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郁秋瑟瑟地一步一挪地走過去, 護士好奇地看他一眼，到底是大醫院此前有過這種小孕夫，神情自若囑咐他：“一會兒要配合檢查, 不要覺得羞恥。”

彩超室裏有三個醫生, 兩個男醫生，和一個負責檢查的女醫生。

醫生手中拿着一個探頭, 驚豔地看了眼男孩子, 語氣溫和，示意他躺到床上，“把衣服掀上去。”

郁秋咬着嘴唇, 睫毛尖不停地顫抖, 但也只能羞恥地照做。

少年露出的腰身又細又白，整個人纖長生嫩，在淡藍色的病床上滿臉驚恐，沾着冰涼液體的探頭在軟軟的肚皮上滾動的時候他本能地打了個哆嗦，看起來可憐得像小動物。

他巴巴地看着醫生, 睫毛濃黑, 一雙眼珠帶着這個年紀嶄新和清澈，黑眼珠和白眼球的交界處甚至還帶着稚氣的墨藍，聲音顫抖地問醫生：“醫生姐姐, 怎麽樣？”

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本就讓人心生愛憐, 更何況這麽漂亮無助還懷着孕，醫生安慰他：“不要怕, 沒有問題，胎囊看起來一個月左右, 很健康。”

郁秋松一口氣，又忽然無語, 他不是要打掉他嗎？幹嘛關心他健不健康？

他是個無情的爸爸，不在乎崽的死活。

幾分鐘之後無情的爸爸拿着單子出去了，對等在外面的好友說：“醫生說他很健康。”

韓新明點點頭，老父親臉，仍然還是一臉難以接受好朋友懷孕的事實：“可以讓他健康的離去了。”

郁秋咬着嘴唇不說話。

看出了好朋友的确是很糾結，韓新明嚴肅着臉還打算再勸，但是看他臉色蒼白神情落寞的樣子也不忍心說出口，最後嘆了口氣說：“你回去再想一晚上，不要相信臭男人的花言巧語，現在我們先回學校吧，你去我的宿舍呆一下午冷靜一下。”

郁秋忽然覺得他的這個用詞好像不是很對勁。

臭男人？他們不也是男人嗎？

這教導無知女兒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郁秋頭皮發麻，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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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出醫院時接近下午三點鐘，花園裏陽光明媚，春意盎然，郁秋的緊張的心也放松了幾分，兩個少年一高一矮結伴行走在回學校的路上，X大就在醫院不遠處，步行二十分鐘可以到。

平常郁秋連跑帶走不到十五分鐘就能回學校，但是今天得知了某件事實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腿腳格外地沉重，眼見快到門口的時候力竭地在路旁的花壇邊上坐了下來。

韓新明很緊張，生怕他有什麽不适，見他疲憊吓得哇哇叫，“你沒事吧？孩子還好嗎？肚子痛嗎？”

身累心更累的郁秋：“……”

韓新明本就長的壯實，大呼小叫地格外引人注意，郁秋有氣無力：“我只是有點渴。”

學校的旁邊有小吃街，就距離他們不到百米，韓新明麻溜地跑去了，風風火火地走路帶風。

郁秋看着他先是在奶茶店排了一會兒隊，忽然回頭一言難盡地看自己，又拿出手機啪嗒啪嗒打字，一看就是在百度，然後放棄排隊去了豆漿鋪子。

郁秋：……

謝謝你對我崽的體貼，微笑。

十幾分鐘後，郁秋都已經不累了，也渴過了頭了，韓新明終于拿着他的紅豆大棗枸杞豆漿回來了。

“謝謝你，我取經回來的朋友。”

韓新明撓撓頭，笑容憨厚：“不用謝。”

四點多鐘的時候，陽光已經暗淡了下去，夕陽開始渲染整片天空，郁秋喝了口豆漿，被香甜安撫了一下，覺得韓新明說的對，他應該給自己一晚上的冷靜時間，今晚不回去了，去他的宿舍借住吧。

他拿出手機第一想法是給江和懿打個電話，但是卻猶豫了，看着手機屏幕備注的“江叔叔”發了一會兒呆之後，他選擇了給江和懿發了條短信。

自從離開雲家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回江和懿家，心情有種說不上來的失落，他舔了下嘴角的豆漿奶沫，強迫自己整理好心情對韓新明說：“回去把你宿舍最大的那間房間借給我。”

韓新明點頭：“沒問題。”

郁秋最後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信息顯示發送成功，這個時候江和懿應該還在工作吧？估計要很久才能看到…

他神情有着失落地向遠處呆呆地看了一會兒，不遠處的大學生情侶們甜蜜幸福，笑容燦爛，他收回視線，垂眸看着腳下的落葉，說：“走吧。”

兩個少年行走在夕陽餘晖鋪滿的路上，為彼此共同的秘密憂愁，有種別人融入不進去的氛圍，冷風吹過，高個子的少年仿佛想起什麽，非要把自己的棒球服給矮一點的少年穿，被對方用兩只纖細的手臂嫌棄地推開距離。

打打鬧鬧的景象有趣而充滿活力。

但是姜助理不覺得。

他快被車後座上老板的冷氣凍死了，如果人的眼神有殺傷力，周圍五裏地估計生靈塗炭寸草不生。

他試着緩和氣氛：“呃……江董，小秋先生現在玩心大，和朋友玩得親近很正常啦……啦？”

從後視鏡看到老板眼神的他連忙閉嘴，當他沒說，拜托了。

手中的手機還亮着，短信上是少年簡短的告知，今晚要在好友的寝室借住，不想回來了。

江和懿眉心皺起淺淡的紋路，他不知道為什麽郁秋要出去住，甚至沒有打個電話，只是發了短信。

郁秋最近不正常，他不是沒有看出來，但是他不肯告訴自己，并且神情中帶着害怕，即使他已經給出承諾，他不敢逼得緊，又怕少年會從他不敢緊握的手中消失。

心中多年未起的戾氣緩緩翻湧。

上次醫生好友來他家裏笑話他老房子着火，他表面淡淡地瞪了對方一眼，但實際上心裏知道是真的，三十年來第一次對誰動心，就一發不可收拾，他的人生中沒有什麽是得不到的，便下意識地覺得心愛的小少年也會永遠屬于他。

可是少年是人，不是權利和金錢，權利和金錢可以輕易得到，也可用強勢的手段守住，少年的心也可以輕易得到，但卻不是像死物那麽容易守住。

江和懿蹙眉回憶過去的一段時間，不知道哪裏出了錯，似乎從前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看到他一個人在衛生間開始，郁秋就變得有些怪異，之後的幾天更是反常，雖然他當做看不出來，正常和他說笑，但是卻經常在偷偷看他時發現他驟然躲閃的目光。

他在躲避自己的視線。

江和懿握着手機的手指略略用力，關節泛白，他很想就這樣打開車門把喜歡的人抓回來，關起來問出答案，把可能勾走對方心思的人鏟除，可是他不能這麽做，少年會吓到，會距離他更遠。

外面的那對少年早已經不見了身影，日光徹底晦暗，路邊的路燈孤單伶仃，這時的晚風仍然是很冷的，蕭瑟地吹走路上的枯葉。

江和懿沙啞地開口：“…走吧。”

時隔一個月，郁秋再次開了場直播，因為心很亂，如果不找點事做就會不斷胡思亂想，江和懿給他回複了，語氣和平常一般無二，可是郁秋總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

他不回去，也沒有給他打電話，他為什麽沒有反應？

韓新明在對面的房間已經睡了，深夜零點，他什麽也沒做，也沒有打游戲，就是撐着頭，看彈幕在自己眼前晃過。

“午夜#直播！你鬧鬼啊？”

“小辣雞，哦，辣魚，摸魚一個月來一場零點的約會是嗎？”

“雖然你是陰間時間，但是要來看一眼再睡。”

“老婆好美，好久不見～”

有眼見的粉絲發現背景變了，“搬家了嗎？看背景不會是破産了吧？”

“小辣雞，破産的話以後要多多直播掙錢哦~”

“Y大佬給你打賞的一百多萬這麽快就花完了？！”

少年主播一直沉默着不說話，看臉色不是很開心，也不拉黑罵人的黑粉了。

漸漸地網友發現了問題。

“寶子，不會是睡不着吧？”

“心情不好所以想來聊聊天嗎？姐姐可以幫你思考情感問題哦～（狗頭叼玫瑰）”

“主播像是那種有情感問題要解決的人嗎？”

這條彈幕一閃而過，網友哈哈哈笑話他嬌氣，不會有老婆的，只能當別人老婆，而且一般人也寵不動。

但是一晚上沒說話的少年主播卻是回答了這條彈幕：“是的，我今晚沒有和我的戀人在一起，也不知道要怎麽做。”

“……？？？”

彈幕炸了一瞬間，“寶貝有對象了嗚嗚嗚？”

“說說是什麽人讓我們寶貝難過？”

“他做錯了什麽，媽媽給你打他！”

郁秋抿了抿唇，垂着睫毛陷入自己的沉思，他的神情不是演出來的，是真的很糾結，不知道該怎麽做。

眼看粉絲就要腦補出一個奇葩又完整的劇情了，郁秋無語，剛準備解釋，忽然被一個金色彈幕提示吸引了視線。

[您的金牌粉絲Y進入了直播間～]

郁秋一頓，心中一動，嘴角不自覺地彎了一下。

又在在粉絲驚呼“粉頭”降臨，刷彈幕給大佬Y群情激昂地講主播的“悲慘愛情故事”時僵住。

“拜托，你們從哪裏找來的電視劇情節，那不是我的故事，我的男朋友也沒有錯！”

這話一出他連忙捂住嘴，知道說多了。

果然彈幕瘋狂刷“男朋友？！”“我就說你找不到老婆，只能當老婆！”“老婆變成別人的了嗎嗚嗚”“為什麽把我們漂亮老婆趕出家門啊——”

郁秋看到了這條評論，罵粉絲時的氣勢又消沉了下去，“是我自己要出來住一夜的，不是他的錯，是我有事不知道怎麽辦。”

Y：為什麽不告訴他？

郁秋看着彈幕上唯一的金色字條長久地不移開視線，雙唇翕動，“我怕他給不了我想要的答案，我會難過……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答案。”

這可能是他最真實的知道江和懿對自己的态度的一次，并且關系重大，雖然不想承認，到他真的害怕會受傷。

Y：你不相信他。

郁秋看到這個回答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否認，“我不是，我……”

他不相信江和懿嗎？好像的确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喜歡江和懿，但是他信任他嗎？他不知道，腦袋好亂。

他抱住自己的頭，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過：“談戀愛好難，好辛苦。”

Y：不要難過，沒有取得你的信任是他的錯。

郁秋一直盯着屏幕，見到這條出現時立刻反駁了，“不是的！”

Y：那去告訴他吧，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或許會給你創造你想要的答案。

“可是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你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事嗚嗚……”

Y：你還小，很多事或許沒有你想的那麽困難，也沒有你想的那麽難以解決，他作為戀人，存在你身邊的一個重要的意義就是保護你幫助你。

郁秋呆呆地看着如海似浪一樣飛快劃過地彈幕海洋中唯一的一條金色的彈幕，像小時候在下雨天的夜晚，天空中唯一亮着的小星星，緊緊抓着他的眼球。

半晌之後，他喃喃地垂下眼睫，生硬地轉移話題：“我要睡覺了，明天早上要去上課……大家再見。”

說着沒有再去看一眼彈幕，飛快地點了退出。

宿舍的舊空調在呼啦啦地吹風，郁秋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房間中亮着數字的空調，腦子中不斷地浮現Y的彈幕。

江叔叔……

第二天早上七點鐘，姜助理還未上班，值班的助理給剛結束晨會的老板送來早餐。

江海高層已經很久沒有開過這麽早的會了，一時人心惶惶，短短半小時的會議，江董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幾個屍位素餐的高管致命的毛病，并當場讓人拿出準備好的文件委任新人。

衆人一看文件就知道江董昨夜又沒睡，九年前新上任的江家之主就是這樣沒日沒夜地弄死了無數個心懷不軌地高層，拿回了江家的全部股權，說撤職就撤職，說送監獄就送監獄，仿佛不是活人一樣不會疲憊沒有感情。

早餐是剛剛加熱過的，還冒着熱氣，搭配了一杯無糖的咖啡，江和懿的實現在其中的雞肉烤腸上略一停留，不久前，一個少年非要他在上面擠番茄醬，一口氣吃了十幾顆。

江和懿嘴角有無可察覺地上揚，但下一瞬又消失了。

助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産生了錯覺，剛才一瞬間他好像看到江董笑了，一定是加班出錯覺了。江董一看就是心情很差，估計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會笑一下。

幾個典型被毫無預兆地清理了，員工們很開心，但是江海高層的氣氛又壓抑了起來，都生怕自己觸了老板的黴頭，要遭大殃。

一直到将近八點，助理去收餐盤，卻發現餐盤中的東西都沒有動過。

他愣了，昨夜值得夜班，江董一整晚都在辦公室，晚餐沒有吃幾口，夜宵也沒動，早餐又……

“江董……您……”

他話還沒說完，姜特助來了，急急忙忙地還帶了個少年進來，“江董，小秋先生吵着要找您，您開完會了吧？”

江和懿猛地一頓，從座椅中起身，因為起身的動作過快，連帶着桌子上的鋼筆滾動了一下，“讓他進來。”

郁秋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沒料到天氣會忽然降溫，凍得臉紅紅的，但是臉上的神情卻和昨晚大不相同，雖然一雙小狐貍眼底下有兩個大黑眼圈，但卻帶着笑，燦爛洋溢，“江叔叔，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覺得還是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