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濯足

最終,沈聽瀾還是在林太醫的首肯下獲得了沐浴的機會。

也幸虧他的傷口在後心偏上處,只要不沾上水還是可以用浴桶的。

雖然過程困難了些,但到底是清爽了許多,等傷口處換過藥,他才有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人舒服了就容易犯困,一個不妨就又睡過去了。

朝堂上積壓的政務繁多,元帝也不能在外久留。

給他們留了一半的禁軍就帶着大部分官員還朝了。

這個他們特指沈聽瀾和裴昱瑾這個病殘組,一個傷重要休養,一個尚還下不了床。都不适合長途奔波,元帝索性就讓他們留下等傷好些再回去了。

這偌大的營地轉眼竟是只剩他們兩個主子了。

當然這樣的安排對于整天吃吃睡睡的某鹹魚來說是沒什麽影響的,除了這裏的床榻沒有相府的軟之外,他并不介意挪不挪窩的。

不過日子雖然安逸,但人總也不能天天在床上躺着。

于是等背上的傷口不那麽疼了,沈聽瀾就尋思着該去給人添堵了。

“孟衡,給本王寬衣,咱們去給裴相探探病。”說這話的時候,珩王殿下面帶笑意,半點兒都瞧不出重傷未愈的模樣。

看着主子這麽好的心情,孟衡自然也不會去掃興,順從地取了外袍替人穿上,還多加了一件狐裘。

外面不冷,但在他看來,自家主子虛。

原先他們是住在一處的,但後來因為受傷,受罰等等因素,裴昱瑾搬去了另一個大帳。

隔得不遠,更準确些說應該是他們比鄰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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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聽瀾的想象中,原本清貴儒雅的裴相此刻應該狼狽地趴在床上,不良于行,舉步維艱。

于是,在短短的幾步路程上,孟衡看着自家主子莫名笑得開懷,他雖不知是為何,但也傻乎乎的跟着笑。

主子能下床走動了,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裴昱瑾帳前,蘇秦抱劍而立,見到珩王後向他行了一禮。

“參見殿下。”

“不必多禮,怎麽不在裏面伺候着?”

那人這種時候端茶遞水什麽的應當都離不得人吧。

只一個照面,蘇秦就看出了這位殿下輕松愉悅的心情。

“大人不喜人近身,屬下便在門口候着。”

“唉,這人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太愛逞強了可不是什麽好事。”

沈聽瀾說完這話就讓孟衡也在門外等着,自顧自地掀簾進去了,留下蘇秦滿頭問號。

要面子,逞強?

是在說他家大人嗎?

這珩王殿下本是抱着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心态來奚落人的,一開口可不就是老陰陽家了嗎。

但帳內的情景卻與他想象中的相差甚遠。

他腦補中可憐狼狽的相爺此刻只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袍坐在案前提筆不知是在寫些什麽,依舊朗月清風,可見風骨。

重點是坐着,坐着。前幾天不還說下不了床嗎,怎麽今天都能坐了,林太醫什麽時候去修的仙,會法術怎麽不幫他也治治。

“你賄賂行刑的禁軍了?”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釋了。

沈聽瀾之前就對軍棍這種懲戒有所耳聞,說得粗俗些就是打屁股,但這怎麽打卻大有講究。

有時候十棍子就能要人命,有時候兩百棍子養個十天半個月的就能恢複如初。

雖然沒料到他的關注點能夠如此清奇,但裴昱瑾還是如實答道,“自是沒有。”

嗯,也是,皇兄的近衛确實不是好收買的。

沈聽瀾下意識點頭,有一縷頭發順着他的動作上下搖晃。

“殿下身子可還好?”

許是因為不太習慣這樣擡頭看人,裴昱瑾将筆放下後站了起來,關心人的話語說起來也有些生疏。

“托相爺您的福,死不了。怎麽,現在不懷疑本王了。”

這字句間的怨氣滿的快溢出來了。

雖然這人的狀态不如他所願,但該擠兌的沈聽瀾是半點都沒放過。

不知是因為理虧還是什麽,一向嘴比蛇毒的裴某人竟是半個字都沒有反駁。

難得能在這人手上扳回一局,這種感覺倒像是飲了瓊漿玉液似的叫人欲罷不能。

而他一貫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給根杆子就能上天。

“來來來,往旁邊讓讓,本王想坐會兒。”

見人這會兒好欺負,他就忍不住想要撒野,那生動的小表情挺有趣的。

而裴昱瑾呢,竟然也真的就順他心意的往旁邊站了站。

坐下後,沈聽瀾看清了幾案上的東西,其中有一封信,封皮上寫着“殿下親啓”。

他有一種預感,這信是寫給自己的。

于是他便伸出一根手指,裝作不在意地點了點那薄薄的紙張,“這寫的什麽呀?”

古人就是別扭,尤以裴昱瑾這樣的文人為甚。

有什麽話不能當面說,非得文绉绉的,這要是遇上個文盲,那也不用交流了。

“對不住。”

突然聽到這人的道歉沈聽瀾一時間有些晃神。

“什麽?”

“臣無端猜疑,對不住殿下。”

其實沈聽瀾的性子也挺別扭的,裴昱瑾要是什麽都不說他就能毫無負擔地怼他半天,但這人這麽真情實感地道歉了,他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

問就是一些刻在骨子裏的民族美德,誰讓他從小就被教育要做個寬容大度的人。

于是剛剛還處于有一點炸毛狀态下的珩王殿下心氣兒順了,摸了摸腦袋,再開口時話也不那麽紮人了。

“你既已向皇兄請罪,也受過罰了,那這事兒便算過去了,下不為例。還有,我雖不知你為什麽沒同皇兄解釋清楚,但本王受傷只是意外,不是在替你擋。”

知道自己這次受傷是劇情使然,這人雖有錯但也認罰那他自是不會揪着不放的。

誰讓他是個小天使呢。

再者說,劇情依舊按着原軌跡發生了,他總是要辯解一二,不給他留有白月光濾鏡才是。

“過不去。”

也不能過去。

這頓罰是怎麽來的,裴昱瑾的心裏一清二楚。

不光光是因為珩王,更多的是要讓元帝借他立威,給朝臣們一個信號:天子寵臣又如何,辦不好事,照樣要付出代價,沒有情面可言。

而動手的那些禁軍在元帝的授意下手下留情了。

再者說,這人的傷也的的确确是替他受的,沒道理一句輕飄飄的對不住就能揭過。

更何況那人帶着哭腔喊疼的模樣至今還刻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心口那種酸澀的感覺也令他夜間難以安寝。

“臣總該替殿下做些什麽才能安心。”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那雙深沉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對方的面龐。

???

竟然還有這種事,沈聽瀾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上趕着要給他驅使的。

“那你要替本王做什麽?”

總是被對方逗着玩,難得有反擊的機會他才不會輕易放過。

“那要看殿下需要臣做什麽了。”

“什麽都行?”

“都行,只要不違背律法。”

這話說得認真,仿佛就算他是要天上的明月,這人也能給他搭座天梯。

那眼神無端看得他心慌,沈聽瀾下意識錯開了他的目光。

“既如此,那晚上便有勞裴相給本王濯足,如何?”

本是想緩解一下氣氛,誰料此言一出,帳內一片寂靜,帳外耳力極好的蘇秦嘴角也不禁微抽。

這珩王殿下還真是什麽都敢提。

其實話一出口沈聽瀾就覺得不妥了,他同裴昱瑾之間還沒到能開這種玩笑的地步。

雖然他是很想在對方的底線上蹦迪,但也不想讓自己顯得沒有教養,平白失了皇室的顏面。

但還沒等他再說兩句給自己找補,就見身旁的人一臉平靜地道了聲,“好。”

好?好什麽好,一點都不好。

你真的不用再想想嗎,你堂堂一國宰輔自降身份去給人洗腳丫子,京城是沒有你在乎的人了嗎?

沈聽瀾的內心精彩紛呈,面上的震驚也不遑多讓。

“本王不過戲言耳,裴相不必當真。”

真讓他給自己洗腳,那多半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

怕再跟他待在一起會聽見更加驚世駭俗的話,沈聽瀾走的時候都有幾分奪路而逃的狼狽。

自然也就錯過了那人深黑色瞳孔中的一抹深意。

孟衡什麽都沒聽見,就看見主子有些暴躁得掀開簾子走得飛快,來不及深思這又是為何惱了就小跑着跟上。

好像每次跟裴相待在一處,自家爺就讨不着好,多半時候是把自己氣得跳腳。

圖什麽呢,小太監不懂但小太監也不敢多問。

蘇秦倒是知道原委,但心底也驚異于自家大人的答複。

裴相少年成名,公子如玉,那是京中多少閨閣娘子們的夢中情郎,怎麽能做這等有失身份的事呢。

“蘇秦,進來。”

他正想着,裴昱瑾的聲音就從裏面傳了出來。

“大人,屬下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不會往外說的。”

蘇秦進去後的第一句話就很好地诠釋了什麽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自己的這個心腹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将這封信給珩王送過去。”

蘇秦接了信還有些懵,這人剛剛就在這裏,怎麽不親自給人帶回去,還要他再跑一趟。

但做人下屬的,聽吩咐辦事便好,不該問的就不能多嘴。他接了信轉身正準備去辦,又聽到了一句。

“回來,等會兒再去送。”

剛剛好似是吓着他了,讓他先緩緩再看信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裴某:給你洗腳有什麽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分明是我的榮幸才是。

沈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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