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哄他 (1)

見孟衡出去了, 沈聽瀾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接就開門見山地問。

“殿下在說什麽,臣聽不懂。”瞧他這般好奇的模樣, 裴昱瑾還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但沈聽瀾卻并不上鈎, 他捧起茶盞又嘬了一小口後才帶着幾分了然開口道, “少騙我,你要是沒收下他給的東西, 那老家夥不會那麽放心地離開。”

說完還用一副我這麽聰明, 你休想騙我的表情看着對方。

“殿下聰慧。”

裴昱瑾并不吝啬自己的誇贊,因為對方很好哄。果然, 聽見他的話, 沈聽瀾的唇邊湧現出了一抹自然的笑意。

“那是當然,所以他給的是什麽?”

人的好奇心要是得不到滿足就會猶如百爪撓心一般難受。裴昱瑾也知道再逗下去人就該急了,他從桌子邊的暗閣裏拿出了一個信封遞給了沈聽瀾。

“打開看看。”

王景山給的信封他還沒拆, 但裏面是什麽他心裏大概也有數。

摸起來還挺厚的。

沈聽瀾拆開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揉了揉眼睛後又看了一眼, 然後将裏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厚厚的一沓, 都是千兩面值的銀票。

“還真是富裕,他也真是敢塞, 不怕你轉頭就把這些交到皇兄那兒去啊!”

他有些不懂這王景山的腦回路, 要說他精明他為什麽要往別人手裏遞把柄, 要說他不精明他也不可能在官場如魚得水這麽些年。

“京城權貴圈子太亂, 還不到徹底清掃的時候, 都存着僥幸心理,以為還輪不上自己。不過是想要試試能不能拖我下水, 給自己加點籌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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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之鬥, 不值一提, 原以為是個聰明的卻原來還是同樣蠢得無可救藥。

裴昱瑾給抱着杯子喝水的人又添了些熱的,漫不經心地說,好似自己完全是個局外人一般。

“所以,你就收了?這麽大的數額,要是皇兄知道了可就不是一頓軍棍那麽簡單了。”

要是往重裏罰,性命都堪憂。

他記得書裏的主角攻剛正不阿,是個清官,不可能會為五鬥米而折腰的。好吧,不止五鬥,他給的确實是太多了。

“王景山說,這是他替兒子給本相的賠禮,既是如此,收了又有何不可。當然,作為陛下的臣子,我會交三分之二給陛下充盈國庫。”

“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權當是殿下在府上的夥食費了。”

畢竟這人雖然吃的不多,但極其挑嘴,什麽都要吃好的,貴的。他雖是能養的起但還是希望他們之間能多些聯系。省的以後提起,他們之間連半塊銅板的關系都沒有。

“所以你是既收了他的好處還要拿他開刀?”

這要是叫王景山知道了真是哭都沒地兒哭。

還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愧是主角攻啊,就是面冷心黑,下手還狠。

“嚴謹些說,那不是好處,也不能算是本相收的,本相不過是盡了為人臣子的本分,替今上分憂罷了。”

聽聽,這就是格局,把坑人說得如此清新脫俗,實乃吾輩楷模。

“也就是說,皇兄要對這些貪官污吏下手了。”

“陛下早有此意,不是他也會是別人,一點點來。殿下用過晚膳了嗎?”

很明顯,裴昱瑾并不想要同他聊太多官場上的事兒,很快就岔開了話題。

而沈聽瀾已經知道了他好奇的事,作為一條鹹魚也不想管更多的,只是留了一句“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都別放過就行了,本王還沒吃,但在街上買了些小食,現下還不餓。”

古代的小吃有好多他見都沒見過,一不留神兒就買的有點多,每樣都嘗了點,沒吃完的也都帶回來了沒浪費。

說到這個他又想起來了,“我還買了很多帶回來,等會兒讓孟衡送點給你。”

當然不少都是吃剩的,那幾盒都少了一兩個,應該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殿下有心了,等會兒讓太醫去給您請個脈。東西吃得太雜可能會引起不适。”

他還記得元帝說過沈佑彥這人不太能管得住嘴,一沒人看着什麽都能往嘴裏塞。要真是積食或者有些不良反應就不太妙了。

“不用,本王心裏有數。”他已經很注意了,不該吃的東西也就只嘗了一點點,就一點點,絕對沒有貪嘴。

見那人拒絕得幹脆,裴昱瑾也不說話,就拿一雙黑沉的眸子盯着他看,盯得他頭皮都有些發麻。

“好好好,我現在就回去讓孟衡請太醫來瞧瞧。”

做什麽看着他也不說話,怪吓人的。

不得不說裴昱瑾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太醫替他把了脈,确實是有點輕微的積食,留了副草藥讓他煎服了以後再睡。

沈聽瀾自己覺得還好并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雖是讓孟衡去煎藥了但最後也放在臺子上忘了喝。

卻不料他夜半輾轉反側,胃腹裏翻攪的厲害,不是特別疼但有一種燒灼感,偏偏他撲到床邊幹嘔片刻,也沒吐出什麽。

孟衡夜裏從來不敢睡得太沉,以便主子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都能第一時間發現去伺候。從沈聽瀾在床上翻身的時候他就在床邊候着了,本以為只是夜間失眠卻不料竟是這般嚴重。

“爺您撐着些,奴婢這就去找太醫。”

此時應當已是醜時末快到寅時了,換算一下也就是淩晨兩三點鐘的樣子。

“不必,你去把太醫晚上開的藥再去煎一幅就行。”

沈聽瀾剛剛吐過,此刻聲音還有些沙啞。

雖說跟着他的太醫既是拿了比讓人多得多的月俸,那麽就該随叫随到,但這個時辰又是因為自己不聽勸才導致的現下局面。

沈聽瀾不想去叨擾別人,他是給自己立的人設嬌縱并不是真的嬌縱。

“是,奴婢這就去。”

沈聽瀾覺得躺的不舒服極了便強撐着坐起心口跳的也有些異常,他不由得苦笑一聲。

這不聽醫囑,真是自作自受。

“怎麽了,哪不舒服?”裴昱瑾只穿了一件單衣披了個很薄的外袍就出現在了他的門口。

身後是沉沉的夜色和寒涼的風。

這裏的隔音效果果然是不行。

從裴昱瑾的視角看去,縮在床頭的人面色慘淡連唇色都有些蒼白的暗淡,一向活潑生動的表情此刻恹恹的,可憐極了。

“都這個點了你又沒睡,熬大夜很容易猝死的。”

沈聽瀾的關注點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奇,不過此刻他的聲音虛弱沒什麽力氣,責備的話語聽來更多的是擔憂和關心。

擔憂确實是有的,畢竟這關乎他能不能愉快養老。

“臣鮮少如此,殿下不必憂心。”

昨日王景山的事他要整理好寫一封奏書今日面呈元帝,一不留神就熬的久了些,本也是躺下準備睡了,但孟衡去煎藥的時候可能跑的急,許是絆了一跤,發出了很大的一聲響。

他不放心就想着披衣來看看,來了才知道果然是又出事了。

“叫太醫了嗎?”他走過去坐在那人榻邊,近距離看,氣色更是不好。

“太醫來過也開過藥了,我讓孟衡去煎了。”太醫确實是已經來過了,不過不是剛剛,但他這也不算是說謊。

可惜放在桌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那碗藥到底是出賣了他。

“那是什麽?”

裴昱瑾的目光看到了那碗藥,走過去用手背試了試溫度。

早已涼透了。

“忘喝了。”沈聽瀾此刻沒什麽力氣給他編瞎話,幹脆乖乖承認。

聽了這話,裴昱瑾的面上有一絲了然。果然是很不聽話,要人看着才行。

“你冷不冷,那邊有我的衣服,大氅寬松,你先披一下別凍病了,藥可苦了。”

沈聽瀾這會兒難受的腦子都有這些糊了,所有關心的話語都是發自內心不過頭腦就說了出來。完全忘記了自己在他面前一直維持的模樣。

自己都難受成這樣了還不忘關心他,裴昱瑾的內心軟成了一灘春水。

為了不拂了他的一腔好意,裴昱瑾順從的将那毛絨大氅披上,然後走到床邊,把人撈進了懷裏。

沈聽瀾沒力氣掙紮,私心裏也不想掙紮,人肉墊子可比冷硬的床架靠的舒服。當然他的順從也極大程度地取悅了身後的人。

“胃裏不舒服?”

“嗯。”沈聽瀾不僅回了聲,腦袋還下意識地點了兩下。

毛茸茸的,在他懷裏蹭了蹭。

裴昱瑾的手有些涼,他搓了搓确定不會冰到懷裏的人後小心翼翼的伸進被子裏隔着衣衫摸到了沈聽瀾的上腹。

“這裏?”

掌下的皮肉很軟,他不敢用力替他按揉,只能是輕輕地摩挲。至多只是給他些心理上的安慰,實際上并沒有什麽作用。

“下次還敢不敢再吃這麽雜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訓誡,但其實一點都不兇,甚至對于裴昱瑾來說可以算得上是溫柔的。

但生病中的沈聽瀾格外遲鈍也格外嬌,“嗚,我都這麽難受了你還兇我。”

理不直氣也壯,讓一向能言善辯的裴昱瑾難得地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好脾氣地哄道,“好,是我不對,不兇你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聽瀾乖乖地窩在他的懷裏不說話了。

裴昱瑾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眼底閃過心疼。明明知道他的自控力不高還不多看着些,是自己的疏忽。

孟衡煎藥煎了小半個時辰,等端上來的時候也沒料到能看見他二人以這樣的姿勢坐在床頭。

沈聽瀾在裴昱瑾的懷裏動來動去,哼哼唧唧的,根本就躺不住。

“藥來了,你乖乖喝完躺下睡會兒,明早起來就不難受了。”

裴昱瑾接過孟衡手中的藥碗,好似不怕燙一般,只見他吹了吹甚至還親自嘗了一口,确定溫度可以入口後才送到了懷中人的唇邊。

本以為要哄一會兒才能讓他把藥喝下去,沒料到沈聽瀾竟是難得乖順地就着他的手一口氣就喝完了。

他真的是太難受了,希望這藥能有些作用。嘴裏的藥味苦的他一張漂亮的臉無意識的皺起。最近喝藥的頻率太高了,他好像不是在受傷就是在生病,怎麽會有他這麽慘的人。

一想到這個,沈聽瀾更加生無可戀了。

“去倒杯水,再把桌上的那包蜜餞拿來。”

裴昱瑾剛剛在桌上看見了他買的那堆東西,其中有一包不是杏脯就是李脯。

孟衡捧着水來,沈聽瀾漱了三次也沒去掉那種苦到極致的酸。

“張嘴。”

裴昱瑾撚起一小塊蜜餞遞到他的唇邊,沈聽瀾張嘴接過,動作太急唇瓣難免蹭過他的手指。

啊,好甜,終于又活過來了。

杏脯的酸甜很好的壓下了中藥的酸苦,沈聽瀾皺成一團的眉毛這才舒展開來。

因為人在懷裏,裴昱瑾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剛剛那人蹭過的地方卻酥酥麻麻的。他收回手輕輕揉了揉,眼底有一抹不太明顯的笑意劃過。

“睡會兒嗎?”

雖然感覺胃裏還是悶悶的疼,但可能是心裏暗示的原因,沈聽瀾覺得還是好了一點的,至少應該可以入眠了。

“嗯。”他好像确實是有些困的。

“是要躺下睡還是要我抱着睡。”見他有了些精神,裴昱瑾在他耳邊輕輕問了一句。

嗯?

沈聽瀾本來已經閉上眼了,聽到他這句話猛地轉頭磕到了他的下颌,痛色都遮不住眼裏的震驚。

他在說什麽?

“慢些,撞疼了沒有。”

裴昱瑾替他揉了揉但沒揉幾下就被那人躲開了,甚至都掙紮着坐了起來。

“不勞煩相爺了,本王睡着躺,不是,躺着睡就行。”沈聽瀾的驚慌在他的語無倫次中展露無遺。

他剛剛在裴昱瑾的懷裏躺的太自然了,要不是這人問出口他很有可能真的能睡過去。

“不勞煩。”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天這人背部受傷不能直接躺着 ,他抱着他坐了整整一宿,從月升到晨曦,那夜他連眼都沒合過,生怕碰到這人的傷口,讓他雪上加霜。早上的時候腰背僵硬酸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但為了不讓他不自在,那天裴昱瑾在他醒前就換了大帳,這些事兒也叮囑了小太監不必讓他知曉。

“不必,本王自己可以。”沈聽瀾将旁邊的枕頭夠到懷裏,在思考要怎麽從身後人的懷裏出來,躺下。

好在裴昱瑾雖然喜歡逗他但絕對是充分尊重他的意願的。知他不願自然不會勉強,他站起身讓出位置扶着他躺下,還替他掖了掖被角。

“睡吧。”裴昱瑾安撫性地拍了拍被子,跟哄孩子似的。

沈聽瀾翻了個面,後背對着他,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不,過不了兩個時辰,你就該上朝了。”

“好。”許是為了安他的心,裴昱瑾起身走了幾步,仗着他身後沒長眼睛,走到桌邊坐下了。

聽見腳步聲遠離的聲音,沈聽瀾心下松了口氣,跟這人相處真是越來越有挑戰了。

主角受在哪啊,他迫切需要一個隊友。

但身體的虛弱不足以支撐他思緒的飛轉,沒一會兒就睡過去了。睡着前也沒轉過頭去,自是不知那人還坐在屋中。

裴昱瑾以手撐頭在桌邊将就了不到兩個時辰,天快亮的時候就去隔壁梳洗一番換了朝服。走之前讓人去吩咐廚房早膳喝粥,熬得軟糯些。

他連夜寫的奏疏呈到元帝面前的時候,沈雲逸甚至都沒有打開就讓人去拟旨了。

元帝既早就有心要肅清這些不正之風,那缺的便是一個由頭,外患解決了該開始清掃這些內憂了。

戶部尚書王氏,貪污受賄枉顧國法,今查抄家財悉數沒入國庫,罷免官職,三族以內男丁流放塞北,女子入奴籍。王氏嫡女淑妃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陛下連淑妃娘娘都不放過?”淑妃王婕入宮近三年,從貴人到妃位,可見是深得聖心的。

“只是将她貶為庶人,朕已是顧念這些年的那點兒情分了。身為外戚不知檢點自身,本就罪加一等。”沈雲逸的臉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冷酷,仿佛那不是在說陪伴多年的枕邊人而只是街邊的貓狗。

“可王家從未仗着淑妃的名頭行事。”這也就是為什麽王景山會親自登門給他賠罪的原因。

“但王氏的底氣你能說沒有一絲一毫是淑妃給的嗎?言之,你從來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斬草不除根,焉知不是禍事。”

從沈雲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裴昱瑾就知道雖以流放為名,但王家包括王婕在內沒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是臣失言了。”

作為一個帝王,沈雲逸的選擇無可指摘。何況王景山也确實死有餘辜,就是可惜了王氏族人。

“享受了金錢帶去了利益,那就要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尋常百姓布衣褴褛食難果腹,而王氏子弟豪擲千金尋歡,不能說是無辜的。

“臣去宣旨。”裴昱瑾本身就不是一個心太軟的人,只是最近同某人接觸的太多,才難免有了一絲恻隐之心。但這麽一點點不該有的情感很快就被他親手掐滅了。

“去吧。”元帝滿意的沖他點了點頭,示意身側的大太監随他一起。

這才是他熟悉的裴卿。

給淑妃的旨意在裴昱瑾去尚書府前就讓人去她宮裏宣了。一向端莊大方的淑妃娘娘此刻正跪在坤寧宮門口不斷地叩首,“皇後娘娘,臣妾的父兄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一定是有什麽誤會,臣妾求您去跟陛下說說吧。”

字字句句都是在替父兄開脫,求情,倒是半點都沒為自己考慮考慮。

也是個可憐人。

其實淑妃在宮裏一直安分守己,閑來無事時洛時嫣還是挺喜歡宣她來說說話的。

“娘娘,您要見見淑妃娘娘嗎?”洛時嫣身邊的大丫鬟琴書順着窗看出去,見那人的額頭都磕出了血痕,哭聲也凄厲,再想到淑妃人平時也挺好相處的,難免想替她求求情。

“不見。”洛時嫣雖然心下不忍,但到底是沒有松口。她同沈雲逸做了那麽多的夫妻,他們之間早就不僅僅是夜間同榻而眠那麽簡單的關系了,她很清楚她的夫君心裏在想什麽。

王氏不是權貴中貪墨最多的也不是行為最出格的,拿他開刀就是為了震懾群臣,好叫他們知道即便是外戚也是同樣的下場。既是如此,她便不能添亂,打攪他的計劃。

“娘娘,陛下也太狠心了,畢竟也在身邊伺候了這麽些年,說丢棄就丢棄了,未免也……”

今天是淑妃,難保哪日不會是她家主子。

琴書小聲地抱怨了兩句卻不料換來了主子難得的呵斥。

“放肆,誰許你妄議陛下的。”

琴書聞言一抖,立馬就跪下了,“奴婢死罪。”

洛時嫣靜默了兩秒,然後親手将她扶了起來,“本宮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這深宮裏隔牆有耳,有些話不可再說。”

沈雲逸這個人心狠她從嫁給他那天起就知道,在這個男人心裏從來只有他在意的和他不在意的兩類人。

他在意的就會縱容會放在心上疼着寵着,他不在意的就會視若草芥,沒用就丢棄。

既最是有情,也最是無情。

洛時嫣有時候很慶幸自己很早就成為了前一類人,既得他心意也對他沒什麽威脅。

“怎麽這個時辰才回來,應該很早就散朝了吧。”

裴昱瑾回府的時候,沈聽瀾一碗粥都快見底了。他早上起來的時候,孟衡靠着門還在睡,真是不挑地方睡得倒香。

但想着昨夜因為他在病中折騰的太晚,這小太監守着估計也沒休息好。本想着不喊他的,但誰知下床的時候也不知是碰着了什麽發出一聲響。

自然是把人驚醒了。

孟衡清醒後便麻溜地去給他準備洗漱用具了。

沈聽瀾收拾好後還不太餓,本想着等那人散朝後跟他一起用膳順便同他聊聊分寸感這事兒,好叫那人不要總說些讓他難以回答的話。

誰知道這人左等等不來,右等也等不來,他從不餓等到餓了都沒等到。偏偏自己快吃完了他回來了,真是不會挑時候!

“怎麽這個時候才用膳,剛起?”裴昱瑾解下披風交給身後伺候的小厮,坐到了他身側。

不知為何沈聽瀾突然覺得自己要是照實話說是在等他,那一定會聽見一些自己不想聽見的東西。于是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不是,只是之前不太餓。”

裴昱瑾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讓人去盛了一碗同他一樣白粥,“不難受了?”

“好多了,你還沒回答我怎麽回來的這麽遲。”兩人一問一答,甚是自然。

粥上來了,裴昱瑾用湯匙輕輕攪了攪後才回答他,“剛剛去了趟王景山府上。”

“去宣旨。”許是怕會有歧義,他又補充了三個字。

“這麽快?皇兄效率夠高啊。”沈聽瀾聽了他的話連手中的碗都放下了。

“什麽樣的懲罰啊?”他的好奇一點都不掩飾地寫在臉上。

“財産充公,男丁流放。”裴昱瑾知他良善又最是心軟,便只挑些輕的說,元帝的意思是半點沒讓他知曉。

一是不想讓他難過,這二嘛,也是不想讓他和元帝之間有什麽嫌隙。他就永遠像現在這樣天真快樂就挺好的,想來這也是元帝想要的。

“啊,該。”沈聽瀾覺得這個結果算是大快人心了,激動之下手拍在桌子上。

“嘶”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紅了。他收回手甩了甩,沒忍住舉到唇邊吹了吹,還沒吹兩下就被人當空截走了。

裴昱瑾将他的手舉到眼前看了看,還好只是有些紅應當沒什麽大事。“怎麽還是這麽莽撞。”

吶,這就是他要說的事。

沈聽瀾把手抽了回來,自以為嚴肅地開口道,“裴相,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有時候太不注意距離了嗎?”

動不動就抱他,摸他腦袋,現在還搶他的手。

可裴昱瑾聽了只是低頭喝了口粥,然後很淡定地開口道,“裴某讀過不少聖賢書,可卻沒有哪本哪條裏有寫過男男授受不親之語。”

這個,應當确實是沒有的,畢竟古代更在乎的是男女大防。可這也不能成為他想抱就抱,想幹嘛就幹嘛的理由啊,再這樣下去他們之間的關系可就一點都不純潔了。他随時都有可能要步原書中那個珩王的後塵啊。

“本王不管,反正你不可以不經過我同意就離我太近,這樣不好。”沈聽瀾拿得可是驕縱的人設劇本,這合不合理本來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能達到他的目的就行。

“好,我知道了。”

本以為還要同他極限拉扯一番,誰知他竟是這麽爽快地答應了。

沈聽瀾原本還準備了一肚子的歪理,這下倒是也不用說了,不過能達成目的就行。

裴昱瑾看着那人臉上的滿意,低下頭就着喝粥的動作掩去唇邊的那抹笑意。

怎麽會有人這麽單純好騙呢,自己說什麽他就信什麽。這要不是他,只怕是被人賣了還要替人家數錢呢。

王氏一族流放的當天,元帝在早朝的時候發了好一通火,自那日起不少官員都夾着尾巴做人,生怕露出一點馬腳,下一個連累全族的人就變成了自己。

不過即便如此,朝堂也被小範圍地換了換血,風氣好了不少。

裴昱瑾的生辰宴比沈聽瀾想象中的要來得早得多,倒不是時間會變,而是最近姓裴的總是早出晚歸的。

經常是幾天才見上一面,他懶得出門經常是在院子裏就着陽光,一睡睡一天。也就是他這副身體虛,這要是換個身強體壯的少不得夜裏要失眠。

人在睡覺的時候時間往往是最好打發的,某天他醒來看見顧叔在給府上挂紅綢,細問之下才知道過兩日就是那人的生辰了。

沈聽瀾回到自己院裏,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之前買到藥。雖然手段是不那麽光彩,但他這也實在是無奈之舉。

裴昱瑾年二十有三,不是整數的年歲,更與高壽不沾邊,但奈何地位高,元帝也願意擡舉他,因而這壽宴辦得盛大。

按照古人的規矩,相府的宴會中午開席,元帝洛後駕到自是要坐在首位的,沈聽瀾和裴昱瑾則分別坐在左右兩側離帝後最近的地方。

一場宴會來了大半個京城的權貴。元帝象征性的向裴昱瑾道了聲生辰快樂,底下衆人紛紛舉杯祝壽。帝王的祝願對于臣子來說那是莫大的榮耀和寵信,裴相的風頭自是無人能比。

樂聲沒起前,元帝就有言在先,“今日,朕也只是相府的普通賓客,衆卿盡興便好,不必拘泥。”于是當舞姬上場的時候就有不少官員舉着杯來給裴昱瑾敬酒了。

宴會嘛,歌姬舞姬各顯神通,再有就是這些權貴人家的少爺小姐借這麽個機會相看彼此,官場上的人聯絡聯絡關系,結交一兩個朋友。

其實挺沒意思的。

而衆大臣也都知道珩王這位祖宗是不能碰的,萬一在你靠近的時候他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九族都不夠賠的。所以這場宴會哪裏都熱鬧,就沈聽瀾的周圍冷冷清清的,既沒人來敬酒也沒人來攀談。

果然熱鬧都是別人的,而我,什麽都沒有。

要不是心裏藏着事兒,沈聽瀾估計是能當場睡過去。

“佑彥可是覺得無趣。”

洛時嫣的心思最是玲珑,一早就注意到了他在打哈欠。

不是,他在思考什麽時候是最好的下藥時機。

當然這話他是不可能說給他皇嫂聽的,只能敷衍地道,“是有點。”

這歌姬的聲音雖然動聽但曲子他不喜歡,這舞姬的舞姿雖然曼妙但也撩撥不到他。說到底還是他太挑剔了。

“不喜歡他們,那皇嫂換個人給你表演,如何?”

沈聽瀾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所以雖然他壓根兒就沒聽清洛時嫣說了什麽也附和似的點了點頭。

“陛下,臣妾聽聞相爺的箜篌是京中一絕,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再聽一曲。”這聽聞二字洛時嫣說得很輕,他們少時一起長大,裴家三郎的箜篌跟他的畫技一樣卓絕,這人有着旁人練上數十年都難以企及的天賦。

就是可惜,自從裴侯戰死,裴三執掌裴府,拜相後再沒有人聽過了。

“今日是言之的生辰,哪有主人家給賓客演奏的道理。皇後,注意分寸。”沈雲逸鮮少這麽稱呼洛時嫣,其實他知道洛後多半只是希望裴昱瑾能放下一些事兒。

但在那麽多臣下面前讓他演奏,屬實是太不合時宜了。更何況今日還是他的生辰,當以他的意願為主。

裴昱瑾聽了這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身側原本圍成一圈的官員也退後了些,散了散,生怕成為被殃及的池魚。但他卻并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轉向沈聽瀾的方向問了一句,“殿下也想聽嗎?”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沈聽瀾當年背《李憑箜篌引》的時候就曾想過究竟是什麽樣的樂音能夠這麽美,如今有聽現場版的機會當然不會錯過。

更重要的是此舉同樣能下裴昱瑾的面子。

“想。”

“好,顧叔,讓人去取架箜篌來。”他答應的這麽利落,連元帝都有些驚訝。因為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想讓他彈一曲,但每一次都會被他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岔過這個話題,連君臣之義都不好使。

當然沈雲逸從來也沒仗着帝王的身份逼過他。

府裏的箜篌在府庫放了太久,上面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等清理幹淨放到裴昱瑾面前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

在這期間他竟是主動邀身側的幾位大人飲酒,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麽樣的情緒狀态。

坐在箜篌前的裴昱瑾完全是另一種氣質的,沈聽瀾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種自己讀不懂的情緒。他的手指放在弦上輕輕撥弄了兩下找了找手感,太久不彈總是會略感生疏的。但很快他修長的手指在弦上飛舞,動人的樂章自他指尖流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聽瀾覺得這一刻裴昱瑾周身的氣場是柔和的,一如他手指下的曲子,讓他想到了一輪高懸天邊的月和那皎潔月色下靜谧流淌的江水。

那聲音很美,或許他有些詞窮找不到合适的言語來形容,但他知道李賀的詩果然不是妄言。這一曲很長,到後半程時那人已然是閉上了眼完全是在憑着記憶彈奏,但手下也不曾出錯,仍舊流暢動聽。

一首打動人心的音樂是真正可以洗滌心靈的,一曲終了全場靜默無聲。但不知道是誰輕輕鼓起了掌,而後掌聲雷動,就連元帝也不由贊嘆。

裴昱瑾再睜眼時眼底已經沒了那絲情緒,又恢複成以往那幅波瀾不驚的模樣。

“裴卿風采,不輸當年。”

在剛剛那一刻沈雲逸好像看到了曾經飲酒賦詩,恣意潇灑的裴三郎。

真的是,久違了。

這一曲《夕陽簫鼓》是他當年最為拿手的,許是經歷心境不同了彈出來的感覺和曾經也不同,但一樣動人。

“陛下缪贊。”裴昱瑾起身向元帝行過禮,複又看向沈聽瀾。

這是要他誇贊的意思?

“好聽。”沈聽瀾嘗試開口果然得到了他含有笑意的點頭。

這是什麽孔雀開屏行為!

有了這兩位的誇贊在先,後面那些官員也是争相來溜須拍馬,但裴昱瑾卻是淡淡的連個笑容都欠奉。這些阿谀奉承之語只在耳朵裏過一遍就行,進不得心。

這有了裴昱瑾珠玉在前,後面的表演沈聽瀾是更沒興趣了,幹脆跟元帝說自己累了要回去躺躺。他本就有午睡的習慣,元帝自是沒什麽好不答應的。

相府的飯菜都由特定的廚子經手,他想要精準下藥那也是有點難度在的。這藥是必然不可能下在所有人一起吃的飯菜中的,要那樣的話一個不小心就變成惡性投毒事件了。

那要怎麽樣才能只給他一個人碗裏放呢?

沈聽瀾有些不知所措,想法是挺好的但實施起來屬實不易。

空想還是不行的,總得要付諸實踐才行。

“主子,這不是回您院裏的路。”孟衡看着眼前這跟回去的方向完全相反的路,沒忍住出聲提醒。

“本王不是路癡,去大廚房看看。”

“可您不是跟陛下說要回去小憩片刻嗎?”孟衡雖是跟着但還是沒忍住問出口,畢竟自家主子在陛下面前一向乖巧,鮮少會有這麽陽奉陰違的時候。

“突然不那麽困了,不許告訴皇兄。”他走着走着還突然回頭叮囑。

吓得孟衡趕忙後退一步,垂首道,“奴婢不敢。”

等他再擡頭的時候,沈聽瀾都快走出八米遠了,他趕忙追上,邊追還邊小聲喊道,“主子您慢些,等等奴婢。”

這是記着不讓他聲張了。

沈聽瀾到大廚房的時候,裏面正忙得熱火朝天的。這場宴會來的人多,為了彰顯府上的重視,這菜色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廚子的數量有限,雖是請了幾個幫廚但這一個個的還是忙得腳不沾地。沈聽瀾這突如其來的造訪也讓這裏管事的有些措手不及。

也不知道這位主這個時辰造訪是有什麽事兒,希望不是來添亂的。

原本還在颠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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