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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的情意很難察覺, 甚至聰明的人也難以看清自己的心思,在最簡單的事情上犯糊塗。
但是喜歡好像就是無論有多少人在你的周圍,無論世界多麽的嘈雜, 無論你此刻多麽的漫不經心, 你都會一眼看到那個人的存在,哪怕他只是露出一個後腦勺, 或者探頭在人群中張望了一下。
并且當你意識到的時候, 你已經看着他好久了。
恍然清醒,心中很有滿足感。
說好認真上課的人,只認真的聽了一個小時就開始這個走神, 目光迷離, 表情空白,雖然還是直直的看着他,但是眼神發直,眼睛捕捉到的信息必然傳達不到大腦。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抛去淡然的外表,借機看他, 他也不會發現的。
江和懿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很對勁, 從來了這個學校就不對勁,莫名其妙地觸動,以及關注一個還只是一個每次上課都偷吃高碳早餐, 吃完就犯困, 困得眼神呆滞的少年。
他們沒有任何相關之處,無論是年齡、喜好、或者認知, 恐怕待在一起一個小時都不會有共同的話題。
就比如現在,發呆的他應該在想明天早上怎樣才能不去清理農學院的玫瑰園, 或者明天該帶什麽早餐來偷吃,和他最相關的內容應該是怎樣才能和這位陌生的老師讨好關系, 這樣學期末就不會因為一個作業也沒有寫而扣分挂科。
至于他叫什麽估計都記不得了。
嘴甜又沒心沒肺是低齡少年們的特長。
因此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階梯教室坐了兩百人,都聚精會神地聽着這位大家心照不宣的江海集團董事長的課,有人甚至早起一兩個小時去搶位置。
會坐在前排還打瞌睡的真是沒誰了。
有後排的同學竊竊私語:“所以他是怎麽占到前排的?”
“他沒占座,快上課才來的,那個位置是江老師放水杯的地方,咱們不好意思坐,所以正好給他剩下了……”
“艹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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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話剛說完,就被老師淡淡地看了一眼,學生連忙驚慌地捂住嘴。
江和懿收回視線,垂眸将書本又翻過一頁,接着剛才的內容講:“相較于人的無窮盡的欲望,能滿足人所需的資源卻是不足的……”*
下課後他冷漠着一張臉,穿上深色而筆挺的外套,拿起書闊步向外走去。
為了學生的安全,學校裏不能有私家車出行,哪怕被人讨好地主動承諾他可以開車進出,江和懿也并不想壞了這個規矩。
校車半小時一趟,期間很多人從他身邊路過,看着男人渾身上下充滿貴氣,氣質逼人,好像應該随時坐在重要場合的首位黑椅子上,而不是在這裏等随便摘下手腕上的表就能買下的校車。
很多人向他投來注視的目光,但是卻沒有人敢去主動搭話。
所以有人主動叫他的時候,他臉都沒回就知道是誰,“是郁同學要去本部上課嗎?”
乘坐校車可以去往本部,不少學生會乘車去本部上自己選修的課程。
少年頓了下,下一刻乖巧地點頭:“是的老師,”說完空氣安靜了,他探頭努力找話題一樣地搭話,“您也要去嗎?您要去上課嗎?”
江和懿淡淡看他帶着殷切的目光,忍不住想他可能還不知道自己不會給他挂科,他只是代課,并不是老師。
但還是回答了他:“不是的。”
空氣又安靜了。
少年撓了撓頭,踩着腳下的花磚,前後踮腳,目光時而看向他,時而看向其他地方,似乎想要找話說,但又不知道說什麽。
“去見我的朋友。”江和懿忽然補充道。
男孩子的眼睛一亮,斟酌着用詞:“那我們一起吧,我陪您。”
校車要經過半個小時才能到達本部,在這期間他們适應了彼此之間沒有交流的氣氛,偶爾路邊過長的柳樹條還打在窗上,男孩會下意識的閉眼,睜開眼時向他笑。
老校車一晃一晃,帶着他也一晃一晃。
哪怕移開了視線,眼睛的餘光中也滿是他輕微晃動的側臉。
校車進入校園,在百年老校的老辦公樓前停車,教學樓在很遠的地方,要走将近十分鐘才能到達。
少年跳下車後向他揮手再見,便迫不及待的上自己的教學樓跑去了,步履歡快,充滿活力,時而回頭看他,在見到他還未走時會再次搖手将他告別。
“老師,下次我再也不會在課上睡覺了,你不要生氣了——”
江和懿一怔,要離開的腳步頓住,不知道是什麽心情,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後才進入辦公樓。
老友和他是忘年交,比他年長近二十歲,緊握着他的手,向他道謝,“真是多虧了你啊,老胡非要去創業,你說他五六十歲了,科研搞得這麽好,以後沒準還會評院士,幹嘛非得在意那幾個錢?哎!”
老友在科研搞了一輩子,視金錢為糞土,眼鏡片兒比手指頭的厚,為此十分的惋惜,為學術失去了這樣一位老教授感到痛心,不明白錢怎麽會比學術更重要呢?
江和懿淡笑安慰他,“學經濟的難免想要學以致用,胡教授能夠為商業做出貢獻同樣是很有價值的。”
“哎,你就別安慰我了,我剛要調幾個好博士生去給他帶,他就走了,他走了我才知道,原來早就向上級請示過了,只有我是被瞞在最後的。這人的心思真是太難猜了,還是和這些孩子們在一起好,”他邀請朋友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自己掉皮的沙發上,“這些孩子們哪怕有點花花心思,也是些好心思,總是不會讓你傷心的。”
江和懿好笑,“這是什麽道理?人都是欲.望的動物。”
茶杯上還帶着上個世紀流行的印花,大紅色的花卉已經有些掉色,但是杯體仍然雪白通透,老友用它倒茶遞給江和懿:“瞧瞧你這資本的嘴臉,咱們普通人的心思哪裏有你那麽多功利性,欲.望也是有好的欲.望。”
江和懿搖頭笑了笑,心中并不認同,但嘴上也不反駁。
兩人說了不到十分鐘,公司那邊就打來了電話請他回去,他拿起來時的東西和朋友告別後,臨走時卻回味了一下他并不認同的這些言論。
人的欲.望哪裏有什麽美好的呢?想要得到的心理難免帶着貪婪,所以他要時刻警醒自己。
至于別人的欲.望,就他目前三十年的經驗,所見所聞都是醜惡的,只是程度有輕有重。
老式的旋轉樓梯帶着落地窗,雖然玻璃陳舊不是很透明,但是視野十分廣闊。
就比如說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謊稱要去上課,陪他來本部,卻偷偷站在校車站等校車回去的少年。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他或許總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怔愣,也從未有一刻像這樣不可置信地盯着別人看。
所以剛才他怎麽就沒有發現呢?要來上課的人怎麽會只拿着手機?
“這些孩子哪怕有些花花心思,也都是好的心思。”
“我們普通人哪裏像你那麽功利性?欲.望也是有好的。”
江和懿忽然将這兩句話在舌尖念叨了一遍。
或許常年跟學生打交道的老朋友的确是有不同的認知和經驗。
真的有美好的心思和欲.望,那江和懿覺得這一刻站在旋轉樓梯上透過老舊落地玻璃窗看着少年的自己,和費盡心思陪他來了,自己又站在車站旁辛苦再等半小時車回去的少年,都是美好的。
都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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