馬甲拉鋸戰的粉絲們，從此以後直接對白落楓的手寫信PTSD。

突出重圍擠在評論區第一的媽粉恨鐵不成鋼：寶，咱就是說，有個東西叫拼音你曉得伐？

可實際上，白落楓在幾個城市連軸轉，剛從威亞上下來又要下水，腦袋都不清醒，昏昏沉沉，看到有粉絲評論想看手寫信才寫的。

片方投資人勃然大怒，男主演好比一只鹌鹑緘口不言，因為他此時此刻發什麽都顯得尴尬。

多得白落楓的真愛粉們身經百戰，愈挫愈勇，和黑粉們鬥得昏天暗地，還不忘拿劇中女主角呆萌可愛的人設做洗白，說她們家女兒是入戲太深，太投入角色才不小心犯下的錯誤，加上白落楓本人演技不錯，實力過硬，并且嘴甜人緣好，終于有驚無險成功逆轉風評。

身為中國作家協會成員的白父看到這些消息，一邊心疼女兒被人網暴辱罵，一邊怒其不争丢人現眼，情急之下氣病了身子，白落楓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究竟讓身邊人有多難堪。文姐不得不收走她的微博賬號，再出席活動面臨訪談時，再三告誡她要少說話。

她自認沒理，誰讓她提筆忘字，錯得離譜。白落楓朝宋見青做鬼臉，扭過頭去獨自愁悵，長嘆一聲：“你們這些文化人，根本不懂我們這些下裏巴人的痛苦。”

宋見青無語，他真的很想糾正白落楓，下裏巴人不是這麽用的。

晚會現場布置的不像純商業性質的活動那般場景宏大，但看得出來主辦方的确下了功夫。

九曲亭臺下嵌着盈盈燈火，簇簇舒展開身姿的荷葉靜靜倚在水塘中，婀娜綽約。

些許荷邊已發鏽，卻更顯靈動真實，風吹過，贈人一面清新。精巧燈光設計造出一番水光潋滟，古樸雅致的仿古樓閣建築叫人倍感靜谧，卻又與如晝宴會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感在其中。

剛才還在車上瑟瑟發抖的白落楓，一只高跟鞋踏上柔軟的黛色地毯便切換成落落大方地女明星形象，勾唇淺笑對侯在場外的記者們問好，仿佛剛才在無人處提心吊膽的不是她。

宋見青只好配合她的精湛表演，伸出胳膊挽着她，兩人一同前行。

等待多時的記者們如猛虎出擊，舉着長槍短炮一頓拍，一位記者将話筒對準宋見青，上來就準備挖大料：“看來宋導和小楓的關系真是非比尋常啊。”

喊得這麽親切，白落楓職業假笑的面具下是按捺不住的白眼，上次手寫信事件站在制高點對自己一通火力輸出的人就有他。

宋見青收回之前對晚會記者的不客觀評價，掏出官腔打太極拳：“只是普通好友而已。”

圈內人都清楚他和白落楓關系不錯，他天生對這種有點煩人又有點黏人的異性缺少抵抗力，會一邊罵着麻煩一邊幫着收拾爛攤子。

無關愛情，畢竟他是個gay。丁如琢覺得這完全是因為他小時候缺少一個弟弟妹妹讓他霍霍，爹媽婚姻不幸福，好不容易身邊有了個沒血緣的妹妹周袖袖又……所以長大後變成這樣。

或者說，白落楓身上有點周袖袖的影子，讓宋見青很難拒絕她的一些天真想法。

記者呵呵一笑：“關系好到可以一起來活動現場的普通好友麽？你們看上去真的很般配。”

宋見青懶得繼續和他扯：“同公司同事，順路。”

眼瞧着這話題沒法進行下去了，記者把話題挪到作品上：“有沒有和小楓合作一部電影的想法？”

被點名的白落楓恪守能不張嘴就不張嘴的守則，聞言，只是朝記者嬌羞一笑，仿佛真的不好意思了。

實際上她求生欲極強地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快救我”。

文姐對于白落楓的規劃就是先把甜美人設的紅利吃幹淨，等到二十五歲左右再轉型，正好這幾年再打磨下演技，不然撿着電影的餅也要被罵。

宋見青蹙了蹙眉，開始不耐煩：“最近忙，有的話屆時進組大家就會知道。”

說實話，宋見青在業內地位很特殊，他不是沒有作品傍身，但是能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是文藝片，屬于是喜歡的人會捧得很高，不了解的人會覺得這是哪裏來的三無導演。

他和丁如琢的關系不是一般好，自身也結識了相當有能力的一部分業內人員，不像主商業片的導演那麽需要輿論支持，所以這幾年來對娛記越來越沒耐心。

最後一個問題，被噎了幾次的記者終于放出重磅炸彈：“您的處女作《薔薇月令》被當局要求延期上映，已經過去三年，不知道最近有沒有消息？”

這問題是在故意掀動他的逆鱗，白落楓微僵，眼睛不動聲色向他看去。

從她這邊看去，宋見青輪廓分明的冷峻面龐面色平淡，沒因為這尖銳的問題掀起什麽波瀾。

她曾經聽說過，《薔薇月令》是宋見青和朋友一起拍攝的，傾注心血，最終卻不得上映，原因是被那人親手舉報。

而宋見青為此賠上許多精力與錢財，差點就要放棄做導演的夢想。

她以為宋見青會直接板起面孔離開，沒想到他輕抿削薄的唇，眼簾微低，沉思了片刻，兀然又擡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看向那記者。

“不清楚，最近在忙別的事，如果這部影片被允許公映，那最好。”

他逼人盛氣一如往常，只是眼中早已難掩異樣情緒。記者乘勝追擊：“聽說您的好友最近也回國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

他話沒說完，就已經被宋見青冷漠地打斷。

“不清楚，他已經和我沒有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