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程敘言的秘密
程敘言瞳孔微縮,那一瞬間,他臉上的喜悅蓋過其他情緒:“青良,你怎麽在這裏?”
“五哥。”程青良眼淚汪汪的抱住他。兄弟倆再見面,場面頗為溫馨。
陸氏冷冷看着,眸中沒有一絲波動。
程敘言安撫着弟弟,輕輕拍着他的背,心裏也百般滋味。
程偃看了一會兒,忽然上前扯住程敘言的胳膊。
程敘言仰首:“爹?”
“回家。”程偃開口,他看向程敘言懷裏的小孩兒,“帶上他。”
程敘言不敢去看陸氏的臉,他後知後覺回過神來,只覺如針刺背。
時隔數月,程青良再次踏入程偃家的門,只是他的親堂兄如今成了遠房堂兄。
陸氏和程偃回了屋,堂屋裏只剩他們兩個小孩,程敘言沒了之前的喜悅,這會兒更多是忐忑。
程青良什麽都不知道,他吃着紅棗糕,眼睛幾乎沒從程敘言身上移開過。
“五哥,我感覺你好像長肉了。”他說着話,還伸手捏了捏程敘言的臉。
程敘言笑了下,将糖水遞過去。
程青良大口喝着,程敘言垂在身側的手蜷縮了一下,最後沒忍住好奇,他試探問:“家裏還好嗎?”
程青良點點頭,“家裏很好,就是我怪想你的。”
程敘言神情一滞,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失落。程青良斷斷續續說着家裏的事,說着家裏凍死了雞,雞肉好香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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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晌午程青良才停下,他拍拍程敘言的手:“我要回去了,不然被家裏人發現我來找你,我會被罵。”他縮了縮脖子,十分害怕的表情。
程青良突然出現又匆匆的離開,只留下程敘言被攪亂的心。
吃午飯的時候,他全程不敢擡頭,堂屋裏安靜靜了,只有咀嚼食物的輕微聲響。
程偃無聲嘆息,給親娘夾了一塊肉,母子倆只目光對視的一眼,陸氏就知道兒子恢複了清明。
飯後,程偃帶着程敘言去書房,“啓蒙書籍可念完了?”
程敘言猛的擡頭:“爹,您…”
程偃莞爾,他伸手點了點桌面,“過來默寫。”
程敘言用力點頭,他才學毛筆字沒幾個月,速度并不快,好不容易默寫完三字經,歇了片刻又跟着默寫千字文。
程偃拿起旁邊默寫好的紙張看了一眼,沒有錯字。字形也還算工整,可見是下了功夫。
随着時間過去,程偃眉頭微蹙,敘言怎麽還在寫。
他探身看了一眼,微蹙的眉頭更加緊皺,程敘言在默寫《孝經》的內容,途中沒有明顯的卡頓。
程偃默默等着,沒有出聲打擾。等到程敘言把他認為的啓蒙書籍的內容默寫完,已經是申時四刻。
程偃随意抽了一張,“君子之事上也。”
程敘言愣了愣,擡頭看着程偃,男人也垂首俯視他,程敘言下意識起身,猶豫道:“進思盡忠,退思補過…”
他頓了頓,見程偃沒有言語,他才接下去:“将順其美,匡救其惡…”
書房裏傳來一陣郎朗的背書聲,十分流利。
等到程敘言背完,程偃又換了一張紙,随口道:“匏土革。”
然而程敘言剛接了一句“木石金”就被打斷。
程偃神态溫和,但話語內容卻不溫和,他對程敘言道:“倒着背。”
程敘言睫毛一顫,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倒着背?”
程偃颔首。
程敘言抿了抿唇,腦子裏全心全意的回憶所學,不确定的開口:“匏土革,鼻所嗅…此五臭,及…”相對之前的流利,這會兒他開始磕磕巴巴。
好不容易倒着背完了,程偃又抛出新的內容。
天上的暖陽慢慢西斜,喜人的熱意也失去溫度,黃昏時候只空留餘晖,屬于夜幕的寒意襲向萬物。
陸氏打了個寒顫,動了動站的僵硬的腿,回屋取了一件半舊的鬥篷披上。
書房內,程偃終于停下抽背之舉,他翻看着程敘言之前的默寫內容,面上看不出情緒。
程敘言偷偷活動了一下身體,見程偃注意力在紙上,他飛快拿起書桌上的茶水飲用。
茶水已經涼透了,但對此時情緒緊張的程敘言來說反而是好事。
程偃的餘光掃了他一眼,嘴角微翹。
他忽然道:“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
“噗——”
程敘言一口水噴了出來,他扯着自己的衣領直咳嗽。程偃眼裏閃過一絲無奈,上前拍着兒子的背順氣。
半晌,程敘言才緩過來,他尴尬的撓了撓臉,看着書桌的一角含糊道:“是,是孝吧。”
程偃沒有肯定他也沒有否定他,而是道:“接着背下去。”
程敘言臉色微變,黑亮的眼帶了懇求:“爹。”
程偃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敘言,背下去。”
程敘言垂下頭,“……天子有争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
他背的很流利,至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都沒有擡起頭。
落日餘晖給書桌描了一層橘紅,勾勒出小少年半張稚嫩柔軟的臉。
程偃看着他,這是個內心很柔軟也很善良的孩子,可是太善良并不是好事。
程偃把着他的肩膀,蹲下跟他平視:“敘言知道這段話的意思,對嗎?”
程偃說的很篤定,程敘言想否認卻張不了口。
他不傻,面對程偃溫和包容的眸光,程敘言終究還是把之前不安的心事說了出來。
“我跟青良接觸,爹不高興,是嗎?”
程偃點頭,他如此爽快的承認讓程敘言都愣住了。
程偃摸了摸他的小臉,認真道:“敘言,我不是聖人,我有自己的私心,你明白嗎?”
書房寂靜,程敘言只聽到窗外一縷寒風聲。程偃的臉沒在餘晖中,慢慢變得模糊。
程偃拂過他的小臉,那點溫熱轉瞬冰涼,他嘆道:“父有争子,則身不陷于不義。爹的想法狹隘又自私,你不一定都聽爹的。”
餘晖終究散去,天地間一片暗色。沒有了橘色的光暈,最後溫暖的假象也被撕破,只留下冰冷又最真實的內裏。
程敘言小臉繃着,下唇卻顫的厲害,一顆又一顆淚珠砸在程偃的手背上。
屋內響起一聲嘆息,程偃終究是心疼了,把孩子摟入懷中,語重心長道:“敘言,世上沒有兩全事,你該取舍了。”
這個問題程敘言一直在逃避。縱然生母對他無情,可是過去家裏其他人卻并未如何苛待他,爺爺奶奶看重長孫,但也盡量對其他孫子孫女公平了。
還有他的兄弟姊妹,那些維護也不是假的。
他緊緊攥着程偃的衣裳嚎啕大哭。
書房外站了一下午的陸氏垂下眼,無聲離開了。
累了一下午又大哭一場,程敘言昏睡過去,程偃把他放回床上。
堂屋裏點着兩盞燈,明亮的光驅散了四周的黑暗。
陸氏看着兒子,喉嚨微堵:“你何苦做這個惡人。”
程偃夾了一塊青菜,慢慢咽下。夜風吹的燈火搖搖晃晃,也将程偃溫潤的臉照的明明滅滅,他盯着碗中的米粒:“兒子不孝,總讓娘為兒子操心。”他擡起眸,溫和的望着陸氏:“是以難得清醒時,兒子總想為娘做點什麽。”
他給陸氏夾菜,笑道:“敘言是個好孩子,他以後肯定很孝順你,娘也能過的快活
些。”
陸氏扯了扯嘴角,但見兒子還在望着她,陸氏垮了肩膀,“但願我還能多活些日子吧。”
“會的。”程偃一臉篤定:“或許娘還能再次得封號。”
陸氏哼了一聲:“你倒是很看好敘言。”
說到兒子,程偃的目光變得柔軟,他壓下心中的愧疚,對陸氏道:“辛苦娘教導敘言許多。我沒想到敘言竟然連孝經也學了。”
陸氏手中的筷子落下,她驚聲反問:“不是你教敘言《孝經》的嗎?”
堂屋內鴉雀無聲,兩盞燈火在夜風中狂舞,帶着兩道人影滿屋子晃動。
陸氏最後怎麽回屋的都忘了,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程偃坐在床沿看着小少年的睡顏,少頃笑了一下,“你這麽小個人,怎麽也有秘密。”
随後,他吹滅燈火,把人摟在懷裏睡下。
臨睡前他想,這樣也好,娘就沒空細究下午的事了。
為人子,他很清楚親娘的性子和手段,若他神智清明,自然不必這般。可他多時渾噩,本就讓親娘操碎了心。
他不願親娘走向極端,也舍不得敘言再受傷害,再加上他的确有私心,他希望敘言能更親他娘,将他此生未盡的孝盡了,所以倒不如他來。
程偃閉着眼,很快睡了過去。
次日,程敘言是被餓醒的,他迷迷糊糊翻動,把摟着他的程偃也給弄醒了。
昨日的記憶回籠,程敘言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看着程偃無辜的臉,心裏生出一股郁悶。
穿衣服的時候,他的身體快于腦子撞了程偃一下,程偃維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勢看向罪魁禍首,對面的程敘言攥着衣擺,沖過去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下一刻,程偃動了,他一把撲向程敘言,把人抱在懷裏揉來揉去,父子倆鬧做一團。
出房門的時候,程敘言心裏的郁悶也散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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